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飲罷,手中持杯還未放下,就見趙敢當風風火火快跑而來,一面興高采烈地喊著︰「好消息!姐姐!好消息!」
我擱下茶盅,笑瞪了他一眼,指了指賀邏鶻,佯裝怒容,嗔怪道︰「何事如此毛躁?世子面前,不可失了禮數。」
趙敢當望著我一愣神,忙收斂了笑意,向賀邏鶻磕頭道︰「小的一時忘形,請世子贖罪!」
賀邏鶻笑著抬手,讓趙敢當起身,道︰「不是什麼正式場合,無須多禮。」
趙敢當站起身,看著我,幾番欲言又止,為難地看看賀邏鶻,終是沒有開口,躬著身子默立一旁。
賀邏鶻轉過頭瞅了我一眼,起身道︰「姑娘有事相商,在下就不多作叨擾了。」
說著,提步就要走,我忙上前攔住他,「公子留步,也不是什麼要緊事,是奴婢讓趙敢當向林牧監打听的戰報,您不是正擔心突利可汗嗎?正好一起听听。」
賀邏鶻面色怔了怔,笑著點頭,「既如此,恭敬不如從命。」一個回身又坐回了椅子上。
我回過身,朝趙敢當微揚了揚頭,示意他不必顧忌。
趙敢當一頷首,臉上又露出幾許笑意,聲音微顫著說︰「剛才長安有快報傳來,說是柴大將軍率軍攻下了朔方城,梁師都兵敗身亡了!」
賀邏鶻一听,猛然站起,眉間擰成一團,有些不敢相信地盯著趙敢當,「梁師都死了!?朔方城被梁師都經營了十幾年,城高壕深,比塞外大大小小的城市都要堅固,怎會如此輕易就被攻破了?」
趙敢當被他突如其來地舉動唬了一跳,愣了一會,方回道︰「小的與來傳令的軍士攀談過,听他說,開戰前,夏州都督長史劉旻施行反間計,派人潛入朔方城勸降了梁師都的大將李正寶,李正寶曾一度打算擒住梁師都投唐,但被梁師都發覺,只得逃出降了大唐。劉長史又派出輕騎乘著夜色踐踏朔方的莊稼,致使梁師都缺糧,此事之後朔方城中人心惶惶。」
賀邏鶻低著頭,一語不發,緩緩坐下。
趙敢當略停了下,接著道︰「上月,皇上遣劉長史與司馬劉蘭成進逼朔方東城,梁師都出兵迎戰,卻為劉司馬所敗,只得退守朔方,據城不出。四月中旬,突厥派出援軍緊急救援梁師都,在距離朔方三十里的山谷中被柴大將軍伏襲,薛萬均、薛萬徹兩位將軍率五百精騎繞過小月丘,出其不意地將突厥軍攔腰截斷。」
趙敢當呼吸一口氣,「這薛氏兄弟真是世間虎將,尤其是薛萬均將軍,胯下坐騎有如奔雷,左手持槍,右手拎刀,槍刺刀砍,轉瞬之間,就趟開了突厥隊伍,旋風般沖殺到突厥主將跟前,只三招,便將敵將一槍挑落馬下,緊接著又躍馬上前,一刀砍倒了突厥的擎旗兵。突厥兵一見主將被殺,軍旗又倒,頓時亂作一團,柴大將軍乘機率軍一陣掩殺,俘殺了數千人,其余突厥兵不敢戀戰,撥馬便走,到底是突厥人馬快,夾著尾巴,一溜煙地就跑回了陰山南麓。」
趙敢當眉飛色舞,仿佛身臨其境般,越說越起勁。我轉頭打量著賀邏鶻,他面色凝重,一手撐在桌上緊握成拳,心中暗想,他畢竟是突厥人,對于突厥鐵騎有著難以言喻的感情。
精銳的騎兵向來是突厥民族的榮耀,想當初,是何等的不可一世,快如風、疾如電、猛如虎,令敵人聞風喪膽,如今卻因國內時局動蕩,人心惶惶,兵無戰心,其戰斗力已大為減弱,不復當年之勇,甚至被一個小廝形容成了喪家之犬,這是心高氣傲的賀邏鶻難以接受的。
我雖不覺得趙敢當在夸大說辭,但為了顧全賀邏鶻的面子,還是將趙敢當打斷,向他使了個眼色,微側頭指了指賀邏鶻,又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趙敢當面色一怔,瞅了下賀邏鶻,忙收了言語。
我道︰「長話短說,朔方是如何被攻下的?」
