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鳳鳴之鳳凰泣血 第三十一章

作者 ︰

長安的街市熱鬧如昔,只是與半年多前相比,街上多了不少胡女沿街賣藝,衣衫襤褸卻滿面紅光,笑得異常甜蜜。她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或高歌,或輕舞,為這繁華帝都平添了些許異域風情。

三人一路閑逛至天色微暗,獨孤謀與我們在街市分別,自騎馬回了府邸。

我是李琰的侍女,自然是要在他府上留宿,他帶著我避開熱鬧的大道,專挑幽靜的小巷行走,我心里犯起了嘀咕,大唐官員的府邸大都集中在東城,與庶民的宅子被嚴格的區隔開,可謂是涇渭分明,去東城的話應該是走大道比較快,他為何要選沒有人煙的小巷?

這些小巷縱橫交錯,四通八達,宛如迷宮般,我滿心狐疑地跟著他在小巷中七拐八彎的走了好半天,來到一處不大不小的院落前,借著門前掛著的燈籠,我抬頭望見門口的匾額上偌大的李府兩個字,知道這里就是李琰的府邸,院門古樸典雅,沒有什麼特別的裝飾,環境清幽,與我想象中豪門大族的府邸很是不同。

李琰上前拍響了門環,便與我立在門前靜候,天空傳來一聲類似鷹的叫聲,我納悶地仰頭看向天空,但天色已黑,什麼也看不出來,這中原之地,又是在喧囂的長安城中,怎麼會有鷹的叫聲?難道是我的幻听嗎?听到輕微開門聲,我忙收回神思,一個慈眉善目的老者半探出身子張望,眼光飛快掃過我,落在李琰身上,臉上露了個和藹的笑容,躬身讓到一邊。

李琰提步進門,我低頭跟在身後,他一面進門,一面微笑著說︰「今日有客人,麻煩忠伯讓萍兒收拾下客房。」忠伯躬身應是,掩上院門自轉身走了。

李琰領著我穿過一片青翠的竹林,來到一個小廳,里面布置得極其素雅,只簡單地擺放著幾件黃梨木桌椅,小廳正中央供著一幅武將的畫像,畫像頂上掛著一塊匾額,上書‘淡泊明志’四個大字,側旁擺著個半人高的白瓷甕,甕中隨意插著十幾支翠竹,添了幾分生趣盎然。我眼光四處打量了一下,隨著李琰走到桌邊,他輕撩袍擺坐了下來,我則呆立不動。

他抬眸看著我笑問︰「走了這麼多路,你不累嗎?」。

我轉頭看了看椅子,輕聲問他︰「現在算有外人還是沒外人?」

他笑著點頭,「家中都是自己人。」

我早已累得腳軟,听他如此一說,忙找了把離他最遠的椅子坐了下來,四下無人,坐他旁邊壓力實在太大。我提手輕錘著腿,他嘴角帶笑端詳著我,我瞥了他一眼,心中暗想,整天都笑,真有那麼好笑嗎。

正自顧想著,門外響起一串銀鈴般的笑聲,一位年約十二、三歲清秀少女捧著托盤款款而入,李琰笑望向她,問︰「客房收拾好了?」

少女搖搖頭,一面走近李琰身旁奉茶,一面說︰「還沒收拾呢,听爺爺說府里來了客人,還是位女客,萍兒覺著好奇,所以特意來看看。」她轉身又走到我身側,將茶輕輕擱在幾案上,一雙俏目一瞬不瞬地盯著我。

我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身向她欠了欠身子,「多謝姑娘的茶。」

少女也俯身回禮,咯咯一笑,「小姐長得真好看,難怪少爺會帶你回府,除了邱家小姐,少爺從沒有…………。」

她話未說完,就听門外一聲大喝︰「秋萍!還不快去收拾客房,在這里胡言亂語作甚?!」

忠伯滿面慍怒走了進來,瞪了秋萍一眼,轉而向李琰恭聲道︰「秋萍胡言妄語,少爺千萬別放心上。」

秋萍畢竟年紀還小,被忠伯一頓呵斥,眼中已泛淚光,低頭抹了抹眼眶,轉身快跑著出了小廳。

我不明白秋萍剛剛那番話是如何觸怒了眼前這位面容和藹的老者,呆看了會忠伯,又轉頭望向李琰,細細打量他的神情,他眸子深處掠過一絲悵然,轉瞬而逝。

小廳中靜得出奇,好一會兒,才听李琰對忠伯道︰「萍兒天性率直,您老不必動怒,方才在門口听到玉爪兒的叫聲,是否有舅父的消息捎來?」

忠伯回道︰「還未及去看,老奴這就去喚哈哈兒來回話。」說完,便轉身出了門。

我坐回原位,側頭看著李琰,與他相識了這麼久,從未見他露過惆悵。他低頭若有所思,大概是覺察到我在看他,他抬頭回視于我,我第一次毫不露怯地凝視他的眼楮,四目交融,我努力想要透過他的雙眼探究他的內心,看似波瀾不驚下面,你到底藏著多少心事?

