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寄集 審判中的普羅米修斯(上)

作者 ︰

地點︰奧林匹克山

宙斯高坐,普羅米修斯雙手被繩子捆綁,跪倒在地。眾神站在宙斯身旁

眾神一︰天啊,愚蠢的人類居然獲取神火點燃黑暗的國度,讓光明神棲身于黑暗的領域,趕跑躲藏密林中凶猛野獸的進攻,讓歡樂日夜流淌在人間。該死的普羅米修斯,盜走了神的歡愉,交付了愚蠢的人類,莫非,他認為,人類能與高傲的神相提並論?

眾神二︰開啟地獄之門的叛徒,你將給人間帶來巨大的災難。你不該被人類的哀聲蒙蔽了智慧,你不該被人類的哀求蒙蔽了尊貴,神的恩寵豈是人類能擁有的?掠奪神火的人類,從此你們將遠離神的懷抱,獨自貪生于人世間,受盡貪婪的折磨。

眾神三︰可憐的普羅米修斯,你不該為一時的虛名而毀棄人類原有的命運,妄想讓人類攀上神的腳步,將人類的自我拋棄,學著神的模樣,在大地上塑造神的宮殿。一切生命生有時,死有時,朝與暮各自不同,延長或縮短,自有主宰。

宙斯(望普羅米修斯)︰你可知罪,普羅米修斯?

普羅米修斯(抬頭)︰不知。

宙斯︰你盜取火種,交給人類,讓人類月兌離茹毛飲血的野獸生活,正式步入半神國度。

普羅米修斯︰天父,我並未盜,我只是拿,拿起長長的茴香枝從烈火燃燒的太陽車上點燃翠綠的枝葉,然後交與人類。

宙斯︰狡猾多變的竊賊,自作聰明的將神殿里的珍寶奉獻給人類,除了能滿足人類痛哭流涕的感恩,除了獲取一些無用的虛名,一些諂媚的掌聲外,真以為能讓人類逃離悲慘的命運,逃離朝生暮死的人生?即使你如何狡辯也無法改變你偷竊的無恥舉動。普羅米修斯,你必須,你必須將神火從人類手中奪回才能償還你犯下的罪孽。神火不是人類能擁有的,它屬于神。不是神恩賜的禮物,強行佔有,只能帶個大地巨大的痛苦。

普羅米修斯︰仁慈的天父,用您睿智的眼楮看看土地上悲哀嘆息的人類,他們擁有與神一樣的外貌,卻,享受著野獸般殘酷的命運。在他們短暫的一生,不停地為生存努力拼搏著,不停地阻擋野獸瘋狂的襲擊,甚至還將承受來自神的雷霆一擊。悲哀痛苦的哭泣聲從人間傳達到天庭,慟哭絕望的歌聲在天空中長久回蕩,我能閉上流淚的雙眼,我能堵上流血的雙耳,但,我無法掩藏靈魂深處最深的悲痛。那是父母對子女絕望命運的悲痛,那是血脈被弒殺的悲痛。

宙斯︰那不是你該掌管的領域。萬物沿著命運女神編織的繩索緩緩前行,即使是身為天父的我也不得不遵從命運女神安排的預言。一根細小的蛛絲被人惡意拉斷可能會讓依靠蛛絲捕食的蜘蛛面臨死亡。人類的一生短暫又渺小,他們目光所能觀望到的只是漫長的宇宙極為細小的一幕。浩瀚無邊的星空中蘊藏著神的理智,那是凡人難以了解的奧秘。普羅米修斯,你應該明白,神的領域與凡人的領域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星空。若你持意要冒犯命運女神的威嚴,那麼,你在開啟智慧之門的同時地獄之門也被打開。

普羅米修斯︰我無意冒犯命運女神的威嚴,我只想為我的族人做些事。在古老的大地上,神的目光始終關愛著她眾多子女,留下希望與仁慈。而,我,面對子女,面對我的族人時,我就如同神注視萬物一樣,用同等慈愛的眼光注視著他們。我無力改變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我也無力改變人類的悲慘命運,所以,我只能取出神火交給人類,讓他們進化野蠻的文明。

