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劫 第十二章 葬別隨孤水

作者 ︰

第十二章葬別隨孤水

墨色陰沉,烏雲卷堆,江風帶了沉悶的冷濕!

江水緘默,竹筏安靜,朱白的桐花悲郁,素白的裙角無聲飄動——

斬離的葬禮很冷清,送葬的只有孤江城主和他深愛的那個女子,兩人站立江邊,默默目送著載了斬離的竹筏子順水飄走,越來越遠。

——孤江城的水葬傳統,因為孤城地少,四圍江水壞繞,而人口密匝,所以,先人選擇了水葬的埋葬方式。

江風繾綣。

朱白色的桐花飄繁。

平如鏡的江面倒影,錦帶飄蕩,烏黑的發絲縴長,面如水,眸似冰,于江岸立成一道送葬的虔誠。

孤江城主和尹香然一起看過去,十步之外,朱白一道縴瘦,暈了江水淡薄水汽,眸色悲傲,專注于漸漸飄遠的葬筏。

轟隆隆——

雷聲大作,烏雲壓頂,稀拉的雨滴落下,平靜的江面被打破,水紋漾開,一圈圈,串聯踫撞,人影零碎。

尹香然暗暗一驚,她沒有想到,那樣多隱于孤江城的梵音教徒合了力,居然沒有能夠殺了她,或者,根本就沒有找到她。想到這里,尹香然不禁眸色一暗,袖中的匕首已經緊握,同時,悄然的移到了孤江城主的身後。

孤江城主的目光只是在岑音身上一掃而過,他只以為她是來為斬離送葬,他沒有其他想法,以至于岑音那飛快的一劍刺來的時候,他險些沒有躲開。可是劍路筆直,堪堪擦面而過,他不由大驚,翻身錯開。那劍,卻筆直的刺向了他身後的那個女子。岑音的動作很快,他只來得及看清一道朱白的人影飄閃而過,那劍卻已接近尹香然的胸前,他大驚之下,只得拔出了隨身攜帶的長劍,向著岑音的後背刺去,同時大聲呵斥︰「住手!」

然,岑音放佛根本沒有听到,只追了尹香然後退的步伐,劍尖穿過雨簾,依然筆直的指著尹香然的胸前。

尹香然此刻已有些慌亂,她完全沒有想到岑音的功夫已好至如斯,任憑她如何快退,那劍依然指著她的心髒位置,堪堪只隔一線。

雷雨交加,瞬間傾盆。

劍光冷凝,不偏不倚,直取尹香然的心髒。

汀汀——

雨滴在劍上,發出清晰的脆響!

劍氣彌漫!

是不飲敵血誓不罷休的狠絕,尹香然終于害怕,可是無論她怎樣躲避,那劍依然如影隨形,即使岑音的背後,孤江城主的劍已經緊緊逼上,可是她完全不在乎。她的臉平靜如死,她或許,本來就已經死了。

——只有幽靈才會這樣可怕!

尹香然急急後退,江邊有亂石突起,腳下突然一絆,身體只頓住剎那,胸前的劍就在這一瞬,冰冷的刺進了她的心髒,她驚愕,一低頭,只看到滾熱的鮮血從胸口流出來,染紅了素色的衣衫。

也就是這一頓,孤江城主的劍收勢不及,更是在看到尹香然被岑音刺中之後,一瞬,只覺得怒不可遏,長劍突刺,狠狠刺進了岑音的後背。可孤江城主這一劍並沒有能夠迫使岑音停下來,她堅決著,把手中的利刃,一寸寸深入到尹香然的心髒,即使背後利劍也在一寸寸深入到心髒,可是她顧不了了,所有的,都再也顧不了了,這是她的宿命,是注定了麻木了僵硬了,連魂靈都完全被這一場劫難泯滅了。

大雨如注,血色淋灕!

孤江城主的臉色那一剎灰白如死,四周的一切都在那一剎瞬時安靜,他是只能看到那個女子胸口流動的鮮血,如紅色妖冶的花,卻在他的眼眸中,呈現一種灼烈的燃燒。那一劍,放佛是插進了他的心口。

那個女子在岑音的劍下緩緩倒下,她的眼中,最後一剎只是哀涼嘲弄。她曾經有一種選擇,是可以無限接近幸福的,只是她放棄了。而岑音的「血魂咒」道行太淺,鎖不住她前半生記憶,而她,對這孤江城,有著遮天蔽日的憎恨,強大到不能毀滅便不能休罷,終是,只余了休見死骨,亡了魂靈。

她最後,跌落入一個溫暖厚實的懷抱,只可惜,她來不及吐露任何一句感念或是真相,甚至伸向自己臉頰的手,都只能夠到了頰邊,便不由垂落。岑音那一劍那樣狠絕,她幾乎是在感覺到疼痛的那一剎,就已經麻木了思緒,倒向了死亡。

——死亡呵,原來,只是這樣簡單的一種解月兌!

