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馬都停聚在了府門口,人也都下馬、下車準備進門,可我始終沒有看到小竹的影子。再仔細在人群中尋找了一遍,還是沒有。
還好他們並沒有急于進去,讓我在稍稍活動了一下凍僵的雙腳後還趕得上問問。看了半天,知道那個青年公子是主人。可他看起來很年輕,與李大人的年齡並不相符。不過,我倒希望他就是李大人,論面貌、個頭、年齡、氣質都配得上小竹,讓我覺得不那麼難于接受。不過,只要是小竹的丈夫,我只有親厚的道理,絕沒有嫌棄之說。
「請問!」他剛要轉身進府,我趕了過去,「可是李大人?」
他轉過身看著我問︰「你是何人?找家兄何事?」
原來他是李大人的弟弟,我略略有些失望。
「恕我冒昧。請問李公子,李大人和夫人可曾回來?我想拜見夫人。」我施了一禮。
「家兄未曾回來。夫人……夫人回來了,只是她卻無法見你。」他面色沉沉的,嘆口氣說。
我心里一喜︰「夫人回來了!她在那里,怎麼我沒看見她?」我又回頭四處打量,轉頭看著他。
他看了我一會問︰「請問小姐是何人?與夫人……」
「噢!夫人的閨名可叫小竹?我從京城來,與夫人……姐妹相稱。」我還想著他剛才的問話,此時听他問笑了下說。
「京城!」他微微凝了下神,看著我沉吟了片刻,「倒是听嫂子提起過。若是這樣,小姐請進,剛才慢待了。」
不見小竹,我想她也許已經回府,就隨他一同進府。大叔寸步不離地跟著我,剛才我讓他先回客棧他也沒答應。
轉過正屋走進後堂的時候,我想起他說夫人無法見我的話︰「李公子,夫人在嗎?她是不是不方便見我?若這樣,改日我再來。」
「即便她想見你怕是也不能了!」他在**站住,仰頭一聲長嘆。
我也停住了︰「到底為何?她如今在哪兒?」
他看了看我,指著身後︰「她在哪兒!你若想見盡管見!」
轉身看去,身後家人抬著一副巨大的棺木。我也到此時才發現,除了他之外,所有的人都穿著白衣,而那並不是雪天的痕跡。
我驚恐地看著他們把棺木抬進大堂,擱下、退出去,猶如置身在冰冷的雪水中。一陣寒風吹過,我打了個哆嗦,不敢相信地看著他。
「她在這里。你不是想見麼,過來看呀!」他命人打開了棺蓋,臉上的表情讓我毛骨悚然。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走過去的,只覺得腳下飄浮、四肢無力。甚至在探頭的那一瞬間,我都覺得他這是在跟我開玩笑。
小竹靜靜地躺在那里,臉上並不蒼白甚至還有些紅潤,就像睡著了一樣。她是那樣的安詳,嘴角還微微翹起著,我忍不住伸手去模,可觸手卻是一片冰涼,我的眼淚早已盈滿了眼眶。
我心中忽然糊涂起來,好像我們還在府里,小竹睡著了,我卻不忍心叫醒她。我就那麼看著她,等著她醒來和我竊竊私語,與我耳鬢廝磨。可我等啊等啊她就是不醒,甚至連動也不肯動一下。
我伸手輕輕地踫了踫她︰「小竹,該醒了。我們該去吃飯了。若去晚了,喜鵲她們又不給我們吃了。快點!」
見她還不動,我伸手點著她的鼻子催促著,可耳邊卻听得一陣哭泣聲。回頭看時,一個不認識的小丫頭正跪在近前,低頭不停地抽泣著。
「姑娘!」胳膊被人拉了一下。轉回身,大叔一臉擔憂地看著我,周圍卻都是些陌生的面孔。
我問︰「大叔,我們這是在哪兒?小竹怎麼不理我,我怎麼叫她都不起來!」
「她死了!」一個聲音說。抬頭看過去,依稀認得,他說他是李公子,可他為什麼這麼說。
我瞪著他︰「你才死了呢!小竹怎麼會死,她還答應跟我一起老呢!她如何會死,她如何會死!」可說著說著,我就忍不住哽咽起來,腿下一軟就再也沒有了力氣。
眼淚止不住,心卻又劇烈地疼起來。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只覺得自己怕也是活不長了。心里倒有些淡然,想著如此就跟了小竹去,也好過枉在這世上受苦。可疼痛漸漸過去,我卻還在這冰冷的地方,面對著早已冰冷的小竹。
大叔扶我坐下,我感激他,可也沒忘了仇恨。李家到底是怎麼對待的小竹,會讓她在最美好的年紀就……
