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三年秋,黃山,在兩峰中間的山坳中,有一座名叫若水的小鎮。
若水鎮只有數十人家,一條主街,兩條胡同。若水鎮雖小,卻很繁榮,因為坐落在名山腳下,文人俠士往來頻繁。鎮上的居民窺見這一商機,紛紛棄農從商。經濟較好的擴大房舍,做起食舍、客棧生意,稍差的就在那條唯一的主街兩旁架起鋪位,賣賣茶水、野果、針頭線腦之類的小玩意兒。
這天,鎮上很熱鬧,因為今天就是八月十五了。趕集的人很多,商鋪很早就開門了,小商小販也很早就出來了。辰時末,自鎮後的山上走來一位十四、五歲的清秀少年。少年身著胡服,腰間圍著獸皮,雖然一副獵戶裝扮,卻長得白白淨淨、瘦瘦小小、面孔比少女還要清麗。
少年身背弓箭,左手提著竹籃,右手領著野雞野兔之類的小獵物,大步流星地向著若水鎮走來。少年似乎心情不錯嘴里哼著小曲,邊走邊左右張望,不停得跟鎮上的人打招呼。一個擺攤的老伯朝少年擺擺手,笑著說︰「小洛!今天怎麼來得晚了?」名叫小洛的俊秀少年,揚了揚右手中的獵物︰「今天這些家伙不听話,害的我滿山跑,現在才打夠獵物」頓了頓反問老伯「阿伯!今天生意怎麼樣?」
老伯高興的說︰「很好,很好!今天晚上回家可以好好的過節了」
小洛拿出一條雪白的肥兔子,遞到老伯手里︰「送給你阿伯,代我向大嬸和福哥哥問好。」
「不能要,不能要」老伯連忙把肥兔子遞回給小洛「總是送東西給我,讓我這老不死的都沒臉見你了!」
「拿著吧!您這麼大年紀了,大嬸的眼楮不好,福哥哥的腿腳又不方便,一家人全靠您老,就算讓我盡點孝心吧!」老伯還要推辭,小洛將肥兔子塞到老伯懷里就跑掉了。跑出很遠後,才轉過身向還再張望她的老伯擺了擺手。
小鎮兩旁的商販鋪位一個連著一個,小洛快走到鎮首那塊寫著若水鎮的牌坊前了,也沒有找到可以落腳的地方。那張白淨俊秀的臉上略顯愁容,自言自語道︰「我今天真的是來晚了,沒辦法看來只有先去送貨了。」這時,街道左側的一間比較華麗的飯莊里走出一個腆著大肚子、白白胖胖、一身華服的中年男人,沖著小洛招手叫道︰「小洛!過來,過來。」小洛抬頭看了看門上寫著吉祥飯莊的牌子,歡快的應了一聲︰「哎!來了」
小洛跑過去,嬉皮笑臉的鞠了一拱,說︰「王老板好!恭喜發財!」
白胖的王老板,腆著肥肚子,抬著臉,眼楮望著天,一副傲慢的樣子,說︰「我要的東西,你給我帶來了嗎?」。
「當然,當然」小洛忙從右手中的獵物里拿出三只野雞,遞給王老板身後的伙計,討好的說「王老板要的東西,我小洛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鍋,把這黃山整個反過來,也要給您把它找出來。要不然我哪還敢在這若水鎮上混呀!」
王老板受用的點點頭,終于露出了笑臉︰「你小子越來越油嘴滑舌了」
小洛拍著胸膛,指天指地的說︰「我小洛說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您還有什麼吩咐盡管說。」
王老板板著臉問身後的伙計︰「上次廚子說要什麼?」
