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帝都行(下)
銀白的光照耀在太和殿外,殿內幽靜陰暗,唯有孤獨的王座置于高位,冷眼旁觀著貌似升平的天下。
自古君王皆寂寞,就算擁有得再多也都無法填滿內心的蒼涼,沒有人問過他們是否幸福快樂,也許可笑,但這般字眼對于他們那些走過權勢頂峰的人來說,太過珍貴,珍貴得可以輕易破碎。然而,當他們做出選擇的那一刻,與上天的交易就已然開始,絕無退路。
而那些出現在生命里無可替代的人或事,終究從生命里擦肩而過,成為回憶。
對于季文昭來說,那個人就那麼不經意的逆光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出于本能,他拔劍飛身向前,在他看來凡是能進這太和殿的人皆是對王座有覬覦之心,如果是這樣必須將其早早消滅掉,不能放過。
于是玉玲瓏莫名其妙的接受這番攻擊,踢腿擋劍跳躍,好不惱人。本就是匆忙間溜出來的,哪里想到這麼嚴密護守的地方會遇到襲擊,自然身上也沒帶任何的兵器,這倒好讓對方撿了大便宜。
不願處處受制,玉玲瓏解開斗篷,纏在手中,伸手握住季文昭的劍鋒,轉身旋踢在他的肩胛處,用足了十分力,自然听見吃痛的聲音,繼而傾身向前,用力敲向他右手的麻經上,瞬間長劍落入自己手中,眨眼順勢一劈狠狠給了季文昭一道血痕。
眼瞧打不過,季文昭沖出了太和殿,然而卻撞上一根橫空出現的木枝在脖子邊上。
秦戊很不悅的瞧了一眼打擾夜游興致的不速之客,轉而朝太和殿輕聲問道,「丫頭,沒事兒吧?」
丫頭?
竟是女子,季文昭視線轉向太和殿,瞧著肌如霜雪,皓齒星眸的的她,緩緩踏出太和殿的大門,停落在一片銀白之下,秋風瑟瑟而來,衣錦翩然,墨黑的秀發隨意飄散在風里。
那一刻的玉玲瓏,就如同一種詛咒帶入了季文昭的生命。
然。
「公子的眼神是否有些無禮吧。」秦戊適時的擋在了兩人中間,阻斷了季文昭痴迷的眼神。「丫頭?!」
「斗篷毀了,你得再送一件才行。」
秦戊苦笑,幸好兩人的師傅是鬼道子,幸好玉玲瓏即便偷懶但資質頗高,幸好……一切都幸好。看了看那人身上不斷涌出的鮮血,還有越來越蒼白的面色,問道,「公子尊姓大名?深夜到這軒轅宮,何事?」眼見他一聲不吭,更是將頭撇向另一邊,「既然敢來這兒,怎麼連名字都不敢說了?」
對于秦戊的挑釁,季文昭更是不屑的冷哼了一聲。
「喂!你真是找死!」
剛想用手中的木枝戳向對方脖子的時候,玉玲瓏抓住了秦戊的手,阻止了被激怒的他。
「誒。」玉玲瓏轉身對著季文昭蹲了下來,睜著一雙天真無邪的眼楮,「你叫什麼?即便是騙人的名字,也可以說下的。瞧那血染了一地了,對于這麼美的地方可是晦氣。」
這就是魔這就是咒,季文昭緩緩開口道,「尉莫之。」
玉玲瓏挑了挑眉,「放了他吧,怪可憐的。」
秦戊心里冷笑,不懂這丫頭怎麼突然會懂得同情二字了,不過既然玉玲瓏發話了,他便照做。
季文昭朝玉玲瓏點了點頭,捂著傷口轉身之際,又不禁問道,「二位來此處又有何事?」
玉玲瓏癟著嘴瞧向秦戊,將難題交予他,秦戊嘆氣,將一手抓著的東西拿了出來,讓季文昭自己瞧。
透明的白紗里點點熒光,一閃一爍。他愕然的再次打量眼前的兩人,仿佛自嘲一般的笑了笑,道,「告辭。」
同時,秦戊帶著玉玲瓏也自軒轅殿離去。
一路上,玉玲瓏將秦戊好不容易抓到的螢火蟲一只一只的放了出來。
「丫頭何時學會了放生,螢火蟲是,那個人也是。」秦戊終于還是忍不住問出自己的疑問。
可是玉玲瓏卻是滿臉的不在乎。「何謂放生?鬼道子可沒教我,自是在我看來,在這個時候敢走進軒轅宮,覬覦王座的一定是五國中的皇族。要真殺了他,那可就亂了套了,所以還是放了的好……反正他也不知道我們的身份。」
「嗯,說的有理。那……這些蟲子呢?你不是喜歡嗎,二哥我可是費了好大勁才捉住的,就這麼放了?」
「我什麼時候說是放它們了,只不過是……讓它們照亮回家的路。」
秦戊緩慢的停下步子,見玉玲瓏越走越遠,卻也只是靜靜的瞧著,待她發覺轉身時,幽幽的問道,「那玉兒是想回哪兒的路呢?」
即便所有人都難以開口問她,所有人都避諱著這個話題,可秦戊還是問了。然而這個問題,玉玲瓏早就清楚,也不止一遍的問過自己,她一直努力的忘記那些模糊的過去,可最終只能是深深的記得,然後午夜夢回之際,成為自己揮不去的夢魘。
「你覺得,我于你來說是什麼?」
沒有稱謂,撇開了玉玲瓏這個名字,撇開了赤魏與南照,撇開了一切的一切,就單單指兩個人。
是什麼呢?