「什麼時候的事兒?什麼樣的事兒?」我強忍著悲痛,看著李公子。
他抬起頭可並不看我,只是瞪著外面的某處︰「嫂子身體本就不好。這次兄長西去本沒打算帶嫂子同去,可嫂子記掛著兄長的身體非要跟著。誰想這一去竟是……」他說不下去了,稍稍停頓了片刻接著說,「十日前嫂子的病就開始加重了。郎中說是勞心勞神,催動了舊疾,竟已不能治了。」
「舊疾?!她如何竟會有舊疾?她才幾歲,才來幾年,來時還是好好地。你們到底是如何待她的?」我听他如此說心生疑問。
他嘆口氣︰「我也竟不知,看情形,嫂子的病也有幾年了,她自己倒是知道的,只是瞞著我們。」
「你不知,難道李大人也不知?」我這才想起,到現在也沒見到他的面,「你的好兄長呢?我想問問,他是如何待小竹的。他如何不出來?難道心有愧疚?!」
「這是我李家的家事,卻不與你相干!」他听罷有些惱怒,臉色一沉說。
我怒不可遏,一步跨到他面前瞪著他︰「我和小竹一起長大,如何不與我相干!她出嫁前的每一天我們都形影不離,難道也不與我相干!!」我舉起手腕,「你可認得?!還敢說不與我相干!」腕上那只玉鐲輕輕晃動著,閃著刺目的寒光。
大叔拉住了我。我想此刻若手中有把刀,我殺他的念頭都有。我不知道我的憤怒從何而來,可我此生大概也從沒像現在這樣無法控制自己。我悲從中生,忍不住又抽泣起來。淚水劃過臉頰,可我仍抑制不住自己的悲憤。
「李公子,我想你還是告訴她吧。為了等你家夫人,我們已在肅州等了一個多月,也在你府門前守了六日。我們來此就是為了見夫人,可如今人沒了,難道還不能問嗎?」。大叔在一旁說。
李公子看著我,稍稍遲疑了一下︰「家兄此刻也病著,還在幾百里之外。他們夫妻之間的事情我卻不知,只怕沒法告訴你們。」
此時我想,我的憤怒也許只是自己的緣故。我氣自己沒有照顧好小竹,也憤怒于,是我才使小竹落到如今這般模樣。既然如此,我又何必為難他人為自己開月兌。
我現在才知道,我原本就是個自私透頂的人,害了小竹,害了自己,我如何還有臉去怪別人。即便是李大人待小竹不好,那也本該是我要承受的。既然小竹是代我受過,我又豈能怪不相干的人。
死者已矣,只把苦痛留給了生者,留給了那些深愛著她的人們。這原就該是我承受的,承受無盡的苦難、承受失去的苦痛、承受孤苦無依的苦楚。人生本來就該承受,在承受中成長、體會、感悟、了然,不是麼?!!
大叔還想追問,我攔住了他︰「好了!大叔,你回去吧!他既不肯說,你現在問這些也都已經沒用了。無論如何小竹也是回不來的了,還是讓她安靜地去吧,不要讓她這時也不得安寧。」
我輕輕俯身看著小竹。她還是那樣安詳,無論活著的人怎麼想,她走的似乎很安靜,沒有苦痛也沒有遺憾,甚至臉上還有些些笑容。即使要問個究竟也不該當著小竹的面,我們都是她愛的人。若知道因為她我們怒目相向,她會難過的。
一直以來,我都知道他們夫妻和美,小竹對丈夫的愛意流淌在字里行間。若說他們之間有什麼,那她實在是掩飾得太好了,我竟然全無察覺。也許在小竹看來,無論什麼,無論別人怎麼待她,她都會一片真心待人。待其他人如此,更別說那個人還是她的丈夫,只怕會毫無怨言毫無理由地待他好。如此她才會義無反顧地跟著他,無論他到哪里,去干什麼。即便自己的身體不好,即便那里更為荒涼,還要舟車勞頓、長途跋涉。
其實,此刻那些因果緣由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即使知道了小竹也已無法回來,又能怎樣。我現在只想陪著她,好好地陪著她。
長明燈已點起,雪花還在飄落,我的心也猶如那雪夜只有更寒冷,卻沒有一盞燈為我燃起。我只想這樣守著小竹,讓她在如此冰冷的夜里不至于太孤單了。如果可能,我願意為她點燃燈盞,照亮她黑暗的天國之路。
臨近三更,人們都已睡去,一旁守夜的李公子也已睡意朦朧。那陣風吹過時,我想那是小竹跟我說的悄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