伙計忙躬身輕聲應道︰「回老爺話,李廚子說昨天山西來的劉老爺預定了五只穿山甲,四只獼猴,兩頭鹿和一頭野豬,說是明後兩天都會有他請的客人陸續到咱這來匯合。另外,還說請來的客人中有個突厥人非常喜歡畫眉鳥,所以劉老爺吩咐要幾只長相漂亮、機靈的畫眉鳥。」小伙計一口氣說完這些,竟然面不改色、氣不喘。
「听見了嗎!」王老板對小洛說。
「這麼多東西,」小洛為難的皺著眉「我恐怕沒辦法在這麼短的時間湊齊。」
「有的時候你挺聰明」王老板輕蔑的說「有的時候你怎麼就犯傻呀,你不會找人幫你嗎。」
「我上哪找人呀!」
「這我不管」王老板自懷中掏出一包銀子,塞到小洛手里「東西必須在明晚前給我備齊。」他指了指那包銀子,又說︰「這包銀子里有上次的錢,多出來的就當這次的定金。」
小洛顛了顛銀子包,輕聲嘟囔道︰「有的多嗎!!」
王老板不悅地問︰「你說什麼?」
小洛忙陪著笑臉︰「沒有,沒有,沒說什麼。謝謝王老板了!」他把銀子揣進懷里「那我就先告辭了,趕緊回去幫您準備去。」
王老板點了點頭,擺擺手說︰「走吧,走吧。」然後轉身進了店。
小洛出了吉祥飯莊,邊走邊氣鼓鼓的暗罵︰「死胖子!今天是你走運,我來晚了。要不然等我賣完東西,把那幾只野雞放臭了再給你,讓去你飯店吃飯的人,都吃的拉肚子。賠死你!」
「小洛」一個嗲聲嗲氣的聲音叫道「跟誰生氣呢?」
小洛朝聲音的方向看去,原來是賣胭脂水粉的慕瞭。「慕姐姐!」慕瞭將攤位向旁邊挪了挪,騰出一塊空地,向小洛招了招手。小洛露出會心一笑,八月的碧空下那面容中的神采,就連著蒼翠的青山都黯然失色。他將手里的東西放下,自竹籃里拿出一塊白布鋪在空位上,把竹籃里的野果和剩下的獵物擺在上面。
慕瞭幫小洛將背上的弓箭拿下來,問︰「誰讓我們小洛生氣了,瞧這一張俊俏的小臉氣的。真是該死!」
「還不是那個吉祥飯莊的死胖子,真希望能借慕姐姐你吉言。」慕瞭「咯,咯」的嬌笑著。
小洛將攤位鋪好,往地上一坐。一臉壞笑著心想︰死胖子,一天之內讓我準備那麼多東西,耍我呀。好,你就等著吧,我就讓你等個夠,到時候拿不出東西來我看你怎麼交代。
這時圍上來一群年輕的姑娘,「嘰嘰喳喳」問這問那,眼楮盯著小洛看個不停,這個說︰「小洛,我今天這件衣服好看嗎?」。那個說︰「小洛,我換了個新發型,適不適合我呀?」
「各位姐姐,各位姐姐」小洛大聲說「你們要是來買山貨的,我非常歡迎。你們要是問這種問題,還是問慕姐姐吧,她那麼美,妝容又得體,順便關照一下她的生意。」
一群姑娘嘰嘰喳喳,卻不知對面房舍屋檐下的陰影里,一個從頭至腳裹在黑色斗篷里的高大身影,一雙精光畢露的眼楮一眨不眨的注視著她們。
傍晚,夕陽的余暉將蒼翠的青山鍍上了一層金光,瑰麗而壯闊。小洛與慕瞭告別後各自離開,小洛今天收獲不錯,晃著沉甸甸的荷包又在集市上兜了一圈,買了許多過節需要的東西,還給母親買了一支璀璨奪目的金釵。
這支釵他已經中意很久了,連續幾個月幫著金釵的主人免費從山上帶山貨,頓頓吃著冷硬的饅頭做午餐,終于攢夠了銀兩。
小洛的母親曾是個風姿灼爍、清麗無雙的美人,他雖未親睹過真容,但他見過那副畫像,知道畫中的美人就是母親,因為她們有著同樣清雅的氣韻,如今母親容貌被毀,終日對著畫像唉聲嘆氣,甚至有時會猝然淚下,他從未敢問過母親原因,不想觸動母親曾經的傷痛。
