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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輝望著窗外,眼神里流露出一絲悲壯,此刻他的思緒已回到了那個夜晚。
「你上樓後,我就和焦驥潛伏在那里。」金輝看了一眼富貴,又把目光轉向窗外道︰「知道嗎?等待的時候最心焦。後來,有個人不斷地對我們喊叫著,只要我們把貨還給他們,他們會放我們一條生路。這讓我們知道了那批貨對他們來說意義非常重大,所以我們一直以此為餌在和他們耗時間,目的是等待戰友們前來支援。」說完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杜磊。
「後來那些人似乎看穿了我們的企圖,停止了對我們喊話後,子彈象剛被砸碎的大蜂窩中沖出的蜜蜂,從隱藏的門口密集地飛進來,紛紛射在我們身後的水泥牆上。因我們的子彈不多,不敢浪費一顆子彈,只好和焦驥躲在那里觀察。一會兒,看到有幾個人沖進了門口,他們似乎猜到我們子彈不多,就有恃無恐地交替掩護著向我們模過來。我看著他們想包抄我們的陣勢暗暗心驚,那絕對不是一群烏合之眾,應該是受過專業軍事訓練,因為他們不是散亂地包抄,而是相互交替掩護著,而且隱蔽的角度也很刁。我和焦驥一直在尋找機會,想不浪費一顆子彈就消滅他們,可是等了許久仍等不到任何機會。
「我回頭看了看,這個庫房很破舊,後面的窗戶沒有窗框,就暗暗打算趁他們沒攻上來,我掩護著焦驥從窗戶逃走。可我剛看了焦驥一眼,可這小子賊精,一眼就猜透了我的想法,他沖我嘿嘿一笑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說過不走的,你就別費口舌了,你要是想讓我活下來,咱們就一起沖出去。’說完他就站起來,沖那些人打了一梭子,雖然沒打中他們,但他們也不敢囂張地強攻了。
「焦驥又蹲在我身邊,沖我一笑,接著打開彈夾,嘆了口氣。我看到他的子彈不多了,就把我的彈夾卸下來,我知道要是給他他一定會拒絕,就站起來,看到那些人又在弓著身子慢慢模過來,就把彈夾扔給他,我料到他一定不要的,所以一扔給他我就掏出匕首向那些人藏身的地方沖過去。我本來想沖過去搶支槍,可是……」
金輝慚愧地笑了下,目光從富貴和杜磊臉上掠過︰「你們想不到吧,我一沖過去,立即就有幾個家伙圍上來,我打倒了兩個,可還沒撿起槍,前胸就挨了一槍,那時一點也感覺不到疼,真的,就是覺得身上的力氣都一點點消失了,當時倒在那里,神智盡管很清楚,可是看到三個魁梧的家伙沖上來,沒有一點力氣對付他們。那三個家伙一步步逼過來,那眼神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他們為了防止我撿槍,把地上的槍都踢到很遠的地方。你們知道被黑洞洞的槍口對著是什麼滋味嗎?要說不怕那是騙人的鬼話,當時我冷汗都下來了,心想︰這次完了,看不到兒子了。」
金輝頓了一下,幽幽地望著窗外,富貴知道那種中槍後的感覺,他望著金輝石雕般堅韌的臉,不由地伸過手,緊緊地握住他的手。
「後來呢?」一直站在門口的楊靜緊張地望著金輝的臉,輕輕地問。
金輝仰在床上,接著在身邊模索了一陣,嘆口氣說︰「要是能抽支煙就好了。」
楊靜為難地看看富貴,搖搖頭說︰「那可不成,醫院規定不能抽煙。」
杜磊討好地看著楊靜說︰「小楊說的是,人家有規定,咱就遵守唄。胖子,我給你削個隻果吃得了。」說完從櫃子上拿起一個隻果,可他的技術太差了,一個大隻果,等他削好,就剩一個核了。他不好意思地笑著遞給金輝︰「將就著吃吧,別人還吃不上我削的隻果呢。」
金輝接過來幾口就吃完了,他嘆口氣說︰「我當時緊緊地握著匕首,打定主意,就是死也要他們陪著。等我站起來,看中了其中一個最強悍的,正要撲過去,焦驥不知道從哪里過來的,他搶在我前面,把那三個家伙結果了。他扶著我回到剛才隱蔽的地方,我才發現他肩上都是血,我剛要替他包扎,忽然看到兩個家伙已經離我們不遠了,他們手里的槍閃著一溜寒光。我剛把背對著他們的焦驥推開,那兩個槍口已經冒出一串火花,我感覺自己身子忽然好像要飄起來,沒有了一點感覺。
