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鳳鳴之鳳凰泣血 第十八章

作者 ︰

回到營帳,見李琰仍未回來,我點燃了帳中的膏燭,將內帳收拾妥當後,便從樟木箱中取了卷《六軍鏡》,斜坐在燈下翻看,一邊嘴中念念有詞︰

「暗渡陳倉…………

暗渡陳倉…………記得上次翻閱時,看見這冊兵書中有很詳細的批注,在哪呢?」

我捧著書喃喃自語,方才侯承遠所講的馬邑之戰在我腦中回旋不去。

兩年前,突厥的頡利可汗發兵五萬攻打馬邑,而前鋒正是由阿史那賀邏鶻率領的突利部二萬鐵騎,當時侯承遠與李琰負責輔佐馬邑郡守抵御突厥的進攻,但馬邑城中只有不到一萬兵馬,離馬邑最近的大唐援軍也要四天時間才能趕到,若死守肯定支撐不到援軍到來。

郡守主張征召馬邑的民眾守城拒敵,侯承遠認為此舉作用有限,馬邑城連年與突厥作戰,青年壯丁大都已經被征召從軍,剩下的多是些老弱婦孺,根本無法抵擋突厥的強弓勁弩。

李琰則認為頡利可汗與突利可汗素有心結,頡利此次雖發兵五萬攻打馬邑,但惟獨讓突利部的二萬鐵騎作為前鋒,後軍與前鋒之間毫無呼應,且行軍間隔相差甚遠,顯然是想借機消耗突利的實力,如果突利部遇襲,頡利部定不會救援,只會坐收漁人之利。而突利為了保存實力,也定會拖延時間,不會全力攻城。遂提議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

由馬邑郡守親率三千士兵守城,多插旌旗,虛張聲勢,侯承遠則出城向賀邏鶻下戰書挑戰,拖延突厥攻城時間。

賀邏鶻年輕氣盛,又自恃武藝高強,被侯承遠言語相激,遂答應了他的挑戰。賀邏鶻與侯承遠棋逢對手,在馬邑城下大戰了兩日,直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李琰正好利用了這兩日時間,帶著兩千精騎偷偷繞過突厥的大軍,趁著夜色奇襲了突利牙帳,突利猝不及防,被殺了個措手不及。而頡利果如李琰所料按兵不動,迫使賀邏鶻不得不緊急回師救援,但路經梁河谷時遭到李琰事先埋伏的五千兵士的伏襲,峽谷地形險要,不利騎兵行進,唐軍則居高臨下,滾石壘木、萬箭齊發,突利的鐵騎傷亡慘重。

