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練字，四爺師傅比我這個徒弟勤奮得多，自然也更有收獲。對他來說，練字幾乎佔去了很大一部分時間。我問他時，他說其實每次練字，不僅是練字而且也是思考和放松，只是在別人看來他是在練字而已。
不過，雖然師傅這麼說，可我此時的水平還遠達不到這種境地。只這字本身我還把握不好，如何還有精力再做其他。想來，這也就是武功里所說的最高境界，手中無劍心中亦無劍，才能達到劍隨心動。
我嘴上不肯練字，可也知道丟得久了再想撿起來就難，所以第二天我也就乖乖地練起來。我雖不想多麼出色，但起碼得達到書畫和一的水平，而且我本來就是書不如畫，此時不用功還能待何時。
春天的腳步越來越近了。早上去遛馬，田里的麥苗已綠油油一片。輕風拂過時，那陣陣青草的芳香沁人心脾。悠悠然南山下采菊，那曾是多少文人墨客向往的田園之樂，而此刻，橋邊溪柳的日子也該能讓神仙羨慕吧！
十三爺馬背上吹簫的樣子怎麼看怎麼別扭。細想了想，原來我是給那些牧童水牛短笛的畫面影響了，總覺得那樣才與這山村野景更為相配。至于這馬與簫則更該與俠客同行，而十三爺這身裝束也最好是斗笠長劍了。
我這邊琢磨著，那邊自己倒成了四爺的目標。他笑問我只管看著十三爺做什麼，我就把那想法告訴了他。他笑說要不就依我的主意，給十三爺換個水牛牧笛了事。
我們說笑著，十三爺頭里听到了轉回來問︰「你們樂什麼，難道是我哪里又惹你們笑了？」
「十三爺，虧你不是撫琴，要不這‘地不闢，琴不實，弦不潔，心不靜，氣不肅’，如何能清，這淨手焚香就更別提了！」我笑著說。
十三爺一拱手︰「四爺柳爺見笑了，我本就是個粗苯之人，如何能有如此之雅。兩位只听曲則可，不可細究這些。」說完又笑沖我，「看來這幾日跟你的四爺師傅學了不少，在下佩服，改日請教。」
「不敢！兩位師傅都不肯教，我只好自己胡亂看書，也不知說得對是不對，師傅別介意才是。」我笑說。
「怎麼不對！那書上自然比師傅教得好，都敢拿來說師傅了。我這個師傅只怕早給你扔到一邊了，以後別叫我師傅了。」十三爺假裝生氣。
我笑了︰「那如何行！一字之師也是師，況且我是正經拜過師的，如何說不叫就不叫了。我還是叫吧，肯不肯教都隨師傅。」
「我如今可教不了你了。要不咱那天正經辦個儀式，算你出師了如何？」十三爺說著轉頭看著四爺，再看著我。
四爺笑著對我︰「如今你可知道了，總是口無遮攔。現下你師傅生氣了，可要怎樣才好？！」
我想了想正想說話，莊子方向一匹快馬跑來，卻是喜子。看他一副著急的樣子，四爺、十三爺對看了一眼，靜等著他跑到跟前。
喜子一邊喘著一邊急說︰「爺、十三爺，宮里傳信兒說皇上要見兩位爺，請爺即刻進宮。已經有一陣子了，奴才怕耽誤事，走的急了些。」
他們倆二話沒說打馬就走。走了兩步，他勒馬回頭看了我一眼，我笑著點頭。他也一笑轉身頭也不回地去了，一時只留下我呆呆地看著他們的背影。我不禁想，皇上能有什麼事兒，這麼急著找他們。
小白馬突然落了單，一聲低鳴也追著他們去的方向跑。我任它一路奔跑，左右我也該回去了。到莊子門口，小白馬仍向回京的小路跑。四爺他們早已走遠，我勒住小白馬想，它是不是比我還擔心些呢！慢慢地走回莊子。
等了一天他們都沒回來。晚飯後和秀兒她們閑話了一會回到屋里，見他書案上攤開的紙筆，想著我今天的功課還沒做，就又練起字兒來。一時手酸，撂下筆歇會兒，喝口茶。