「香然,香然…。」那雨滴落在身上,有了難以承受的重壓,無邊無際的寒涼突然一起涌上來。他只是緊緊的抱著她,一剎失了主意,她的胸口那樣多的鮮血涌出,卻被雨水瞬間稀釋。而他懷抱著的女子,已經失了感覺,只余了空落的軀體,任他如何心痛難過,也再感覺不到,回應不了。那一剎,只痛恨自己的無能,一年前留不住她,一年後,還是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離開,或許是注定,這一刻,才突然開始依賴了命運。

——他最終,還是永遠的失去了她!

朱白一城,桐花飄落,于風雨中,輾轉零落了個徹底!

身後是冰寒的孤江水,而眼前是漫天的雨簾里,他孤哀悲絕的背影。終究是難以兩全。而身體的疼痛已經麻木,連帶著思緒都快與現實月兌軌。這樣辛苦,她撐得這樣辛苦,而一切,都終于到完結落幕。

岑音踉蹌著轉身,依著記憶的軌跡,她終于,是要回到了最初的地方,最初,還擁有的一切,淡淡虛幻了真實。

朱白飄墜,一城紛亂!

——笨蛋,我只是換了張面具,你要是下次再找不到我,我可就要罰你哦,罰你每天想我一百遍,喂,不許偷笑!

——那時年華鮮活,歲月玲瓏!

這樣久,還以為早就忘了,原來還記得,都還清清楚楚的記得。命運的手這樣殘忍,把所有一切揉亂碾平,不留她一絲喘息,卻允了記憶清晰鮮活如昨,就是這樣殘忍!

她嘴角凝了一絲淺笑,血色一線,從嘴角一直垂墜,暈染了一路!

——這樣血色一路,終于,已是盡頭!

天色暗沉如墨,雨越下越大,半刻不肯停歇!

他只是緊緊的抱著她,如同一年前那時,寧肯舍了天地,也不願松開她。心這樣的痛,放佛不可仰止。臉上有水滴蜿蜒,咸濕的,分不清是雨是淚,密匝的雨簾,近在咫尺,他卻看不清她的面容,這樣沒用,就是這樣沒用!

時光靜止,雨霧堆濺,他懷抱著的女子,臉頰邊突然面皮翻卷,他疑惑,不由伸手去觸,是滑膩細致的感覺,卻帶了僵硬。他心下一驚,小心翼翼沿著頰邊扯開,卻原來是一張人皮面具,那面具之下,是完全陌生的一張臉,凝了刀疤,丑陋不堪。

——不是她,並不是她,這樣諷刺!

他緊緊握著那張精致的人皮面具,突然回首望去,身後空蕩,漫天雨簾,目力所及,並沒有半分人影!

——只有那枚朱白色的玉牌,安靜的躺在孤江邊,在雨中黯然的泣淚。

思緒在那一刻清晰了、模糊了,天地間雨簾充盈,腦中只如同迷霧盤轉,只知道面前這個女子,並不是他心念所想的那個人,並不是…

這一切都太過突然了,他一瞬難以反應,只知道緊緊的攥著那層薄薄的面具,身體微微顫抖著。

風雨中,有飄搖的朱白色的桐花。而他的心,也如同那桐花一樣,飄搖著。

不知為什麼,他突然憶起一雙眼楮來,是染了桐花朱白的暈和河燈的淡光的,明亮璀璨。那是三月的桐花節,她一個人端坐在江邊,一旁放著許多的朱白色桐花樣式的河燈,而她專注著,拿了火折子,把河燈中的蠟燭點亮,再放入河中。他在一旁看得好奇,于是不由問道——你有這樣多的心願,需要放這樣多的河燈?

她轉過頭來,笑著回答得認真——這樣多的河燈,除了承載我的願望之外,也可以承載別人的願望呀。你要許個願嗎?

她的眼楮,是他記憶中的那雙,可是那張臉,卻是陌生的。

閑時他問——我們第一次見面真的不是你從岑家院牆上摔下來那次嗎?而她總是搖頭——不是不是,是在那更久之前。

——那更久之前,現在才知道,那是更久之前的之前,久到他已經忘記,那雙帶了星光璀璨的眸仁,染了河燈承載的美好希冀!

那時她總喜歡捉迷藏,藏在無數的臉譜面具之後,他總是找不到她,每次都找不到,而她總是在他舉手投降之後,戴著美人面具或是猙獰的妖魔臉譜走到他身邊,淺淺欣喜的威脅嘲笑——笨蛋,我只是換了張面具,你要是下次再找不到我,我可就要罰你哦,罰你每天想我一百遍,喂,不許偷笑!

漫天雨簾,而他僵硬著立在孤江邊,看著滿城朱白色的桐花垂墜,而他緊緊握著手中的人皮面具,漸漸麻木。

風雨肆虐,滿城朱白,飄繁滌蕩,如同染了血色!

而最後,他已經不知,他最後握住的是刻骨入魂的愛情,還是城破人亡的灰燼!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孤城劫最新章節 | 孤城劫全文閱讀 | 孤城劫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