他將金釵小心翼翼的揣進懷中,手捂住胸口感覺著衣衫內的咯咯楞楞潸然一笑,他听慕瞭姐姐說美麗的女人都喜歡美麗的東西,希望這只美麗的金釵能讓母親開心,哪怕是一瞬即逝的展露笑顏。
抬起頭,小洛才發現自己逛的太久了,此時已是夜幕低垂,峰巒疊嶂、蒼翠美景已變成了一座座無比巨大的暗影,深邃詭異。街上行人寥寥,比起平日里更顯淒楚寂寥,今天是中秋,想必是人們早早的歸家與家人共度這團圓佳節。
想起獨自一人在家的母親,小洛的心也急切起來,加快腳步鑽進了暗沉沉的山中。小洛並不怵頭在荒山野嶺里趕夜路,他自小就在山中長大,十歲之後就已入山狩獵貼補家用,終日與毒蛇猛獸為伍。
夜風陣陣已略有涼意,黑幕沉沉、棘草遍地,小洛卻依然能步履如飛。林子里要比鎮上熱鬧的多,鳥雀啾啾、蟲嘈蛙鳴,在這里小洛感覺愜意又親切,她喜歡山里的蟲蟲草草,喜歡清澈干淨的空氣,這里沒有那些高高在上、自以為是的嘴臉,沒有圍在他身邊涂脂抹粉、糾纏不休的姑娘。
「 吧」身後有聲音,小洛收回神游的心緒,停下嘴里哼哼著的小調。小洛腳步未停,佯裝未曾發覺,凝神細听身後的腳步聲很輕微,換做旁人一定不會注意到,唯有小洛這種多年在山中狩獵的獵人才有這樣的警覺。腳步聲穩健低沉,听起來小心翼翼,不像是動物,難道是同他一樣趕夜路的人,也不像。而且這腳步聲亦步亦趨,始終與小洛保持著相同的距離,似乎是在跟蹤他。
一陣輕微的氣流掠過小洛身旁的樹梢,樹葉發出輕微幾不可聞的「沙沙」聲,不像鷲雀之類的小鳥,但是猛禽應該不會飛得這樣低。前面路邊的草叢晃動了一下,身後的腳步聲還在持續,樹梢上的騷動越來越密集。小洛是真的怕了,他也曾被猛獸圍攻過,但是每次他都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麼,自然就知道該如何躲避,這次不同面對上下夾擊,他猜不出是什麼。
小洛收住了腳步,驚慌失措的左顧右盼。他心想︰這下完了!死定了!多年行獵經驗,他深知面對危機一旦自亂陣腳,就必死無疑。
圓月高掛,繁星點點,樹林外月華皎潔,林子里卻暗的出奇,茂密的樹冠遮住了天空,唯露出小洛頭頂上巴掌大的一塊兒,半枚圓月顫巍巍地照進來。皎潔的月光散在小洛身上,他面龐蒼白如玉,衣裾隨風揚起,一縷柔順的長發零落鬢邊,雖神色慌亂,卻仍然不減飄然若仙的氣韻。他的周圍是茂密的樹葉,茂密的草叢,茂密的黑,如今的形式于他極為不力,他仿若待宰羔羊。
而對方也似乎察覺出小洛的異樣,登時他周圍的嘈雜瑟縮之聲大作,並以極快的速度靠近,圍堵之勢逐漸向他逼近。
只听得「倉鋃」一聲,黑壓壓的樹葉間突然精光暴閃,無數葉片泛著月光如雪般紛紛飄落,小洛驚覺,昂頭間,只見一道寒光直逼他的天靈而來。
小洛雖不諳武學,卻並非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童,他想也未想慌忙自背在身後的竹簍里抽出狩獵用的弓弩,向長劍後的黑影射去。弩箭急如閃電、精準無比,黑影悚然一驚,似未曾想到他會有此舉,慌亂間抽劍擰身,劍鋒轉而劈向弩箭,劍箭相擊,聲音清脆無比,如同一聲喝令。頃刻間,自樹上、樹後、草叢中閃出數十條黑影,均手握利器,陰狠凌厲的向小洛撲來,招招逼向他的致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