宙斯︰普羅米修斯,我欣賞你的坦誠。血脈的延續是神與凡人渴求的孽障。你創造出的人類,當他們的雙腳站立在大地上時他們便注定只能接受大地母親的恩寵。人類的命運圈縮于宇宙之中,命運神自然會賦予他們該有的命運。你應當明白,你只賜予人類生命,無法終結延續生命。

普羅米修斯︰睿智的天父,您能告訴我命運是什麼?命運神又是誰生的?是誰掌控著眾生的命運?他自以為在地上隨手畫上一圈就能束縛眾生的未來嗎?那麼,我想請問他,他能否終結自身的命運?我為何要按照命運神安排的命運上演我的一生?我只知道,改變子女悲慘的命運,終結血脈弒殺的惡果,這就是我選擇的命運,這就是一個父親選擇的命運。

宙斯︰臨越于眾生之上的是神,臨越于眾神之上的是宇宙之手。宇宙之手刻畫了日月星辰的運行軌跡,刻畫了星空中的行星排列次序,再將大地之母送至人間,安排她駐守著萬物生長凋謝。在至高無上的宇宙法則面前,虛幻的,實體的,細小的,龐大的,胎生的,卵生的,蛋生的,或以其它方式生存的有生命物體和無生命物體,都必須接受他的旨意。若單單以命運或萬物之主來稱呼他的存在,實在是無視他的尊貴。普羅米修斯,未來的先知,睜開你的雙眼看看你所能撲捉到的命運,不要讓狹隘的情感玷污你的偉大。

普羅米修斯︰眾生的怒火掩蓋我探索未知的沉思,若非要說泥土塑造的人類不配擁有大海寬廣的胸懷,天空高昂的激情,將無私的情感投入到低賤的人類身上玷污了神的偉大,我寧願讓黑暗吞噬神的驕傲。他們弱小膽怯,容易被野獸當成獵物;他們生存艱難,容易受到果實的誘惑;他們生命短暫,在遠古便存在的土地上找不到過往人停留的蹤跡。可,我愛他們,我愛他們。我愛憐我創造出的生命體,或許,他們無法消除死亡的恐懼,無法鏟除血脈中黑暗的毒素蔓延,更會疲倦于生存與繁殖的重擔,這些,這些絲毫不會影響我對他們的愛。人類永遠無法在神的宮殿中遨游,永遠拘束于黑暗的空間,年復一年緩緩老去,直到黑暗中燃起烈火刺穿狹窄的空間,巨大的希望在人類心中涌起,那一刻,人類感受到神的存在,感受到神的慈愛。為了僅存的一點希望,我怎麼能敲碎他們的夢想?要知道他們擁有神的外貌,擁有神的情感,永遠也無法擁有神的命運。

宙斯︰悲慘是眾生的代言詞。因為他們難以逃月兌本性的駕驅。你執意不肯歸還神火,盜取罪名成立。(向眾神)普羅米修斯觸犯神法,私自將火種偷渡人間,我判決普羅米修斯有罪。但,為了遵循正義女神的利劍,眾神們,請坦訴你們的觀點,普羅米修斯是否有罪?

雅典娜︰親愛的天父,從您理智的頭腦中誕生的我,相信法則高重于情感。一切生命在規定的時間出生,一切生命在規定的時間死亡。漫長的宇宙按照簡單又充滿哲理的法則創造出生命。沒有法則的存在,一切生命沒有存在的空間。情感只是生命體的附帶品,沒有生命體,情感無從出世。母親會對著孩子展露她的慈愛,可,沒有孩子的存在,慈愛不會出現在一個母親的臉上。人類悲慘的命運固然讓神為之悲泣,不代表人類因此打破神與凡人的界限。普羅米修斯犯下的罪孽,不在于他盜取神火,而在于他妄想讓人類觸模到神的存在,打破神與凡人間不可逾越的法則。要知道,即使是最高貴最偉大的人類也無法成為神。

阿佛洛狄忒︰來源于本性,迫切眾生追尋的歡愉。沒有上的歡愉,縱使青春常在,也難以隔斷本能的宣泄。以為法則是天地唯一的準則的眾生,勢必將拋棄本性,枯燥干枯的修行。沒有了美,沒有了愛,開放的花朵將由誰去欣賞?歌唱的夜鶯將由誰去贊美?英俊的少年將怎麼去向心愛的少女吐露愛戀,繁育出新的生命?桂冠詩人將怎麼去描述牽絆凡人命途的神?