經此一役,突利部元氣大傷,在突厥各部族中的地位也大不如前。頡利可汗見突利還未攻城就兵敗梁河谷,若自己再攻城也討不到什麼便宜,況且大唐的援軍已近,遂偃旗退往漠北。

此戰讓當時年僅十七歲的侯承遠威震邊陲,卻也讓賀邏鶻從此恨上引他中計的侯承遠,只是賀邏鶻沒想到,真正在背後為他織了個「大網」的卻是另有其人。

「示之以動,利其靜而有主,益動而巽。」我一手拿著書,一手支著頭,目光來回掃過書頁的內容,這短短的一句話,卻讓我有些腦塞。

「益動而巽、益動而巽,什麼意思呢?」

「語出《易經》•益卦,意為趁虛而入,出奇制勝。」頭頂響起一個平和的聲音。

我點頭輕「哦」了一聲,片刻後,忽然反應來,驀地站起,轉身向李琰行禮,惶恐道︰「將軍恕罪,奴婢走神了。」

李琰抬手示意我起身,順手拿起桌上的《六軍鏡》,看了一會兒,嘴角噙起一絲暖暖笑意,溫和道︰「姑娘對兵法也有興趣?」

我訕訕道︰「只是一時興起,隨意翻了翻。」

「暗渡陳倉。」李琰垂目微微思量,望著我道,「侯兄將當年馬邑之事與姑娘說了?今日他與賀公子也是因為當年之事起的沖突?」

我輕一頷首道︰「今日將軍那一箭甚是及時,不然他們倆非斗個兩敗俱傷不可。」

李琰微笑道︰「姑娘多慮了,侯兄與賀公子才識過人,大局與私怨孰輕孰重他們怎會不知?二人只是一時拉不下面子,誰也不肯先退一步,在下只是為他們找了個台階下而已。」

他將書湊到鼻端,輕聞了聞,我見狀,掩嘴偷笑,心中暗道,愛惜你的書也不用到這個程度吧。

心中未及細想,伸手到他面前,說︰「奴婢記著呢,已將手膏換了。」話剛說完,我就發覺自己這個動作好像在暗示什麼似的,極為不妥,不禁臉有些燙,忙將手收回,背到身後。

他微微一笑,「我知道!」我輕輕應了聲,越發覺著不好意思。

他可能覺得我現在的表情頗為滑稽,也不吭聲,只是一味地看我。

我裝作不以為然地回視著他,說︰「將軍是不是覺得奴婢又丑又鈍,像百戲團的丑角一般?」

他靜了會,笑道︰「如果連姑娘這般都算是又丑又鈍,那如在下這般的豈不是只能重回娘胎,再世為人了?」我「噗哧」一聲笑出聲來。

兩人相視笑了會,他又道︰「連賀公子都贊姑娘冰雪聰明,本來他想向在下討了你去,不過我沒有答應。」

我一听,心中幾絲不快,立即斂了笑容,心想,我又不是物件,豈容他討來討去的。可現實就是如此,我一個奴婢,在他們眼中說不定就是個物件。

我沒有說話,只是低頭靜靜地看著地面,他見我情緒急轉直下,忙道︰「姑娘不要誤會,賀公子本想讓姑娘去當他的侍女,我反復權衡,沒有答應他。」

我輕點點頭,他不答應是對的,侯承遠一直希望我去他的營帳,我始終沒有答應,若李琰答應了賀邏鶻的請求,侯承遠必定會跟賀邏鶻再起沖突。

我抬頭望向李琰,借著燭光,瞥見他眼角眉梢間已有了幾許疲憊之色,他如此年紀就要撐起這一營的大小事務,飛騎營中無小事,就連我一個侍女的調動都牽連了太多的事情,讓他不得不反復權衡。

我想起林牧監的那番話,南山馬場寄托了皇上消滅突厥、振興大唐的全部希望,而飛騎營又何嘗不是寄托了皇上想要建立一支無敵于天下的騎兵的全部希望呢?沒有一支強悍的騎兵部隊,消滅突厥、振興大唐這一切就只是空談。

天子的期望如同千斤巨擔般壓在他看似單薄的肩膀上,我看著他,心中千種滋味,百般感嘆,口中不由說道︰「天色不早了,將軍可是有些乏了,奴婢為您鋪好床褥,將軍早點歇息吧。」

他看著我,抿嘴而笑,道︰「那就勞煩姑娘為在下先鋪好床褥,在下還有些公務要處理,姑娘今日也操勞了一天,若是累了,鋪完床褥後可先回去歇著了。」

雖有些疲累,但我強自提了提精神,搖頭道︰「奴婢還不累,還是等到了時辰我再回寢所吧。」

李琰道︰「既如此,請姑娘自便,在下去外帳處理公務。」他將手中的書遞回給我,便出了內帳。

目送他步出內帳,我回身緩步行至榻邊,為他鋪好床褥,並在榻邊的燻爐中添了一小把蘭花香。看著還有一些時間,復坐回燈下看書,也不知是確實乏了還是受了燻香的影響,看了不多會子,人已昏昏沉沉有了睡意,一手支著頭強自撐了半晌,卻終究沒有抵擋住睡意侵襲,將書擱到一旁,自顧趴在案上夢周公了。

黑甜一覺,醒來時瞥見膏燭還剩下小半截,身上不知何時披了件玄色大氅,我直起身子,半探著向外帳張望,卻已不見李琰身影。低頭輕嘆口氣,瞅見案上顯眼處用鎮紙壓著頁紙,我將紙拿起湊到燈下細看。

上書︰「守柔」、「居後不爭」、「寡欲」幾個大字,下面又附著一行小字,「贈與姑娘,望細作體悟。」字跡鐵劃銀鉤、力透紙背,應該是李琰的手筆。

「守柔」、「居後不爭」、「寡欲」,他是想提醒我什麼嗎?心中一陣琢磨,卻一時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遂將紙條貼身收好,暗暗盤算,等李琰有時間再請教于他吧。我將身上大氅月兌下,疊好後放在李琰的榻上,吹滅了燈,自回了寢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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