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月夜,一切都發生的毫無征兆……
四爺一早就和十三爺出了門,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閑來無事,我原想著正好有空,就把欠秀兒的畫兒給完成了吧可鋪好紙研好磨提起筆卻不知要干什麼。苦思冥想、絞盡腦汁也想不出畫什麼。從前院到書房再到後院足足兜了幾個圈兒,頭腦里還是一片空白,只是聞了聞桂香;看見幾片微黃的竹葉從枝上落下。廊下籠子的鳥兒見我看它,好奇地歪著腦袋、瞪著黑色的圓眼打量我。可見我愣愣地也就沒了興致,蹦上蹦下地自己玩去了。
書案上是昨夜四爺寫的杜牧《題揚州禪智寺》的兩句︰雨過一蟬噪,飄蕭松桂秋。四爺的字飄逸、俊雅。我一時興起,照著臨摹起來。
「雨過一蟬噪,飄蕭松桂秋。」
可不是麼,前幾日秋雨連綿,勾起了人無限的愁意,要問是何愁卻難明了,只當是閑愁吧!
四爺這個「雨」字最見功夫,我卻總也寫不好。四爺應該是喜歡看雨的吧!那幾日有雨天,他總是默默地站在窗前看雨、想著心事。我也喜歡下雨,喜歡看下雨,特別是在這樣寧靜的院落。若是在後院,水面雖不大,可當雨絲飄落時,那景致也格外有韻味。
當然,要看雨當以西湖為最。記得我看到的西湖雨,「山色空蒙」都不足以描述,那真是水天一色間,世界仿佛都變成了水霧的樂園,人只是之中的微小塵埃,蕩滌過後就連內心深處都純淨、滋潤了。
有時候,四爺也願意坐在水閣中,清茶一杯、細雨一片,一個午後、一段光陰就在這細雨霏霏中詩話了,喝著「雨前」,意境卻全在雨中和夢里。
一時想的有些神往了,看看外面卻是日頭正高,天藍風輕,要不出去走走也許有什麼意外收獲。正想出門,小順子手里拿著一包東西進來。看我停了腳步忙說︰「姐姐不用忙,爺沒回來!我回來傳話,這就走了。」
「哦!」我答應了一聲等他說。他卻向四周張望了一下沒言語。
我問他︰「這里沒有旁人,你還有話?」
「噢……」他遲疑了一下問,「荷花不在?」
還沒等我說話,墨香不知從哪兒鑽出︰「荷花姐姐找靈芝姐姐說話去了,你可要找她?」
「不打緊。」順子趕緊說,又笑向我,「那姐姐,我走了!」人就跑沒影了。
什麼話,神神秘秘地。我看墨香,墨香沖我嘻嘻笑。
看著神情,大概猜著點什麼,莫非……我問墨香︰「有什麼事瞞著我?」
「沒有沒有!姐姐要出去嗎?盡管去好了!」墨香鬼精靈,只不肯說。
我原本也不想細究,點了一下她的腦門。隨她去,吩咐了幾句出了門。
在府里能去的、人少的地方走走停停,不覺已到晚晌,可早把畫畫兒的事忘得一干二淨。算了,吃完晚飯再說,誰又能保證物質食糧不能變成藝術靈感呢!