「等我醒過來,焦驥正背著我跪著往樓上爬,地上留下兩道長長的血跡。後面的槍聲那麼遙遠,好像在做夢一樣。我讓焦驥把我放下來,他卻慘然一笑︰‘我們……找富貴去,說好的,我們三個一起……上路。
「剛爬了兩個台階,就听到外面有人喊我們,我一點也听不清楚,焦驥把我放下喘息了一會兒說:‘金輝,完就昏過去了。」
金輝嘆息著說︰「這時我才看到他身上到處是傷,只是憑著一股堅韌的毅力背著我找你的。」說完看著富貴的眼楮里閃動著淚光。
盡管沒有親眼看到,也能想像當時的凶險,金輝雖然說得平淡,可是富貴卻听得毛骨秫然,一陣寒意傳遍全身。
「那些家伙就是凶悍,而且軍事技能也很不錯。」杜磊激動站起來說︰「侯嚴峰找到我們,我們就不敢耽誤,趕到的時候,就受到了那伙人的凶狠反擊,只可恨我們帶的子彈不多,所以徒手殲滅他們的時候費了好多周折,小于,愛國我們幾個都受傷了。當我們沖到那個台階的時候,都驚呆了……」
他頓了一下,一向嬉皮笑臉的他臉色變得凝重起來,心痛的眼光掠過富貴他們的臉︰「你們不知道,胖子和焦驥幾乎被血洗過了一樣,身上的迷彩服都成了黑色,我們剛把他們送上車就听到樓上傳來幾聲槍響,我們迅速上了樓,看到成春伏在你身上,一個家伙已經跳窗逃遠了。」
他望著富貴說︰「要不是成春為你擋了子彈,你那里還有命在?成春看到我們的第一句話就是︰趕緊救富貴,他傷得太重了。我們當時都認不出你了,全身是傷,幾乎沒有了呼吸。把你送到醫院的時候,醫生說你沒有生命體征,已經沒有搶救的必要了,隨後趕來的黎明瘋了似的抓住那個醫生說︰要是治不好你,就把他從樓上扔下去。你那些天在急救室里的時光,我們一直等著你,我們相信你會醒過來的,因為我們說好的,會永遠在一起的!」
富貴默默地回味著他的話,是的,永遠會在一起的。從踏上這片熱土,從認識這些戰友,他時時被他們感動著,戰斗中犧牲的亮子,傷殘後離開的辛一,還有這些朝夕相處的戰友,他們之間總有那麼一種情連接著彼此的心,也許,從成為真正的特戰隊員那天起,命運就把他們緊緊地連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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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貴和戰友們住在一起,感到日子不再空虛,他們每天都要到急救室門口等著成春和焦驥,盡管不能進去看他們一眼,有時遇到熟悉的護士,央求著可以透過玻璃窗看他們一眼,富貴相信,他們兩個能感到戰友們心里的期待,楊愛國說得對,他們的心意是相通的。
隨著秋風徐徐刮起,院落里那幾顆高大的楊樹樹葉開始變黃,沒過幾天就開始飄零,三三兩兩地落在草坪上,似乎在無聲地訴說季節的艱辛。
戰友們陸續傷愈出院了,先是小于他們,接著就是成春和楊愛國,最後只剩下了傷情最重的富貴、金輝和焦驥。
有時候,看到戰友們矯健的身姿逐漸消失在醫院的大門,富貴感到一陣失落,舍不得他們離開,可又盼著他們歸隊,畢竟他們每走一個,自己的戰友就康復了一個。
那天,政委來接成春他們,緊緊地握著富貴的手,激動地說︰「富貴,我代表軍區領導向你們致敬,你們在國家最需要的時候,奮勇殺敵,敢于犧牲,向黨和國家交了一份最滿意的答卷,國家不會忘記你們,人民也不會忘記你們的功勛!你好好養傷,我和大隊長一直盼著你早日歸隊呢!」
富貴一直目送他們,直到身影消失在醫院門口,還久久地站在那里。這幾個月,戰友們都來看過他好多次,黎明卻一次沒來,隱隱覺得發生了什麼事,可他問戰友們的時候,他們都閃爍其詞,找個理由把話岔開了。
他嘆口氣,剛要回病房,在大廳里遇到了抱著一摞病歷的徐葉。
徐葉看到他,迎上來笑吟吟地問︰「送戰友了?」
富貴點點頭︰「看著他們走了,心里挺難受的。小徐,我的傷愈合的怎麼樣了?到底什麼時候能出院?」
