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賀邏鶻來了之後,飛騎營中越發忙碌起來,每日都有大量的物資運到營中,為了清點記錄物資賬目,夢瑤不得不時常去劉軍需官那兒幫忙,雨晴一個人在中軍帳也是忙得不可開交,我則是將軍營帳和中軍帳兩邊跑。
侯承遠來側帳的次數明顯減少,我基本上沒有怎麼見過,張沖還偶爾能在中軍帳中看到,可總是來去匆匆,也沒有好好說話的機會。趙敢當則干脆整日窩在馬廄中,連面都不露。
最常見的倒是賀邏鶻,每日都能在中軍帳中遇到好幾次,有時他還會來側帳和我聊一會關于西域的事情,幾番接觸下來,覺得他與初見面時相比少了幾分驕躁,多了幾分謙和,也不知道那日李琰跟他說了些什麼,能讓心高氣傲的他有如此改變。
與李琰見面的機會倒是多了不少,這幾日他不是在將軍營帳就是在中軍帳,只是說話的機會卻很少,本想著找機會向他問問那幾句話的意思,但每次見他時,他都在全神貫注地書寫公文,話到口邊卻始終沒有說出來。打听之下才知道,皇上為了讓飛騎營與大唐其它的騎兵部隊有所區別,希望改變飛騎營的訓練方法,而李琰這幾日所寫的公文,正是新的訓練計劃。
今日下午,正在中軍帳的側帳中幫著雨晴整理物資,傅文匆匆跑來說李琰讓我過去一趟,我問他︰「是否要換茶?」
傅文低頭道︰「不是,好像是找姑娘問話。」
我心中疑惑,卻也不敢耽擱,趕緊洗了手,理了理頭發,整了整衣裙,隨著傅文步向中軍帳。
來到帳門口,傅文側立到一旁,低聲道︰「姑娘自己進去吧!」我點點頭,自輕輕走進了帳中。
剛進帳中,我就愣住了,今天是什麼日子,人來得還真齊!
李琰端坐在主位上,面帶微笑地目視著我,四周都坐滿了人,侯承遠,賀邏鶻,連柴哲威與柴令武兄弟都在,還有一位身著戎裝的俊朗少年,正微眯著雙眼笑望著我。
柴家兄弟見我進來,都面帶詫異,彼此對視了一眼。
我定了定神,俯身行禮道︰「奴婢見過將軍,不知將軍喚奴婢來所謂何事?」
李琰抬手讓我起身,微笑道︰「只是有些事情想請教姑娘,先為姑娘介紹一下。」說著,他指著柴家兄弟,正欲張口,我笑著先道︰「二位是霍國公的公子,與奴婢曾有過一面之緣。」一面向他二人俯身行禮,二人抱拳向我回了一禮。
李琰笑點了點頭,又轉頭望向那位陌生少年,還未及開口,少年就兀自起身自介道︰「在下獨孤謀。」
原來他就是獨孤謀!我心中偷笑道,侯程遠,柴哲威,柴令武,獨孤謀,今日長安四霸可謂是齊聚一堂哪!
我向獨孤謀行了個禮,剛起身就听他道︰「兄長與侯兄真是好福氣,守著個美人窩,難怪那麼多人削尖了腦袋往飛騎營中鑽,我們大同軍就沒這麼好待遇了。」
微一頓,他又笑道︰「兄長這里可還要人,若肯收下我,我立馬寫封書信辭了大同軍中的差事,就算來這兒給你牽馬執轡,小弟也定甘之如飴。」
在座眾人哄堂大笑,李琰微笑著搖頭不語。侯程遠則輕咳了幾聲,清了清嗓子道︰「獨孤兄玩笑了,你在大同軍中前途無量,怎會看得上我們這小小的飛騎營?」
獨孤謀挑眉笑道︰「話可不能這麼說,我們大同軍駐守邊關,整日里在眼前晃的都是些粗獷的臭老爺們兒,連伙夫養的豬都是公的多母的少,怎及這里軟玉溫香,秀色可餐?」他一面說一面轉頭笑盯著我。
我忙側頭避開他的視線,看他的眼神,我在他眼中恐怕真成了一道美味大餐了。
侯程遠無奈地笑睨了獨孤謀一眼,轉頭向李琰投去求助的目光。
李琰手抵著下巴,唇角泛出絲絲笑意,望著獨孤謀道︰「此事我做不了主,你是任城王的愛將,我可不敢跟他搶人,就算任城王舍得割愛,我也斷不會收你。」
獨孤謀聞言,一臉悻悻,問︰「為何?難道我不夠資格?」
李琰微笑著說︰「不是不夠資格,是我這僧多粥少,都說外來的和尚好念經,如果我這小廟中再放進你這個會念經的大和尚,那我們豈不是連渣都撈不上了?就算我答應,其他人也不會答應。」
獨孤謀聳聳肩,坐回了原位,嘆氣道︰「也罷,看在大家都是光棍一條,我就不跟你們爭了,皇上未免也太偏心了!」
听獨孤謀發了一肚子的牢騷不平,眾人又是一陣大笑,我也忍不住跟著掩嘴偷笑起來。
笑鬧了一會,李琰道︰「正事要緊,玩笑就先開到這兒。」
他望著我道︰「听聞姑娘的父親曾在寧遠經營過馬場,姑娘對突厥的戰馬可有所了解?」
我頷首道︰「奴婢倒是有些了解,以前跟著阿爸牧馬時,他曾與奴婢說過一些。」
