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正睡得迷迷糊糊,听得門外秋萍的聲音,我揉了揉惺忪睡眼,隨手披了件衣服,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緩步走到門前拉開門閂,又坐回了床沿。
本以為秋萍會推門進來,但好一會兒,沒任何動靜,我頗有些納悶地朝門外道︰「是萍兒嗎?門開著,進來吧。」
秋萍這才在門外應了一聲,端著洗臉水推門而入。
秋萍好像懷著心事,愁眉微鎖,全無平日嬉笑的樣子,只默默服侍著我洗了手、擦了面,又一聲不吭地為我換藥。
我側目疑惑地看了會她,忍不住問︰「愁眉苦臉的,出什麼事了?」
秋萍手下略停,抬頭反問︰「姐姐不知道嗎?」。
我眉頭一蹙,茫然地朝她搖頭,她低著頭沉吟了一會,抬頭說︰「天還沒亮,少爺就進宮面聖了。」
我朝她點點頭,讓她繼續說下去,她略微猶豫了下,道︰「剛才得到的消息,利州都督、義安王李孝常與右武衛將軍劉德裕、統軍元弘善、監門將軍長孫安業等人,密謀反叛,今日皇上派兵前去彈壓了。」
這段日子,我已對藩王起兵叛亂的消息習以為常,再加上本就對這些征戰殺伐之事頗為反感,懶得去細想,只隨口問道︰「你昨日所說叛亂的藩王就是義安王李孝常?」
秋萍點頭,「嗯」了一聲,輕扶著我的手臂仔細端詳,一面道︰「花姑姑的藥還真靈,才一晚上就已經消了腫。」
她俯身湊到近前聞了聞,又道︰「不過,姐姐是個不听話的病人,花姑姑的注意事項上明明就寫著禁飲酒的,姐姐昨夜似乎又喝了不少呢。」
我訕訕而笑,心想,我也是難得才喝酒的,卻偏偏每次都被秋萍逮個正著,恐怕這個丫頭要把我當成酒鬼了,忙打岔問︰「李將軍面聖回來沒有?」
秋萍輕嘆口氣,道︰「皇上派少爺領兵討逆去了。」
我心頭一顫,反握住秋萍的手,趕著聲問︰「你說什麼!幾時的事?出發沒有?」
秋萍回道︰「兵貴神速,少爺面完聖,天蒙蒙亮時就領著兵馬開赴利州了,此時恐怕已經出城了。」
我埋首垂目地面,胸中突感壓抑,難怪昨夜他說是壯行酒,又說下次再飲不知是何日。為何不早些跟我說呢?戰場上刀槍無眼,此次又是遠征利州,自古兵家就有言,蜀地路難行,難如登天,利州又是民風彪悍、地勢險峻之地,若是有個三長兩短,該當如何?
我緊鎖著眉頭,一陣胡思亂想,秋萍見狀,忙輕握了握我的手,寬慰道︰「姐姐不必太過擔憂,少爺文韜武略,身經百戰,李孝常、長孫安業之流怎會是少爺的對手,此番利州平叛,定會大勝而歸的。」
秋萍的話雖有寬慰之意,但細想之下,卻也不無道理,李琰出身將門,自小隨大唐皇帝李世民轉戰南北,立功無數,就連一向心高氣傲的侯承遠對李琰也是由衷的贊嘆,能在短短六年時間就官至四品中郎將,絕非浪得虛名。
反觀義安王李孝常,先前不過是前朝的華陰縣令,後因獻永豐倉有功,又仗著是太上皇李淵的夫人竇氏家族的女婿,也算是皇親國戚,才被封個義安王的爵位,若論真才實學,他可比他的父親李園通差遠了。
再說監門將軍長孫安業,是隋朝大將長孫晟的第三子,晉國公長孫無忌和長孫皇後的同父異母兄長,典型的虎父犬子,雖取名安業,卻是個嗜酒如命,不務正業之徒,靠著與長孫皇後的裙帶關系,才領了個監門將軍的差事,此二人雖頗有些名聲,實不足為懼。
倒是右武衛將軍劉德裕,听說是個飽戰之士,李琰此去利州討逆,最大的障礙應該就是此人。
我默然思量了半晌,道︰「萍兒妹妹可曾听說過右武衛將軍劉德裕此人?」
秋萍略想了想,點頭道︰「前幾日倒是听少爺提起過,早前曾在老爺帳下為將,後來被齊王李元吉拉攏,升了右武衛將軍,少爺說他‘善騎射,有勇力,剽悍少謀,不足為慮’。」
我聞言,憂慮頓時散去不少,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看起來李琰是早有準備。
正埋頭想著,忽地听秋萍壓低聲音道︰「一大早,少爺就遣玉爪兒送回了新的消息,說皇上已命長孫無忌和杜如晦緊急調換了半月內各關口的值班順序,又命尉遲敬德大將軍帶兵在城東布陣暗伏,設計擒了長孫安業。」
我一怔,秋萍向來口風甚緊,如此機密的消息為何要說與我听,我當下有些疑惑,想了想,還是向她問起了緣由。
她一笑,道︰「當然是少爺準了,萍兒才會說的,少爺在信中交待,若姐姐憂心,就讓萍兒將這些話告訴姐姐,說姐姐听了就會明白他的用意。少爺還交待,姐姐不是外人,要萍兒好生侍奉,還特意叮囑萍兒要看著姐姐,直到傷勢痊愈才可放姐姐回南山馬場,說姐姐…………姐姐生性太過好動,不……不像個姑娘家,讓他不省心。」說完她掩嘴直樂。
我听了是又氣又笑,心想,我這叫活潑開朗,哪是他說得那般。旋即臉上又泛出幾許甜甜的笑意,他信中關切之心溢于言表,如蜜似油,流淌于心。
我低頭靜靜想了一會,對秋萍道︰「萍兒妹妹可否幫我個忙?」
她眨了眨眼楮,笑答︰「姐姐有事盡管吩咐。」
我立起身走回塌邊,尋出前段日子繡的那方絹帕,遞與秋萍,一面道︰「勞煩萍兒妹妹將帕子捎給將軍。」
她接過絹帕看了看,抬頭問︰「姐姐可要寫封書信一起捎去?」
我細想了一會,一時也想不出要寫些什麼,遂搖頭道︰「不用了,只需將此方絹帕捎給他,他看過就會明白了。」
秋萍笑應著,將絹帕收好,為我換好藥,又服侍我吃了藥,便收拾好東西出門而去。
一個人靜靜斜靠在塌邊,閉著眼楮,不停回想著昨夜的情景,我的一點執念,卻讓他的一片情意付之流水,如今一別也不知道何日才能再見,只希望他看到絹帕時能想起遠方還有一人在牽掛他的安危。
想著想著,剛才還平靜著的心開始一絲絲地抽痛起來,不由地反問自己,我死守著一夫一妻這個不切實際的幻想,是否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