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相約決斗的消息不脛而走,營中除了巡邏站哨的軍士外,其余皆三五成群地向校場方向涌去,我也跟著人群到了校場。
校場內燈火通明,周圍早已人頭攢動,有人喝彩,有人起哄,也有人帶著絲玩味,冷眼看著事態的發展,校場上空彌漫著一股復雜的情緒。
我是滿心憂慮地望著侯承遠,心中忐忑難安,雖聞侯承遠武藝超群,勇冠三軍,但賀邏鶻能與他戰個平手,自然也非泛泛之輩,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就算侯承遠能得勝,但也決計討不了多少便宜,事後恐怕也難逃軍法。
校場中央,侯承遠與賀邏鶻手持長槊,彼此傲然相視,雖是靜立未動,但從兩人身上散發出的迫人氣勢卻相互別著苗頭,一時壓得全場鴉雀無聲。我雖不懂武藝,但也知道兩位旗鼓相當的高手之間過招,氣勢通常會決定最後的勝負。
兩人相視良久,忽然人群中有好事者喊道︰「此時不戰,更待何時!」周圍之人聞言也隨即跟著鼓噪起來,二人本就年輕氣盛,又被周圍好事之人一激,頓時血氣上涌,端槊便刺向對方。
燈火閃動中,兩人你來我往,身影交錯相迭,兵器的撞擊聲夾雜著喝彩聲不時回蕩在校場上空。我瞪大雙眼盯著侯承遠,他身法靈動,矯健如游龍,迅捷如月兌兔,手中一桿長槊變幻莫測,攻勢凌厲如青龍出海,氣勢磅礡,攻守之間,霸氣盡顯。
而賀邏鶻也毫不遜色,面對侯承遠暴風驟雨般的招式,仍沉著應戰,守得密不透風。手中長槊也如突厥人的性格一般,大開大合,勇猛無敵。
兩人戰了百余回合,仍不分勝負,眾人看得聚精會神,不時爆發出陣陣喝彩聲,我卻愈發提心吊膽,兩人宿怨頗深,出手招招致命,再戰下去恐怕真要兩敗俱傷了。
正自傷神,忽聞一陣破空之聲,又急又響,一個白影向著侯承遠與賀邏鶻疾飛而去,原本纏斗在一起二人臉色一變,猛地向後躍出數丈,一支白羽箭斜著插入地面,將二人硬生生地分開。
我順著白羽箭射來的方向望去,看到射箭之人時,我心中大石頓時落地,不禁長舒一口氣。
李琰將手中強弓丟給一旁的傅文,微笑著走向校場中央。可能見已無戲可看,剛剛還在周圍看熱鬧的軍士立時作鳥獸散了。
我瞥到跟在李琰身後的傅文,他也是一臉如釋重負的模樣,看來李琰是他尋來的,難怪剛剛在中軍帳門口沒見到他,想來也是察覺到侯承遠與賀邏鶻之間關系並不融洽,怕會生出事端,所以去尋了李琰來,他到也是個耳聰目明的伶俐人。
我快步走到李琰面前,俯身行禮,而後也隨在他身後。
侯承遠斜瞅著李琰,將手中的長槊隨手丟到一旁,淡淡地說︰「看來今日是不能盡興了。」
賀邏鶻盯了地上的白羽箭半晌,向李琰拱手作了一揖,「大唐軍中果然藏龍臥虎,在下今日真是大開眼界了。」我聞言,下意識地掃了一眼那支白羽箭,剛剛站得遠並沒留意到有什麼特別,待到近前我才發覺,箭身竟有四分之一沒入了地面,方才那一箭的力道可想而知。
李琰謙和一笑,道︰「世子與阿史那思摩將軍並稱為突厥第一勇士,在下這點微末伎倆,在世子面前不過是班門弄斧罷了。」
賀邏鶻道︰「這只是外人的謬贊,在下怎敢與阿史那思摩將軍相提並論。方才與侯公子切磋武藝,令在下受益匪淺,不知改日能否請李將軍賜教一二?」
「世子玩笑了,閣下與侯兄在伯仲之間,在下怎會是世子的對手?」李琰笑睨了眼侯承遠,緩緩道,「兩位皆是勇冠三軍之輩,在下甚為欽佩,切磋武藝本也無可厚非,只是會盟之事尚在磋商階段,皇上對此事非常重視,想必突利可汗也是如此。刀劍無眼,倘若為了切磋武藝而致使哪方受傷,影響到雙方會盟,到時皇上必定會責怪在下招呼不周,在下恐怕擔當不起。」
我與傅文並肩立于一旁,靜靜听著他們說話,心中暗想,李琰此言一語中的,敲山震虎意味濃厚,若突利可汗是真心想與大唐結盟,那賀邏鶻以後行事前必定要仔細權衡利弊,以免因私廢公,影響會盟大局。而對于侯承遠來說,也同樣如此,皇上既然重視與突利的會盟,侯承遠就算再不甘願,但考慮到皇上的意思,以後對賀邏鶻的態度也必定會有所收斂。
賀邏鶻若有所思了一會兒,向李琰拱手道︰「李將軍所言甚是,在下定當以大局為重。」
侯承遠漠然地瞅著李琰,淡淡道︰「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無話可說,先行告辭。」說罷,提步就向營中走去,與李琰擦身而過時,他身形略頓,用幾乎微不可聞的聲音說︰「今日我可是幫你背了黑鍋,你該如何謝我?」語畢,低哼一聲,拂袖而去。
李琰向他微一拱手,回身對我道︰「姑娘先回營帳吧,在下與世子有幾句話要說。」
我向李琰行禮告退,便轉身去追侯承遠,心中想著剛才他說的那句話,背黑鍋?到底什麼意思?