李琰笑點了點頭,示意我繼續,我垂目略想了想,接著說︰「突厥人將馬稱為賀蘭,本就是名產,突厥的戰馬更是優中選優。突厥戰馬並不算高大,體高大多在四尺二寸左右,但筋骨精悍,比例勻稱,非常適合長途奔跑。另據奴婢所知,突厥人曾為柔然人的鍛奴,在冶金和鍛造方面很是在行,所以他們所用的馬具也比一般西域國家所用的馬具要精良許多。馬餃均為鐵制,成對使用。餃上有兩個孔,中間系帶。帶扣為活扣,一般用鐵、銅或骨頭制成,能夠調整帶子的松緊。馬鐙一般是寬鐙板、小革孔的八字形馬鐙。因此突厥人相較其他西域國家的人在馬上要靈活許多。」
眾人面帶不可思議的神情,怔怔地注視著我,賀邏鶻更是驚訝萬分,一邊撫掌,一邊震驚道︰「姑娘對突厥了如指掌,連在下都要嘆一聲自愧不如!」
我躬身垂首道︰「賀公子謬贊了,奴婢對突厥的認識,僅此而已。」
李琰與我對望一眼,他似乎對我頗為贊賞,微點了下頭,轉而望著賀邏鶻道︰「賀公子對突厥鐵騎知之甚深,不妨趁此機會也跟在座諸位說說。」
賀邏鶻右手放于胸前,向李琰微躬了子,道︰「突厥鐵騎由侍衛之士、控弦之士和柘羯三部分組成。侍衛之士又叫附離,也就是狼的意思,他們屬于頡利可汗的親兵部隊,是突厥鐵騎中的精華。而突厥鐵騎所使用的兵器大致可分為射遠兵器、衛體兵器、短兵器和長兵器。射遠兵器包括弓矢和鳴鏑。突厥弓一般用木頭制成,把手和兩端多用獸骨做襯子。弓臂一般長三尺七寸五分,所用的箭鏃多為三角形的鐵制三葉鏃。鏃葉上穿有小孔,箭鏃的下方帶有鑽孔的骨球,射出後遇風發響,故稱鳴鏑。衛體兵器也就是突厥騎兵所穿的盔甲。盔甲是侍衛之士的專用裝備,控弦之士和柘羯均不得染指。短兵器包括馬刀、匕首和劍,馬刀和匕首都做成直柄,區別在于前者厚重,後者刀鋒有鍥。突厥鐵騎所使用的長兵器有長矛和馬絆兩種,長矛也是用鐵制成,矛尖狹長成稜形,鋒利無比,可以刺穿重裝甲。馬絆也就是套馬索,既是牧具,也可以作為兵器使用。」
李琰一面听著賀邏鶻的介紹,一面若有所思地盯著桌案,待賀邏鶻說完,他抬頭看了我一眼,輕揮手示意我到他身旁,我躬了躬身子,輕輕走到他身側默然站立。
他望向獨孤謀道︰「你一直在邊關與突厥作戰,依你之見,突厥騎兵與我們的騎兵相比如何?」
獨孤謀想了想,回道︰「若是正面沖鋒,大唐騎兵未必會比突厥騎兵差多少,但突厥騎兵的騎術和射術確實要比我們的騎兵高出一籌,打個比方說,我們的騎兵在馬上只能射一百步,而突厥騎兵在馬上卻能射到一百五十步,此消彼長,最後就成了我們打不著他,而他卻能打到我們,單就這項上我們大唐騎兵就吃了大虧。再就是馬的問題,突厥的馬也比咱們的馬要好,數量也充足,我們雖也有好馬,但這些年大唐內亂不斷,戰馬損失嚴重,就現在來看,數量還遠遠不夠。」
侯程遠道︰「弓術方面,多加練習倒是可以解決,但戰馬的問題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決的,繁育良種需要大量的時間和精力,為今之計,只能靠外購各地良馬。」
李琰輕點了點頭,望著柴哲威,問︰「現今長安馬市的情形如何?」
柴哲威眉頭微蹙著搖了搖頭,「長安馬市上連胡馬的影子都看不到,更別說西域良馬了。听馬販子說,突厥嚴令各部族都不許與大唐交易胡馬,連盛產西域良馬的小國寧遠現在也不願與我們交易馬匹。」
听柴哲威提到寧遠,我暗自想道,這個是自然的,寧遠國現在的國君是摩柯,他當年就是憑著突厥的勢力才能打敗其它兄弟登上國王的寶座,如今他自然是站在突厥那邊。
正在琢磨,就听侯程遠氣道︰「當年漢武帝派使者出使大宛國,想用一匹金馬換一匹汗血寶馬,結果被大宛國王拒絕了,漢使也在歸途中被殺。武帝大怒,于是派大將李廣利率大軍遠征大宛,才換得大宛同意向漢朝提供良馬。難道也要我們大唐效仿漢武帝發兵遠征不成!」
李琰道︰「若能有寧遠國的良駒自然是甚好的,但若是為了馬匹而勞師遠征卻也沒有這個必要。大唐此時的局勢與當年漢朝的局勢不同,當時威脅漢朝的匈奴已在漢朝大將霍去病與衛青的征伐下絕跡漠北,李廣利率軍遠征大宛無後顧之憂,而如今突厥勢力正是鼎盛之時,我大唐面對強敵,已無暇他顧。」
眾人听了,皆點頭表示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