天色已大黑了，他們應該不會回來了。時辰似乎還早，晚飯吃得略多了一些，索性再練會兒就睡覺。隨手翻揀整理著他的字兒，心想我怕是永遠也追不上他了。單只這刻苦勁兒我就已差了一大截，更不用說別的了。
他每日練字的紙都有這麼厚厚的一沓，每一張每一個字都很用心，不像我時時地會神游一番，自然結果大大地不同。翻著翻著，那句「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映入眼簾。忍不住笑了，心想其實他也有分心的時候，不過他這樣我倒是很開心。
練來練去練得高興，一時竟忘了時間，抬頭看已是二更。「夜靜春山空」，山村靜謐的夜如此讓人沉醉，偶爾的幾聲犬吠雞鳴讓這靜更顯難得。
正想關了門上樓睡覺，忽听院外似有輕輕的馬蹄聲，該不是他讓人來傳話了。端著燈剛走到門口，他推門進來，倒讓我不禁一喜。
他把燈移到我眼前稍看了看笑了。燈光下的他眼光柔和、神采熠熠，倒不像是累了一天的樣子。我放了心，問他︰「外面冷吧！管家那里備了熱湯，你可要喝？」
「好！這麼晚了，如何你還沒睡？」他一邊月兌著斗篷一邊問。
我擱了燈回身︰「你也知道晚了，如何還趕夜路，怪讓人不放心的。稍等片刻，湯即刻就來。」說著就要出門。
他一伸手拉住了我︰「若不回來，我如何能放心！」
我嗔他︰「有何不放心，難道我還跑了不成！以前我在這里住過那麼久，不是也沒見四爺不放心嗎？」。
「可不是麼，你若真跑了，我卻上那里找你去！再說，你如何知道當初我未曾不放心？」他笑著問。
我笑了，出了門又探頭看著他︰「你且歇歇，我讓人給你弄了熱水來洗。」
他點頭答應著，又囑咐我︰「外邊黑著呢！慢點走，別磕著。」
我答應了一聲，出門見喜子拴了馬正走過來，笑嘻嘻地問好。
這湯是凌管家特意吩咐熬的，說是用上好的山菌搭配熬制，這個季節喝了甚好。我當時就多喝了兩碗，味道確是清香。看他熱騰騰地喝著，我也忍不住又滿口余香了。
待我這邊收拾停當，他也洗漱完了站在案前低頭看著，渾身散發著淡淡的皂香。見他只在中衣外披了件大衣服，我把火盆移過去一些，加了幾塊炭進去。不一會，爐膛中就 啪啪地響起來，屋里也暖和亮堂了很多。
「你不用忙，我這就睡了。」他听到聲音抬眼看過來。
「嗯！是該睡了。可這會子你穿著這個，萬一著涼了可不好。」說著又捅了捅，爐火更旺了，臉給烤得熱烘烘的很是舒服。
看他已收拾起桌案上的冊子，我拿了燈想送他上樓，他卻伸手拉了我過去，就著燈光仔細地看起來。
我任他盯著看，只覺得臉微微發燒，笑著垂下眼簾。眼光不經意掃過他的領角，他微微敞開的中衣讓我心中一動。伸手輕輕掀開領子，想看看那次留下的劃痕。還好，此時它早已沒了蹤影，可想起那樣的傷害，心中又有些隱隱作痛。
「早就沒了！再說也根本不疼，不用放在心上。」他握住我的手。
輕輕撫模著那曾經有過的痕跡，不禁想到了那個決絕的夜晚，他那哀痛、悲傷的眼神，我悲痛欲絕的日子，心里有些酸楚。
「都已過去了還想它做什麼。若沒有那時的傷，我們如何知道彼此的心意，如何知道我們那麼地舍不得彼此。」他輕輕說著，輕輕拍著我。
默默點點頭，換上笑臉︰「你說的對，我都記住了。你累了一天，去睡吧，又害你傷神了，是我不好。」
他笑了，拉了我一起上樓，送我到屋門口才依依不舍地離去。我看著他走到廊子盡頭，停在門口扭頭看我，才笑著進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