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以後，他有好長時間不進宮，也更加沉默了，一日也難得說幾句話。即使只有我們倆時也是沉默的多，還常常失神地望著窗外，可又好像什麼都沒看，只是那樣望著、望著……
而常常，他明明是在看著我，可眼里似乎什麼都沒有。我想，十三爺不僅帶走了他的歡笑，也似乎帶走了他的雄心和勇氣。他失去了兄弟和摯友，就如同我失去了小竹一般。他的痛我曾有過，他的淚我也曾流過，可我流在臉上，他卻流在心里。
我知道那樣的傷痛別人無法替代也無法分擔，只有自己默默承受。而他痛著我又何嘗不痛，我因他的痛而痛，也因十三爺的痛而痛。此刻，我不知道我的心痛有多痛，可我的至愛和摯友都痛著，我又如何能不痛。
我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無法做。驕陽似火的天氣，我們卻經歷著心中的嚴冬。這無雪無風的嚴冬無情地肆虐著，讓人的心都變得寒冷如雪。
漸漸地，他對道佛產生了興趣，時常拿著厚厚的經卷孜孜地讀著。再後來，僧人道士就成了府里的常客，他還在府里弄了個佛堂，每日早飯後都會去那里靜思。這樣地過了幾個月，他又對種田產生了興趣，不但在府里弄了一片地種，听說還在西郊的園子種了大片的瓜果蔬菜。
有時，他會拉我去地里看看。而常常是我站在樹下，他自己在田里忙碌著。那樣子絕對不是蜻蜓點水般的突發奇想，卻是真正的從心里喜歡。而以他的性格，做什麼都要做到最好，自然收成也相當不錯。看著他捧著自己種的瓜果遞過來的時候我就想，其實若真能這樣，我們在一個遠離塵世的山村而不是在府里，自給自足地生活也還不錯。
算起來，十三爺也已被圈禁了好幾個月了，可他現在似乎已經把這件事給徹底地忘了。這麼長時間他不再提，沒有人再提起。可他如何能忘又如何會忘，但他到底在想什麼，我有些看不透，我看不透他。
而每當我想得出神，呆呆地看著他時，他都會刻意避開我的目光，臉上也是種淡然和恬靜的表情。可我知道他也知道，他其實什麼都記得、什麼都知道。他知道我想什麼，我卻不知道他。
我想，他也許是在刻意地麻痹自己，也許只是找些事情來做，好讓自己不再想那些事情。十三爺的事他無能為力，可痛苦他卻要承擔著、承受著。他苦他痛，可他從來不說。如今，他像變了一個人，甚至他現在都很少去小園，也都不怎麼在這水閣中停留了。
「嘗嘗這果子，這可是今年這些果子里最好的。」轉回身，他手里端著一盤水果看著我，臉上淡淡地。
看著他淡然的表情，我接過盤子放到一邊。他的手如今都已不似以前了，活兒干得多了，原本細膩柔軟的指端已布滿了粗紋和厚繭。我模著這些心里有些酸楚，可也無話可說，只默默地看著他的手。
「這是怎麼了，這點苦不算什麼。如今每日做這些，身子反倒健壯了許多，心里也踏實得多了。我知道你想什麼，不必為我擔心，我的心絲毫未變！」他握了我的手，可語氣仍是淡淡地。
我心里好難過，我知道他的心未變，可我卻想要原來的他，那個深沉、內斂的他，卻不是這個丟了魂魄的他。我雖什麼也不能做，可我也必須得做。
「我不知道十三爺到底為何會如此，可我想，他若看到你如今的模樣會心痛的。四爺，既然如今我們無法改變什麼，我們救不了十三爺，可我們卻要讓他安心。四爺，這還得靠你，都要靠你了！」我無法安慰他，可我想要他振作。
他看著我，我也看著他︰「我們救不了他，可我們能幫他，我們現在救不了他可我們不能放棄。四爺，我們都還要靠你，我們都需要你！」
「我什麼都做不了。」他神情又變得木然。
「你能四爺，你能做很多事，你必須做你要做的事！你難道忘了嗎，你的理想、你的報復、你的雄心壯志？」我緊握著他，急切地看著他，卻忘了我本不該說這樣的話。
「我還能做什麼，我什麼都不能做！」他移開了眼光，語氣里仍是淡漠，讓我無法忍受。可听著他如此說，我卻只有心痛、難過。
「不、這不是你，這不是我心目中的四爺，我愛的四爺不是這樣。我愛的他堅強如鐵，即使承受再大的苦痛也不會倒下。他有智慧有膽略，他如何會這麼輕易地就被擊垮！」我搖著頭，心里的委屈放大著，眼里的淚卻已忍不住。
他眼神復雜地看著我，我也張大了眼楮看著他。他忽然一伸手拉住了我，深深地看著。他的眼如深潭，那樣幽深那樣專注，我一時有些恍惚。
「看來我做的不錯，就連你都看不出什麼。」他說著，語氣與剛才判若兩人。我不敢相信地看著他。他的笑容仍是淡淡地，可卻已不是剛才那般讓我陌生。
我瞪大眼楮看著他，只懷疑我剛才看到的是錯覺。
「是我不好，不想讓你擔心，卻反而讓你更難過。我這樣也是無奈，十三弟已經受苦了，我卻不能再大意了。我沒有辦法，只有將自己藏起來，這樣我才能救十三弟，也才能做你說的那個人。」他雖面色嚴肅，可如今我也已確定，他還是那個四爺，我深愛著的那個他。
看著他有些心疼，把自己藏起來，如何的境遇才需要把自己藏起來。這些日子他到底又經歷了什麼。「為何不告訴我，讓我知道？」我喃喃地說。
「這些我只能自己承受，卻不該讓你承受。我只想讓你高興，卻不想讓你為我擔心，可如今看來竟是我錯了。」他的手還是那樣有力。
我嘆口氣︰「我知道我做不了你身邊的大樹，可即便是你近旁的小草，我也與你有著共同的天和地。我幫不了你什麼，你只要讓我知道你好好的，還是原先的那個你。」
「我還是我，從未變過。」他看著我。
我握著他的手，撫模著掌心的繭︰「你的苦我無法分擔，可這樣藏著難道不苦麼，藏得久了，你還知道自己原本是什麼樣嗎？就是這雙手也怕已經不是原來的了。」
「放心，我不會變，永遠都不會！你要信我，相信我！」他的語氣篤定，我也忍不住地釋懷了。
「我相信！」我也篤定地說，心里忽地變得輕松起來。
他笑了︰「那麼，可要嘗嘗我種的果子？」
「自然！我可不光嘗，若我認真吃起來，只怕這些可是不夠的！」我也笑了。
「這里不夠，地里還有很多，難道如今我做了農夫倒養你不活了。你盡管吃，你又能吃多少！只是，吃得太多太甜可不能怨我。」他笑著，眼里有柔柔的情和意。
我笑了，拿過一個大大的果子痛快地吃起來。一口咬下去，真甜呀！他看著我這樣吃，忍不住皺皺眉頭，搖了搖頭輕輕笑了。
陽光終于回到了我們身邊，我看了看四周，感受到了這個夏日以來第一絲溫暖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