不多久,忠伯引著一人進了小廳,我轉頭去看,目光掠過忠伯看到那人時,唬了一大跳,身子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

此人深目高鼻,黑身卷發,面如鍋底,滿臉絡腮胡子,左手托著一只碩大的白鷹。我瞪大著雙目,怔怔地看著他,我在西域時雖見過不少長相奇異的異邦人,卻從未見過如此這般黑的人。

那人單腿跪地,向李琰深深俯子,「哈哈兒見過少主?」

李琰抬手將他喚起,問︰「玉爪兒可有帶回舅父的消息?」

哈哈兒站直身子,輕捋了下鷹的羽毛,恭聲道︰「還沒有主人的確切消息,只知道前段時間剛離開龜茲。」

原來玉爪兒是那只鷹的名字,我頭次看到如此神俊的鷹,它站在哈哈兒的手臂上,昂著頭,抖動著羽毛,一雙銳利的鷹眼,不停轉動,打量著四周。

見我有些發怔,忠伯在一旁笑著安撫道︰「小姐不用害怕,他是舅老爺的鷹奴,名喚哈哈兒,長相雖有些怪異,但心地是極好的。」

听忠伯向我提他,哈哈兒漠然地向我微躬了子,我心下嘀咕,架子還不小,想是方才我表現得有些突兀,被他看在眼中覺著我不太禮貌,現在想想也是不妥,雖不是故意為之,但我還是略帶歉意地向他還了一禮。

李琰又向哈哈兒隨意問了幾句,便將他打發下去了。見天已不早,他吩咐忠伯帶我去客房歇息,我原本有些話想問他,但想著也不急于一時,遂向李琰行禮告退,隨著忠伯出門。

臨出門前,我又朝屋內瞥了一眼,本已素雅到極致的小廳此時顯得有些空落,李琰如一座玉雕般獨自靜靜地坐著,燈火如豆,映著他的勝雪白衣,清冷如天邊的一勾殘月。幾許不忍,幾許憐惜,盡在心頭。

忠伯打著燈籠在前引路,出了小廳,轉過兩間屋子,穿過一個小小的圓門,便進了一座布置玲瓏的花園,因是寒冬,眼前是一些沒了綠色裝點的梨樹、桃樹,還有幾株雪中寒梅開得甚好,姿態高潔,暗香浮動。

穿過花園便到了客房,忠伯將我送至門口,低聲對我說︰「小姐早些歇息,有事盡管吩咐秋萍,就是剛剛與小姐打過照面的那位小姑娘,她是老奴的孫女。」

我點頭道了句,「多謝。」向他行了一禮,他也躬了躬身子還禮後自退走了。

我輕推房門,緩步而入,秋萍仍在屋中收拾,她看我進來,趕忙停了手頭的活,上前來要向我行禮,我伸手將她攔住道︰「何須如此客氣。」

「小姐是少爺的朋友,萍兒自然要禮數周全。」她抬頭,大眼楮忽閃忽閃地看我,甜甜一笑,面上早已沒了剛才的委屈模樣,小女孩天真爛漫,來得快,去得也快。

我會心一笑,心想,我一個西域長大的‘野丫頭’,今日搖身一變,倒成了他們口中的小姐,難不成是與李琰接觸久了,身上也沾上了些儒雅貴氣?

我輕搖了搖頭,笑道︰「我可沒有小姐的命,你還是直接叫我名字吧,听著也親切些。」

她「哦」了一聲,皺眉想了想,道︰「直接叫名字可不好,若被爺爺知道,又要訓斥萍兒沒規矩了。」

她手指抵著下巴又思索一陣,粲然一笑,接著道︰「不如我喊你姐姐,這樣既親近了,爺爺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我笑著點點頭,有了趙敢當這個弟弟,現在又多了個伶俐的妹妹,看來我的人緣很是不錯。況且左一個小姐,右一個小姐的,我也確實听不習慣。

與萍兒東拉西扯了一陣,彼此熟絡起來,從言語間也了解了些李琰府上的情況。

李琰雖身在廟堂,卻向來深居簡出,除了獨孤謀與他從小要好,從不與朝中其他官員來往,自然家中也很少有人來拜訪,所以,他府上的下人也不多,除了忠伯和秋萍外,就只有剛才見過的那個長相奇異的鷹奴哈哈兒。

混跡官場,最講究為人處事圓滑,如他這般行事的還真算得上是其中的異數,怪不得張沖會說他是怪人,也難怪萍兒一听說府中來了客人會覺得好奇,特意跑出來看。

當我向她打听起那位邱家小姐時,她則支支吾吾,不願多提。她越是支吾不語,我就越發地好奇,不停旁敲側擊地磨她耳根子,萍兒年紀雖小,但口風卻很是嚴實,我使盡渾身解數也只從她口中得知那位邱家小姐是李琰的未婚妻。能讓李琰看中的女子,到底會是個什麼樣子?忽然間,心中竟生出幾絲不快。

夜里,躺在榻上難以成眠,腦子不停地想著一些事情,想到李琰清冷孤獨的身影時,心中不忍,想到邱家小姐時,竟是悲忿,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了,為什麼會去討厭一個未曾蒙面的人?

我直起身子,使勁拍打了下腦袋,只想讓自己停止胡思亂想,不經意間,眼光瞟到了裝著葡萄酒的酒囊,我沖過去抓起酒囊就猛灌了幾口,忽地嘴角含了絲苦笑,借酒澆愁愁更愁,垂目盯著手中的酒囊,這本是要送給李琰的葡萄酒,想到這兒,又是一通猛灌。半晌,借著酒勁,終于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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