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寒冷更甚去年,夜里躺在床上,听著窗外呼嘯而過的風聲,內心煎熬,輾轉難眠,我從未覺得黑夜會是如此的漫長,好像每一個時辰的度過都要用一生來等待。好不容易熬到天蒙蒙發亮,我迫不及待地穿衣而起,草草洗漱完畢便匆匆出門。
昨夜的一場鵝毛大雪已在地上積了兩尺多厚,此刻還在繼續下著,看來老天爺真要把這一天一地都染成白色。
眼前天地連成一片白茫茫的壯麗奇景,此刻在我看來卻甚是扎眼,心情宛如天上大塊大塊的烏雲,陰霾陣陣,不禁暗暗埋怨老天殘忍,為何要下這麼大雪?為何要這麼冷?多一分的寒冷,就會讓他承受多一分的痛苦!
一路快跑,進了大營,我刻意收斂了步伐,繃住臉色,不緊不慢地走進李琰的營帳,看到傅文正守在內帳門口,眉間有些疲態,面色卻很是平靜,跟隨李琰多年,他倒是頗能沉得住氣。
未及我上前,他已迎了上來,拱手作揖道︰「小姐這麼早就起了?怎不多歇會?」
我心中擔著事兒,顧不上回禮,便壓著聲音道︰「我哪里還能睡得著!將軍的情況如何?」
傅文一直硬撐著的臉終于垮了下來,眉頭微蹙,搖了搖頭,「情況不太樂觀,昨夜疼了一晚上,剛剛才睡下。」
我皺著眉,擔心道︰「這樣硬扛也不是長久之計。」一面邁步掀簾而入,想了想,又探回半個身子對傅文道︰「你已衣不解帶地侍候著好幾天了,回去歇會吧。」
傅文一拱手,躬身回道︰「有勞小姐惦念,卑職還要守著門口。」也是,現在是緊要時刻,門口不能無人守著。我輕嘆一聲,回身進了內帳。
看著躺在榻上的李琰,心痛之余有些震驚,一夜之間竟好像又瘦了好多,面上血色全褪,蠟白如紙,額角不停地滲著冷汗。他雙目緊閉,呼吸沉重,一聲一聲直入耳中,敲打在我心頭,讓我的心愈發的疼痛。我抽出絹帕,輕輕擦著他額角的汗珠,他好像覺察到是我,艱難地舉起手握住了我的手腕,緩緩睜開眼楮,看到我的一瞬,原本黯淡的眼底忽然亮了許多。
他輕扯嘴角,噙出一絲淡笑,「你來啦。」聲音嘶啞,全無平日的圓潤清亮。
我輕撫著他瘦削的臉頰,強自擠出了個微笑,柔聲問︰「你感覺好些沒有?」
他微微一點頭,前仰著身子想要坐起來,我忙托著他的背,扶起他半靠在我懷中,幫他掖好被子。
他頭枕在我肩上,微側過頭來望著我,輕聲笑道︰「早知道有如此待遇,我早該自斷手腳裝病了。」
我無奈地瞪了他一眼,責備道︰「你還有心情開玩笑,傅文說你疼了一夜。這天寒地凍的,營帳中濕氣又重,不看大夫不吃藥,如何能熬過這個冬天哪!」
李琰道︰「疼痛我倒是能忍得住,只是這手腳麻痹卻很是麻煩,我不能老躺在營帳中,時間一長會惹人懷疑。」
我皺眉道︰「你為了不讓人懷疑,不肯請大夫,又不肯在營帳中多添兩個暖爐,難道這個官位真的就比自己的身子還要重要嗎?」。
李琰道︰「你已將《六軍鏡》三卷都通讀了一遍,憑你的悟性,如今的所學,應該不難看出飛騎營的重要性。」
我道︰「飛騎營至關重要我自是明白,但是這個將軍之位難道非要你來坐嗎?我不想你如此辛苦!」看著他慘白的側臉,我心中酸楚。
李琰溫柔一笑,吃力地說道︰「自太子初立起,朝廷中就暗涌不斷,各方都在暗中培養自己的勢力,尤其是拉攏握有兵權的將領。」
「各方?」我低頭略想了想,「是指那些皇子?可那些皇子如今年紀尚幼啊!」
李琰微微點頭,淡淡地說︰「就算皇子們還沒有爭儲之心,可他們身邊的那群人早就在為各自的將來打算了。誰都想當擁立的功臣。」
听了他的話,我心中暗嘆,皇上的那些皇子們如今還不過是些半大的孩子,不管將來如何,現在卻因為周圍人的,在本應該無憂無慮的年紀,就無可奈何地被卷進了權力斗爭的漩渦中。權力就像一個魔咒,讓人痴迷又瘋狂的魔咒!
