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沅一身泥濘地回來了。
「你們都下去吧！」劉沅心情復雜在門前的台階下佇立了良久，心神俱疲地對守門的團丁們說。
劉沅緩緩推開房門，清晨明亮的陽光隨之進入到屋中，投下一塊光亮的光影。
落雪正坐在里屋的梳妝台前，對鏡子垂淚，文英默默站在她身後守著她，手里端著的燕窩早已涼透。听得門響，二人轉頭。
「少爺，您回來了！」文英眼楮一亮，放下手中的燕窩欣喜地迎出來，帶動了里外屋子之間的水晶珠簾一陣晃動，發出清脆地踫撞之聲。
「阿沅……」落雪走到珠簾前，卻沒有勇氣穿過簾子，「我……」
晃動的水晶簾在晨光中閃爍不定，如同落雪眼中閃爍的淚光。劉沅隔著簾子，眼神憂郁地看著自己深愛的女人，心如刀割，默默無語。
文英看了看二人，無聲地走出去，給二人把門關上。屋中又恢復了原來的光線。
良久，劉沅艱難地開口說︰「我要幫著將新征的糧餉送往重慶，你自己保重……」
「重慶？要去多久？」落雪吃驚，緊張地問。
「大概兩三個月吧。」
「不！」落雪從未想過劉沅會離開，激動地猛然掀開珠簾走出來。但當她和劉沅之間再無任何阻隔，又不由地低下了頭，音量也低了︰「阿沅……不要走，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劉沅看著不敢正視自己的落雪，突然想到自己和落雪之間總是需要寫什麼東西格擋著才能泰然相處，比如屏風啦、珠簾啦，又或者楊天貴……想到此，不禁慘然一笑，仰頭嘆息，兩行滾燙的熱淚隨之滑向耳後。他幽幽地說︰「我一直在想，也許我該離你遠些。這樣我就能比較清醒地去理清我們之間的關系，讓我搞清楚你心中究竟有沒有我……我也不會滿心滿眼的都是你……」
一種溫暖的疼痛鈍鈍地敲擊著落雪的心，她淚眼模糊地看著站在面前地劉沅，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訴說。對于劉沅，落雪一直感到愧疚，除了愧疚之外，還有一份她從來不敢去面對也不願意承認的依戀……而此時這個人也要走了，落雪的淚珠斷了線。
劉沅心中酸澀，一雙淚眼轉而看向門外。他吸了吸鼻子，做了一個深呼吸，回過頭來努力地擠出一個他一貫的爽朗笑容︰「保重，我走了！」說完，迅速轉身開門，生怕再停留自己就再也走不了了。
「阿沅……」落雪追上前一步叫道，心中劇痛。
劉沅猝然止步，不敢回頭，他拉著門說道︰「放心，我娘已經把楊天貴放了……」
天貴出現在金竹嶺的石灘。
昨日在和劉太太談話之後，天貴思前想後了半日，下午便獨自離開了劉府。他若一具沒有了靈魂的軀殼，拖著腳失魂落魄地流浪在下江鎮的街道，只有胸前火辣辣的傷口還提醒他他還活著。落雪婚前那晚劉沅對他說的話、金竹寨上張雨對他說的話，以及今天劉太太對他說的話都不斷地在他的腦海里浮現，句句都讓他的心在滴血。街上的人或認識天貴，或不認識，見他這副行尸走肉的樣子，都避之如同瘟疫，只遠遠地打量，小聲的耳語。在這些異樣的目光中，天貴更是覺得心中無限淒涼。深夜，趁著碼頭團丁打盹，他悄無聲息的割斷了一條小舟的纜繩，臥在船底任船順水漂流而下。
此刻，天貴站在金竹嶺石灘，面對著晨光下嶺上綠色森森的竹林，心中竟然涌起一種悲壯絕然。他突然覺得自己又有了力量。
「哈哈哈……」天貴大聲地狂笑。狂笑得胸口劇痛不止，殷殷的沁出點點鮮血。他滿臉是淚，但笑聲卻愈發響亮，甚至蓋過了江水的濤濤之聲。
天貴用盡全力朝著嶺上的密林大聲吶喊︰「嶺上的兄弟，我楊天貴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