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處三省交界的潞州府是交通要道,更是此地重要的商業重鎮,不僅物產豐富、人口稠密,也因地利聚集著眾多的商號、店鋪。走在大街上感覺富盛的程度有如京城,卻比京城多了江南的韻致,自有著不同的繁盛。
可有一樣,剛開始我並沒有留意,後來老覺得那里不對勁,四爺十三爺也似乎感覺到了。原來,這滿大街的人卻沒有往常一般人群的喧鬧,商販不吆喝,也沒有人大聲說話。不,應該說很少有人互相交談,即使有也是悄悄低語幾聲,之後也會很快分開,還似乎很怕給人看見听見。
路過一家茶館,四爺說去喝茶,十三爺會意,我們就安頓了馬、車,進了茶館。茶館里人不算多,我們撿了角落里靠窗的桌子圍坐下。跑堂的輕聲問我們喝什麼,上了茶就招呼別的客人去了。我們也都不說話,低頭喝茶,我心里只覺詭異。
「沒處告還不許我說說?!」有人忽然的一聲,嚇我一跳。回頭看,是靠樓梯的角落里坐著的兩位讀書人模樣的老先生,衣飾雖不華麗但也絕不是布衣。
說話的先生略富態一些,不自覺地大聲讓同坐那位很是驚慌,忙拉著他壓低了聲音說著。見引起了我們的注意,還稍帶歉意地點頭致意。
「這真要把人憋屈死了!」那位先生的聲音又大了起來,稍遠一些桌子也有人頻頻回頭。店家和小二快步趕了過來。
店家雖刻意壓低了聲音,可我還是听見了他的話。
「陳先生、陳先生,求您了!您若喝茶,我這里有上好的備著。只求您別再惹事了,回頭吃虧的還不是您嗎?!」店家看來和這兩位很熟,邊說邊還使眼色,看向我們的眼神有些不安。
胳膊給人輕踫了一下,回頭,四爺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似很平常地輕語︰「喝茶!」
我忙轉了頭想,我是不該那麼看人家,倒讓人家不自在了,低頭輕輕地抿了口茶。嗯……這茶真不錯,清香、醇厚,就認真地品起來。
不一會,兩位先生起身離去,店家送到了門口,返身回來還輕嘆了一聲。四爺看了喜子一眼,喜子會意,出門去了。
茶喝好,不能說話,我有些悶,跟四爺十三爺說了聲就出了門。剛才進門時見旁邊一個攤上的小東西非常特別,就走了過去。
攤主是位長者,慈眉善目地。他的貨品也確實可愛,都是些用竹子做成的小玩意。東西雖小可著實得費些功夫,還得心思精巧,才能做得這般精致。
見我愛不釋手,老者笑著說︰「公子愛什麼隨便挑幾樣,價錢好商量。」
我低頭把玩著,不抬頭地問︰「老伯,這潞州城為何這般肅靜,莫非有什麼禁令?」
看老伯時,他欲言又止。我也只想試試,並沒打算真能打听到什麼。過了會兒老伯假裝給我找東西,用極低的聲音說︰「公子是路過還是來訪,若無什麼要緊事還是別在城里久留。」
我也刻意不看老伯︰「老伯別怕,我只是看著奇怪,隨便問問。」
「老張頭,想挨板子了吧!好好賣你的貨,你欠的稅銀還沒交吧,可仔細著點!」幾個打手模樣的人從街對面過來,為首的一個青衣漢子老遠就沖著老伯喊。
老伯趕緊點頭說︰「湊足了就送到您府上。」
走到攤前,那漢子停住了上下打量著我,見我看他就喊︰「看什麼看,小白臉!」
我正想答話,「公子是要這個吧!」老伯舉著手里的一個筆筒遞過來,眼楮直看著我。我領會了老伯的用意,伸手想接筆筒。
那漢子一把搶過筆筒︰「老漢,銀子多了爺喜歡;可話多了,爺就送你到福壽樓里吃宴去。」回頭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不敢不敢!」老伯忙道。
「不敢就好!咱們走!」那漢子沖幾個跟班兒地喊一聲,轉身離去。那幾人中有人趁機從老伯攤上拿了幾樣東西,老伯也只能瞪著眼不敢出聲。
好一個地痞,真是無法無天了,這樣的事難道就沒人管。想起他剛才的話就問老伯︰「剛才多謝老伯。福壽樓是什麼地方?」
老伯四下看了看,只搖頭嘆氣,卻不願多說。
我隨便拿了幾樣東西,給了老伯銀子。老伯誠惶誠恐地說太多了,我卻執意不要他找零。老伯猶豫了一下伸頭過來︰「這城里的酒樓、錢莊都是知府黃大人開的。福壽樓是最大一家酒樓。現如今沒人敢告狀,衙門倒清閑起來。黃知府每日都在福壽樓里,欺男霸女的,只坐等手下人給他收銀子。若踫上幾個不听話的,就拉到福壽樓里又打又罵,把衙門里的那套刑具都搬了去。誰若去了那里就再也回不來了。」說完又嘆氣。
原來如此,怪不得這地痞這麼囂張,城里的氣氛這麼怪異。
謝了老伯正想進茶館,見十三爺正站在門口往這邊看。一定是剛才那漢子驚動了四爺十三爺,又見我出來這麼久了不放心。
我走到十三爺身邊,正想一塊進去,喜子從遠處匆匆走來,卻什麼都沒說。
十三爺讓我在門口等著,不一會四爺十三爺、福兒一塊出了茶館,我們牽了馬、拉著馬車向前走。走了不遠,來到江邊的一處亭子。亭里沒人,我們在亭子里坐下。四爺吩咐喜子、福兒找一家客棧,把馬和馬車行李安置好,來這里找我們。
不大一會,喜子、福兒就回來了,喜子把他跟著那位先生的事兒都說了一遍。
原來,那位陳先生雖是進士出身,但祖上經商,頗有些家底。陳先生從小飽讀詩書,本想走仕途,無奈多有不順,就轉而在字畫古董上有了興趣。自己經營一家古董店,常能收到些稀罕的物件。
前不久陳先生得了一件汝窯的筆洗,珍愛異常卻並不打算出手,不想被「奇珍閣」的王掌櫃得知。這王掌櫃本也是經營古董的,可搭上了黃知府的路子,平時也是欺行霸市地沒少干壞事。他知道這筆洗,就想盡辦法地想要收了去,無奈陳先生死活不肯撒手。王掌櫃就勾結知府,給陳先生的兒子安了個「通匪」的罪名下了大牢,硬是把筆洗搶了去。
陳先生雖舍不得筆洗,可兒子的命不能不要。可恨的是,陳先生兒子的命是換回來了,可人已給打殘了,以後只能躺在床上度日。陳先生當初一口氣沒上來,差點搭上了自己的老命。可告狀無門,生意也無心打理,只落得每日借酒澆愁,家也從此敗落了,只能靠著朋友們接濟過日子。今日和朋友喝茶,又想起傷心事,不免就發泄了幾句。
听喜子說罷,十三爺早已義憤填膺。四爺看似平靜,可眼里的怒意已不用掩飾了。他說︰「看來,我們得到衙門里走一趟!」
我听他說心里一動︰「要見知府大人,衙門不用去。兩位爺跟我來,管保讓他自己來見我們。」
「說來听听!」十三爺問。
我故作神秘地說︰「去了就知道,何必多問!」
十三爺看了看四爺,四爺笑而不語,就笑道︰「好!就跟你走一趟!」
「那兩位爺,請!」我做了個請的手勢,四爺十三爺笑著起身。
我想這個辦法一定管用,目標︰福壽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