雅典娜︰縱然你是美育女神,掌管情愛之欲,也無權干涉造物主的傳承。非要向花朵,夜鶯,英俊的少年傾訴野蠻的肉欲,非要等桂冠詩人贊美愛神的偉大,世界才能運轉嗎?私情本不該存在于天地間,它違反了道德法則。而,把私情當做觸犯法則原由的神,早已拋棄了天父的教導,任由沉寂的私欲爬上心頭,打亂運行的腳步,糾纏出命運異樣的遷移。

阿佛洛狄忒︰命運的腳步不會跟隨弱小的人類遷移。古老的大地流淌著美的收獲,簡單又純真的愛戀。熱烈的靈魂掙月兌死板法則的拘束在古老的大地上流動。生命原本是愛的傳承,沒有最初時最深沉的眷戀,神如何面對從手中創造出的萬物?沒有萬物的雄姿壯偉,萬物又該如何展現出神的慈愛?簡單的法則的背後蘊藏著神恩賜的珍寶。這珍寶的名字就叫做情。沒有情,世界將怎麼樣的荒蕪黑暗?沒有情,眾生怎麼面對短暫又悲慘的命運?沒有情,普羅米修斯怎麼從手中創造出新的生命體?眾神無法臨越不知何時便存在的遠古法則,眾生無法臨越注定死亡的荒涼生命。若,一切都是悲涼;若,一切都是注定要消失;若,生的結局必然是死;若,一切的存在都只是夢幻,那麼,偉大的創世者費勁千辛萬苦難道只為了證明所有的一切都是空虛,都是幻想嗎?流淌的溪水,芳香的花朵,羞澀的愛戀之心,戀人們深情的熱吻,春夏秋冬四季的輪轉,這些才造就了生命,造就了宇宙。

宙斯︰斷去的殘念,斷去的欲念,斷去的情念,斷去的了無生機又充滿生機的愛戀。神創造出眾生,眾生反哺于眾神。神一呼一吸間哺育出三千六百空間,三千六百空間哺育三千六百種生命,三千千六百種生命哺育三千六百種情念,三千六百種情念哺育出三千六百座神。如是輪轉。善念,世間之護法。(向普羅米修斯)你有罪,罪在欲字,貪念血脈本根;你無罪,無罪于公字,公平無私。無罪有罪皆是你種下的孽緣,你自當消之。

命運三女神上場

阿特洛波斯(唱)︰我的妹妹啊,歡樂總是乍現,死亡總要來臨,最美麗的紡織圖案也有剪斷的一天,最高貴的神也有死亡的一刻。別留念過去的歡愉,別眷戀情人的熱情,別不舍孩子的私語,別維護英俊美麗的外貌,要知道一切都將面臨離別,一切都將面臨死亡。剪去的生命消失在空中,往著來時的方向回歸,歸還神的恩寵。

拉切西斯(唱)︰不要追問未來的命運將會如何,不要追問繼續擁抱的愛人是否能白頭到老,請緩慢編織著命運的圖案,在菩提樹下跳躍著神的光芒。

克羅托(唱)︰一根又一根,一遍又一遍,輕柔的絲線在手中穿梭,安撫跳動的心髒,讓悲傷與歡樂遠離手中的絲線,從容地編織眾生的未來。不要打擾我的寧靜,不要打擾我的平靜,不要讓絲線染上紛擾的煩躁,不要讓絲線順著情緒編織出戰火的憤怒。

命運三女神(合唱)︰卑鄙的普羅米修斯,你不該,你不該毀滅編織好的圖案,讓絲線按照你的旨意編織出凡人新的命運;偉大的凡人之父,你無知的寵愛你的孩子,卻帶來災難的降臨。啊,命運神啊,按照您的吩咐,紡織車已重新搖動,遷移的命運即將回歸。偉大的宙斯啊,請遵從命運神的怒火,將災難降臨于人間,將災難降臨于人間。(命運三女神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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