他點點頭,回道︰「梁師都的堂兄弟梁洛仁見唐軍壓境,突厥顧頭不顧尾,不能為援,便聯絡了幾位大將,在夜里突襲了梁師都的寢宮,將其殺死,然後獻朔方城降了大唐。」
一直沉默坐在一旁的賀邏鶻,忽然問道︰「有沒有頡利主力部隊的消息?」
趙敢當微一愣神,忙恭聲回道︰「听傳令軍士說,突厥的主力本來一直圍著突利可汗的牙帳,听說梁師都兵敗身亡後,已經向五原方向撤兵了。」
賀邏鶻這才緩和了臉色,轉頭望著我,原本昏暗的眼眸中逐漸明朗起來,朗聲笑道︰「一切果如姑娘所料,如今父汗之圍已解,在下得火速趕回去與父汗商議往後的對策,就此別過!」說罷,起身向我一拱手,便大步著匆匆離去。
我與趙敢當靜靜看著賀邏鶻離去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視界外。我坐回椅子上,輕舒口氣,此事算是告一段落了,我轉眼目注著桌上的書,頗有些心灰意冷地隨口問道︰「還是沒有李將軍的消息嗎?」。
趙敢當默默地搖了搖頭。
自義安王李孝常起兵叛亂,李琰領兵赴利州平叛已五月有余,卻一直沒有前線的戰報傳回,雖幾次托林牧監打探,卻仍舊是杳無音信。
這些日子,我面上雖裝著若無其事,整日里看書品茗,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樣,心卻是一直懸著,反復受著煎熬。
見我有些發怔,趙敢當往我跟前稍湊近了些,輕聲喚道︰「姐姐!你沒事吧?」
我回了神,朝他擠了個笑容,道︰「我沒事,你不用擔心。先回去吧,出來久了,小心受責罰。」
趙敢當應了聲「哦」,轉身向外而行,走至帳門口,他頓形,回頭看了我一眼,略遲疑了下,又回身幾步至我跟前,抑著聲音道︰「剛才我在牧監府與傳令軍士攀談時,無意中瞥到一眼皇上的冊封詔令。」
我一驚,忙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起身走到帳門口,略一張望,見四下無人,回身將趙敢當拉過一旁,也壓著聲音道︰「我不是跟你說過嗎?有些可以打听,有些卻是沾不得邊兒的。偷看皇上的詔令,弄不好是要掉腦袋的!」
趙敢當臉色煞白,嘟囔道︰「我也是瞟到詔令上有李將軍的名字,才留心多看了幾眼。」
「你說什麼?」我心頭一顫,也顧不得許多,伸手緊抓著趙敢當的肩膀,低喝道,「詔令上怎麼說的?」
許是難得見我聲嚴厲色,趙敢當嚇了一大跳,忘了回話,只是傻愣地看著我。
我又急聲催促道︰「快些說呀!」
他忙緩了緩神,蹙眉回道︰「前面的我沒看清,只知道詔令的大概意思是,梁洛仁深明大義,獻朔方城有功,封左驍衛將軍,晉柴紹為左衛大將軍,薛萬鈞為左屯衛將軍,薛萬徹為右屯衛大將軍,加封李琰為雲麾將軍。」
我听罷,腦中飛快閃過一個念頭,他安然無恙。
想到這兒,我松開手,閉著眼楮長舒了口氣,身子微微顫抖,眼淚無聲地滑落,「加封李琰為雲麾將軍」這句話如一顆定心丸,讓我懸著許久的心終于稍稍安定了些。
趙敢當見我表情異樣,又是嘆氣又是流淚,一時有些不知所措,急聲問︰「姐姐!你到底怎麼了?!」
我睜開眼楮,拭了臉上的淚水,大力地搖了搖頭,笑著說︰「我沒事,你先回吧。」
說著,輕推著他向門口走去,趙敢當看我一會哭,一會笑,有些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面帶憂色,一步三回頭地離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