沒有頭緒,還是沒有頭緒。飯沒少吃,把四爺的兩句詩又臨摹了十幾張,可面對畫紙卻還是……罷了罷了,還不如賞月去。
今夜的月亮好像格外地大、格外地圓。諾大的府里,此刻書房水邊成了我孤獨人的最寂寞的夜。欄桿微涼,月色深深淺淺地飄動在花間葉上。
不禁吟道︰
「冰肌玉骨清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滿,簾間明月獨窺人,攲枕釵橫雲鬢亂。三更庭院悄無聲,時見疏星度河漢。屈指西風幾時來?只恐流年暗中換。」
一凝神的功夫,背後細碎的腳步聲響起,能來這里的不會有別人,而且是這個時候。不用回頭我也知道,而且,我也不想打破此刻的寧靜。
四爺的身影默默地站在一邊,看著水面。我們就那麼站著,看著……
如水的月光輕瀉在屋頂、亭台,輕撫著花枝樹葉,也將我們整個籠罩在它那輕柔的氛圍中。書房本就遠離福晉們住的院子,這時候四周寂靜無聲,就連樹枝間偶然的踫撞也清晰可聞。遠處低空的星光不時透過樹梢閃爍著,如同寂寞得偷落人間,想尋找一段不同的經歷。間或地,樹梢上棲息的鳥兒咕噥著,許是怕這清涼之夜太過寂寞,又或只是睡夢中偶然的夢囈……
……
「過來!」輕輕地,四爺的聲音輕柔的幾近于無。
嗯……我的思緒正飄飛著,並不曾留意那身邊的低語。
「過來!」毫無質疑,聲音還是那樣若有若無,可這次我卻听得清清楚楚。即便沒有听見他的聲音,沒有看見他的嘴唇微動,也能從他的眼楮里讀到。
他正扭頭看著我,等待著。
我們原本就隔著不遠,我向身前走近了一步,等待著全身沐浴在月光里的他吩咐。剛才漫無邊際的思緒纏繞在心頭,我並沒有注意他剛才的語氣中與平時有什麼不同。
他默默地看著我,我不明就里地看著他。看他抬起手,伸過來,從我的發梢掠過,帶著一絲清風,輕撫上我的臉……
……
一切都在這一刻靜止……
一切都在這一刻開始……
一切都在這一刻明了……
一切都在這一刻注定……
……
我心下駭然,月兌口而出。「不!」下意識地躲開,才驚覺發生了什麼。
「你……不願?」他微微一怔。
我……
他有如此心意我竟全然不知;
他有如此舉動我竟全無防備;
可……
也許是孤身一人在這個時空,我寂寞的太久了。在這個世界上,我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渴望有一顆心的靠近,讓孤獨的我有溫暖,讓我在這陌生的年代有活下去的希望。
可……
可我拒絕了,我下意識地拒絕了……
我默默地低下頭不敢看他,心里茫然一片,只是理不出頭緒,只是慌亂……只是急切地想著怎麼辦、怎麼辦……心里的惶恐擴大著、積壓著、沖撞著。
停了半晌,他轉過身去看著遠處,只有灰色的背影,可仍讓覺得我有一種壓力迎面襲來,包裹著我。
「理由?」他沒有回頭,聲音也听不出任何情緒。
我無法回答,我不能回答。
他沒有再說什麼,四下里的寂靜卻壓迫著我,我甚至覺得連站得麻木了的腳都不敢動一動。而他也似乎已陷入了沉思當中,忘了我的存在也忘了自己的存在。他就那麼站著,風吹起了他的衣角左右搖擺著,我的心也跟著七上八下。
「回吧!」過了不知多久,我正滿腦子想著各種各樣的念頭,他的聲音又想起,著實嚇了我一跳。這才覺得全身繃得緊緊地,神經格外緊張,似乎稍有個風吹草動就能讓我跳起來。他卻似乎並沒有注意到這些。
半天,沒有動靜,抬頭看他,仍舊不動。
也好!我不知道怎麼出的院子,也直到這一刻,那種緊張的感覺也才慢慢地放松了下來,這才覺得渾身出了一層透汗。
回到自己的屋里,剛才的緊張已消失殆盡,而當時的一幕又浮現在眼前。可此刻我只覺得全身無力,只想趕快睡一覺。和衣躺下,剛才的那短暫的一幕還歷歷在目……
要理由麼?
沒有理由,愛與不愛都無需理由。
太多的理由足以讓我愛,而又有多少理由讓我無法愛。于是我不能愛、不敢愛。所以,我選擇了敬重也選擇了……距離。我尊敬這樣的師長,也喜歡這樣的良師益友,卻……不愛。
其實,還是不愛。
要怪只能怪我們生在不同的時代,你早已妻妾成群;要怪只能怪你生在帝王家,有著耀眼的光環和非常人的生長環境;要怪只能怪你從一生下來就不可避免的命運;要怪就怪你將會是皇帝,**三千,女人無數……
其實,還是……不愛。
能得四爺垂青,我心中的感激無法形容,可恕我無法回報,無法承受……也許,換個時代換個環境,我會瘋狂地愛你,可現在……
我覺得好累,好像從沒這麼累過。我只想睡,一睡不起……
對不起了,四爺!
雖然他的影子、他的話語、他的神態依然來回不定,可意識卻漸漸模糊,越來越遲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