「你剛才那番話是什麼意思?」我問道。
侯承遠與我並肩緩步而行,側頭看著我說︰「你听到了?」我輕點了點頭。
他沉默半晌,道︰「當初馬邑之戰,設計的人不是我,是…………」未等他說完,我截道︰「是李將軍?」
他點了點頭道︰「若論武藝,我自信能勝他一籌,但論謀略,我是自嘆不如的。」
我斜睨著他,笑著打趣道︰「沒想到大名鼎鼎的侯都尉也有低頭認輸的時候!何時變得如此謙虛了?」
他嚴肅地說︰「這是事實,無關謙虛,李琰自小隨他父親研習兵法,在領兵作戰方面確實強過我等。」
見他一本正經,我也不再打趣他,說︰「平日里覺得你性格霸道,有些目中無人,但今日看來,以你的武藝和氣度確實有心高氣傲的本錢,潞國公威名遠播,他的兒子自然也不會差到哪去。」
侯承遠眼楮一亮,眼中滿是笑意,說︰「芸兒,你真這麼覺得嗎?」。我笑著輕輕「嗯」了一聲。
他爽朗笑道︰「你是第一個如此夸贊我的人。」
靜了會,他又肅了肅面容,沉聲道︰「世人皆認為我們這些士族子弟,成日里只知道遛鳥斗狗,花天酒地,可誰又知道我們為了家族的榮耀所付出的代價有多麼沉重!為了練就一身武藝,其中所受之苦又有幾人能夠體會!」
我低著頭,心中感慨,我曾經也如此看待過他,也曾認為士族子弟一無是處,但現在想來,當時也是以偏概全了,雖然很多士族子弟行為不端,欺壓良善,但也有像侯承遠與李琰這樣,以弱冠之年就為國四處征戰,沖鋒陷陣的少年英杰。
侯承遠輕輕嗓了我一下,打斷了我的思緒,我側頭看向他,他目注著我說︰「走路的時候還發呆,你就不怕被地上的東西絆倒嗎?」。
我嫣然一笑道︰「侯都尉身手敏捷,肯定能在我倒地前扶住我,除非你故意不扶我,想看我出丑。」
他微怔了一下,眼中帶了絲少有的溫柔,「你放心,無論何時,只要我還站著,就絕不會讓你先倒下。」
我望著他的眼楮,四目交融下,一股暖流從心底絲絲溢出,感覺有些奇怪,我忙避開他的視線,眼神飄忽了一會,盯向腳前的地面。
默然走了一陣,听到他在身側問︰「你真的不想調去我的營帳嗎?」。
我沉思了一會,說︰「不是想與不想的問題,如今夢瑤姐調去了中軍帳,李將軍的營帳中只剩我一個侍女,營中沒有誰比我更熟悉他的習慣喜好了,冬梅雖常替我當值,但畢竟還不穩當,李將軍對我一直照顧有加,現在調走恐怕不太好。」
侯承遠默默地點了點頭,沒有吭聲,我斜瞅了瞅他,他面色如常,顯然沒有因為我拒絕他的要求而顯得不悅。我會心一笑,伸出手指輕戳了一下他的胳膊。
他轉頭望著我道︰「我可沒有生氣,我不會勉強你的。」
我笑搖了搖頭,「我知道你沒生氣,我是想知道當年馬邑之戰的詳情,你能跟我說說嗎?今日你與賀公子戰了一百多回合都沒分勝負,當年你們打了多久?」
他略微思索了片刻,笑道︰「那我就給你講講,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