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迷離的江南，就連山巒、樹木都一片迷離。走在雨中，撐著油紙傘，人也都變得飄飄欲仙了。
從早晨起來，雨就不停地下著，樹葉也都給蕩滌得綠意越濃，閃閃地泛著微光。蔥蘢的水鄉，想看看山景都不那麼容易，因為樹木繁盛，也只有走到跟前兒，才能稍稍地透過樹頂看見朦朧的山影。
翠雲山不愧為翠，滿山的綠、滿眼的翠，長長的青石台階也都是綠的，周圍也布滿了綠苔。霧氣因了雨還痴痴地徘徊在林間，雨也因了霧更顯得纏綿不絕。路上霧氣彌漫，林中霧氣彌散，稍高些的樹都看不見頂，像是有人在樹頂罩了塊黑幕，偶爾的小山包也變成了黑影，只有你漸漸走近了才會暮然驚見。
若是游玩，這樣的景致雖不比晴空萬里般讓人神怡，卻也會讓人沉浸于不可名狀的纏綿情思中。可今日我們卻沒有這閑情逸致，雖然這山景分外誘人，我卻只願如月能听了我們的勸，不再將這美好的青春給了那青燈古佛才好。
「先生，恕我冒昧，請問你可會真心待如月？」從下車登山，先生始終都默默不語，我也無什麼話想說。想起如月，我忍不住地想問一句。
他听我問，停下來想了片刻，默默看著身後。水心、看柳和先生的隨從都遠遠地跟著，見我們停下來也都住了腳，看著我們不說話。
四周都是茂密的樹林，能看見的也就是我們剛剛走過的石階，再遠就又是迷蒙一片，都籠在雨幕和霧氣中。
「我會待她好！」先生眼望低處的樹梢，神態卻有種說不清楚的意味。
我默默看著他，我想知道的是他可否對如月真心，可他卻只說好，這其中的區別怕是天上地下了。
他轉頭看著我，我也望著他︰「這‘真心’和‘好’卻是不同，先生可都想明白了？若是……」我遲疑了，其實，說不定這好著好著，先生就會喜歡上她，也自然會拿真心待他。可是，若還是無法愛，就……
「我只能說‘好’了，其他的我也無法說清。我不想騙她，也不想騙自己，這麼做實非我所願，我的願望……。」他看著我，愣愣地停了一會，「唉！不說也罷！」先生說著又低了頭，長長地嘆了口氣。
我不再說什麼，也許該給他們一個機會，什麼事情也許都可能發生。只盼著如月也能如此想，不要執拗于自己的痴念。只是，我們至今都不知道，如月到底為何有此念頭，甚而至于全然摒棄了紅塵的牽絆。
轉過一處小丘，眼前豁然開朗。石階逶迤而上，沒有了高大樹木的阻礙，遠處雖仍迷蒙，可翠雲庵已是到了。
說明來意，應門的女尼有些遲疑，看了看先生︰「施主見諒，本庵不便讓男客入內，請女施主隨我來便是。」
我看先生，他沖我點了點頭︰「姑娘去吧，我在此候著便是。有勞姑娘了！」
「先生請稍候，我自當盡力。」我也點了點頭，隨著女尼進了大門，水心看柳也一起進門，只是都有些好奇，不禁四處張望起來。我掀起面紗用眼楮制止著她們，她們悄悄縮了縮脖子，不敢再亂看了。
女尼把我們讓到了一間屋子就退了出去，還吩咐小尼姑看茶，禮數周到地微笑，讓我對她頗有好感。只是雖看著同樣是青春妙齡，可她的臉上卻是種淡然、平和，真有種超然物外的行狀。
如月進來的時候看起來和府中那時一樣，衣服卻已是與庵中尼姑們的一般，臉上也多了種清寂。她低頭默默站在進門處，水心和看柳輕輕地踫了踫她的胳膊退了出去，她笑了笑，再看向我時又恢復了平靜。
「如月姑娘，你知道我的來意，可否能告訴我到底為何？」我也不想拐彎抹角地沒話找話。
她沉默了半晌，不知在想些什麼，終于還是開了口︰「姑娘請回吧，我主意已定，姑娘不必再費心了！」
「我不會強迫姑娘，只要姑娘告訴我到底為何，我就走，再也不來煩姑娘。可若是姑娘讓我做個糊涂鬼，那我只好等到姑娘肯告訴我時才能回去。」我知道她不會輕易告訴我，只好這麼說了。
「姑娘……」她咬了咬嘴唇，可又不肯說下去了。
「先生如今也在門外等著，若姑娘不肯說，我只好等，也只好讓先生等，這雨還不知要下到什麼時候呢！」我說著走到窗前。
看外面仍是一片雨霧，想來如月不會不心疼先生吧，心里只苦笑想自己怎麼變成這樣了，居然這樣逼如月，可實在又無其他法子，最多我以後跟她道歉算了，現在也只能這樣了。
「姑娘不要逼我，無論姑娘怎麼說，我都不會回去，請姑娘這就和公子回去吧。如月告退。」她說著福了福身想走。
「姑娘是留是走我管不著，我只想知道原因，並無它意，姑娘是否連這個都不能滿足我？姑娘當真想讓先生愧疚一輩子麼？」我瞪著她，沒想到這丫頭也這麼固執。
她停住了，卻沒轉身。
「先生以為，是他逼走了你，你是為躲著他才到這里來的。當真如此嗎？若你不想說，點了頭也算是，我便不再問了。」看剛才的情形，她心里是有先生的，也只能用先生來打動她了。
「不是！」她忽地轉回頭，眼里都是急切，「不是公子，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公子不肯娶我才會離家，才讓夫人的病……甚至到最後也沒能再見公子一面，這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夫人，都是我害的！」如月說著已是哭了。
我呆住了，我怎麼也沒想到她會這麼想︰「別這麼說，這如何能怪你。沒人這麼想，也沒人會怪你，就連夫人和先生也不會怪你。」
心里有些酸，禁不住過去扶了她的肩。她抬頭看著我，眼里的淚水仍不斷。
「唉！你這傻丫頭，別把這事自己扛著。夫人早知道自己的病，她也病得那麼久了，怎麼會是你的錯。」我看著她，「夫人喜歡你，才想要你嫁給先生，做自己家的媳婦，你怎麼會這麼想。你若老是這麼想，怕是夫人泉下有知都不會安心了。」
她呆呆地看著我，淚眼蒙蒙地，看得我實在有些不忍。
「跟我回去吧！夫人既然把先生托付于你，你是不是得好好照顧先生才是？先生也會待你好的，你千萬不能辜負了夫人和先生，對嗎？」。我看著她。
「我……可，公子想娶的不是我。」她微微低頭了，「這麼多年了，他與夫人沒少為這事兒置氣，我也不想讓公子為難。」她說著臉有些紅，不由地又低了頭。
「怎麼不是你，他親口跟我說的，還會有假？」我不禁笑了，看來事情還是有轉圜的可能，我的心也稍稍地輕松了一些。
她抬頭看著我︰「我知道公子不想娶我，公子想娶的是姑娘你。」
我心里正暗自高興著，可沒想到她會如此說，不禁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