徐葉歪著頭看著他,微微一笑︰「怎麼?著急了?我看過你的病歷,恢復得很好,但因你傷得太重了,還需要調養一段時間。」
富貴無奈地搖搖頭說︰「真的在這呆不住了,唉。你忙吧,我回病房了。」
他剛走幾步,徐葉就喊住他︰「那麼急干嗎?不想出去走走?」
也許因為黎明的關系,遇到徐葉,富貴就一直刻意地躲著她,只怕她追問黎明的消息。因為上次探親,他知道黎明已經在自己的老家認識了個女朋友,要是徐葉問起來,怕她傷心。
徐葉看他低頭不語,就笑著說︰「不說話就是答應了,你等我。」說完把那摞病例送到護士站後,一會兒就出來了。她攙著富貴說︰「到外面草坪上走走吧。」
除了燕子,富貴還從沒這麼近距離地接近過女孩,他望著周圍的人群,紅著臉掙月兌徐葉的手說︰「不用攙著我,我自己走吧。」
徐葉驚訝地望著他,嗔怪地說︰「你是病人,看你腿不方便才攙著你呢,不領情就算了。」
草坪已經微微泛黃,樹下散落著一層枯葉,在秋風中瑟瑟顫抖著。
走到一排木椅旁,徐葉停下腳步,默默地站了一會兒,臉上流露出一絲難以覺察的失落。過了好一會兒,她轉身看到富貴望著她,臉一紅,強裝著笑臉望著富貴說︰「知道我想問你什麼嗎?」
富貴暗暗叫苦,真後悔剛才沒拒絕她的要求。他本來想裝作不知,可是他不善說謊,怔了一下還是點點頭︰「知道。小徐,黎明……他挺好的。」
徐葉轉頭望著遠方,嘆了口氣說︰「不提他,那個沒情義的家伙,我才懶得問他呢。」
她的回答讓富貴很意外,一向不善言辭的他怔了一下,不相信的問︰「你找我不是問黎明的事?」
徐葉的聲音微微顫抖著,好久才回過神來。調整好情緒後平靜地說︰「問他干嗎!我是想問你,富貴,你有女朋友了嗎?」
富貴輕輕吁了口氣,但他听得出,徐葉平靜的語氣里,仍帶著一種淡淡的憂傷。富貴忽然覺得命運挺捉弄人的,當初黎明和徐葉,是戰友們羨慕的對象,他們也知道黎明很喜歡徐葉,沒有徐葉的消息那段日子,性格桀驁的黎明變得那麼傷感。可是在特戰隊,因為鐵的紀律不能通信,讓兩個人的緣分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成為一種永久的遺憾。
徐葉看富貴許久不回答,扶他坐在木椅上,然後坐在旁邊,怔怔地望著那片草坪。剛受了秋雨的洗禮,那片草坪盡管微黃,卻仍散發著淡淡的清香,淡黃的草尖上,滾動著晶瑩的雨珠,隨著蕭瑟的秋風,不斷在草尖上無奈地滾動。
「你要沒有女朋友,我給你介紹一個怎麼樣?」坐了一會兒,徐葉回頭望望富貴,試探著問。
富貴呆了一下,他真不知怎麼回答她這個問題,徐葉的話,勾起了他心底無法言喻的痛。盡管燕子已經離去,可他的心里,燕子永遠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女人。
徐葉等了一會兒,偏著頭望著富貴:「怎麼?不好意思了?說真的,富貴,我覺得楊靜人挺好的,人漂亮,性格也很溫柔,而且在你住院這段時間,她主動要求照顧你,開始那幾天,你傷得重,她都沒日沒夜地陪著你,為了照顧你她沒少費心,而且每天都送你一束鮮花,真的很關心你啊……」
「別說了!富貴打斷她的話,其實這兩個多月,富貴何嘗沒感覺到楊靜對他的那份情意,只是富貴心里已有燕子,對燕子的這份深愛,無法移向別人,任何人都代替不了燕子在他心里的位置。他看著徐葉鄭重地說︰「小徐,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我已經結婚了。」
「真的?」徐葉呆了一下,驚訝地望著富貴︰「我問過你的戰友了,他們都說你還沒女朋友呢。」
富貴雙手用力搓了搓臉,甩甩頭說︰「真的,她是我老家的人,雖然不是很漂亮,可是很勤勞,也很溫柔,她……她一直在等著我回去呢。」富貴望著遠方,想起了千里之外的那座孤墳,他想,遙遠的家鄉,那墓前的萋萋芳草是否依然?他親手鐫刻的石碑上,是否已經被歲月氤氳了片片青苔?飄逝的歲月如斯,何處尋找燕子清純的笑臉?
默默地付出,堅守著這方熱土,只為我們的祖國,只為那雙深情的眼楮,她在時刻注視著遠方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