我默想了一會,喃喃道︰「拉攏手握兵權的將領,難道是為了………………」我一驚,不敢再說下去,只眼帶驚恐懼地望著李琰。
李琰似乎看出我心中所想,眼中透著幾許贊許之色,深深呼吸了一口氣,悄聲道︰「兵諫!拉攏武將無非就是為了將來兵諫作準備。說句大不敬的話,皇上策動玄武門之變,雖是無奈之舉,卻是起了個壞頭。成王敗寇,將來恐怕免不了兄弟手足相殘。」
他停住,悶咳了幾聲,我忙伸手輕輕順著他的胸口,「你都病成這樣了,還在憂心這些!」
他抬頭一笑,「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我沒事的。」緩了口氣,又接著道︰「我之所以要隱瞞此事,原因有二,一是皇上不想讓別人染指飛騎營,倘若被諫官知道我如今形同廢人,再次請旨撤換,那皇上就再沒有理由可以拒絕。二是,我無法預料在我之後皇上會派誰來接替,如果接替我的人將這支精兵拖入政治斗爭中,紛擾的局面勢必會影響到飛騎營的戰斗力,突厥鐵騎便是前車之鑒。在未打敗頡利之前,只有將飛騎營牢牢控制在我自己手中,才是最穩妥的,我不能讓父親苦苦謀劃多年的計劃有所閃失。」
看著他無比認真的神情,我重重嘆了口氣,「先前那場換將風波果真是你與皇上事先有了默契的。皇上之所以將飛騎營交給你統領,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你的能力,但大部分的原因還是因為你的處事風格,與各方都沒有深交,左右不靠。這樣的人才最能讓皇上放心。雖然不知道你跟你父親到底在謀劃些什麼,但有一點我是明白了,現在要你放棄飛騎營是不可能的。」
李琰微笑地點著頭,費力地舉起手,我忙將手伸了過去,讓他握住。
我感受著他手上無比冰冷的溫度,輕輕一嘆,道︰「那接下去該怎麼辦?這場雪一時半會兒估計停不下來,等到融雪時,天氣只怕就更加濕冷了,怕是瞞不了多久。」
李琰的手緊了緊,無力地說道︰「你不用擔心,我已經傳書忠伯,讓他派人去雲夢澤找羅林叟取藥了。」
「羅林叟!?是傳授醫術給花姑姑的那位羅林叟嗎?我問道。
他微一點頭,「你們曾有過一面之緣。」
「是那位紫衣老人?」我恍若大悟,「難怪你與傅文都叫他羅林公呢。」
我想了想,略帶憂心地繼續道︰「長安離雲夢澤有兩千多里,一來一回起碼要五到六日,這期間要如何才能瞞得住?」
李琰慢慢俯子,頭枕在我的腿上,默了好一會兒,才悶著聲道︰「我已吩咐傅文傳令下去,說我偶感風寒,要靜養幾日,此間……營中一應事宜皆……由侯承遠代為處理。我想應該可以……拖延一段……時………………。」他的聲音漸趨漸低,話未說完,已閉上了眼楮。
我的心驀地一顫,下意識地伸手急著去探他鼻息,隨即長長舒了口氣,他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