秦戊松了口氣,不羈的笑著,「我最舍不得你哭、你生氣、你皺眉頭、你不開心。我想你一直都甜甜的笑著,想把你好好的護在手心里,然後陪著你天涯海角的閑逛,吃好吃的,玩好玩的。等你累了,想嫁人了,我會好好的幫你找到你喜歡的人,然後籌備幾十車的嫁妝,讓你婆家的人不敢欺負你,最後呢,跟你丈夫一起護著你,就這麼一輩子。」
「那你呢?就不成親生子了?」
「我需要成親嗎?一大片的美人等著給我生孩子呢。可是,當你十年前走入我的眼中,我從未見過那麼好看的像瓷女圭女圭一樣的小女孩,自那時我便對自己說,一定要照顧你保護你,因為你是我秦戊的妹妹,世間獨一無二的妹妹。」
秦戊走上前去,擦去玉玲瓏臉上的淚水,「看,不是說了舍不得你哭嗎?」。
「那你就多賠我幾件斗篷得了。」
秦戊無奈,「那現在玉兒跟二哥一起回家可好?」
她將手放在他的手心,「你可不許中途丟下我。」
「知道知道。」
……
路悠長,總有走完的一天,即便再難熬,各國皇族最終來了又去了。而起程回赤魏前,玉玲瓏被秦朝越硬是拉到了護國寺。
千年古寺位于軒轅宮以南,曾是炎國的國寺,護佑了炎國千年的歷史,即使如今歲月淡去,它依舊有著屬于自己的莊嚴,亦如同軒轅宮一樣,一直默默的等待他們應當守護的人的出現。
對于護國寺,遠遠沒有軒轅宮來的興趣濃厚,甚至是厭惡,追其原因皆為護國寺的住持方丈遠善。
七年前玉玲瓏生辰,遠善突然到訪赤魏,在屏退所有宮人之際送上了一對玲瓏玉予她,並向帝後表明玉玲瓏乃天降的七竅玲瓏心者,尊貴無比。原本就倍受赤魏帝後疼愛,而後更甚,害怕她磕著絆著,稍有不慎,伺候她的宮人便會受到懲處,壓根兒就沒了自由可言。最終因為隱世高人鬼道子的出現,硬要收她為徒,帝後千般無奈之下便讓她跟著鬼道子離開了赤魏去了邙山,這才有了幾年快活的日子。也就是那時,秦戊拼死賴活,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纏著鬼道子當師傅,而後便有了他倆離開赤魏的七年。
然而,終究是遠善攪亂了玉玲瓏的生活,天下大義,亂世統一……那些惱人的話,沒有一天不在自己的腦中響一次。作為皇族,自出生玉玲瓏便清楚糾紛陰謀詭計她是逃不掉了,但是將她與天下太平,百姓蒼生聯系在一起,她自問還沒有這樣的擔當。
于是,她恨遠善。
即便在護國寺,她始終背對著遠善,對于這般情形,眾人皆是無奈。
而也就是在護國寺里遇到了神出鬼沒的鬼道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拽著秦戊的鼻子就走了,回頭不忘威脅著玉玲瓏道︰回來再收拾你這丫頭。
對于鬼道子的未卜先知,帝後驚訝不已,于是對他的敬意更甚。自然秦戊是舍不得的,鬼道子也是折騰了好久才把他敲暈了扛走的。
玉玲瓏站在山邊上遙遙的望著山下蜿蜒的路,涌出失落感。
「緣起緣滅終有時,再見亦是相逢的開始,公主又何須介懷于心。」
身後熟悉的聲音打擾了原本較為平靜的思緒,玉玲瓏側身朝一個方向離去,可以避開。
「赤魏與南照帝後正在大殿休憩。」
「你就是故意跟本宮過不去是嗎?」。停住腳步的她,瞬間朝遠善迸射出不善的目光。
只是遠善卻柔柔的笑了笑,根不在意。「阿彌陀佛,公主何出此言。」
玉玲瓏不屑的沖他笑了,正色道,「本宮想一個人靜靜,大師請回避。」說完重新站好身形,目光繼續放在之前的方向上。
可遠善本就是專程而來,怎會輕易離去。「七竅玲瓏心者,多少人夢寐以求想擁有,公主怎麼反而嫌棄了。」
「本宮是否嫌棄,由不著大師來過問,故,本宮年幼無法左右的事情,如今不會再由著你來插手。若遠善大師不明其意,那照本宮看,大師圓寂之日也便近了。」
「阿彌陀佛。公主無須言語這些,以後的路自然是由公主自己走的,貧僧卻也後悔曾經去往赤魏之事。只怪貧僧修佛不專,眷戀了紅塵俗事,才擾了公主平靜的生活。」遠善誠然歉疚,繼續輕聲回應,「因,公主是故人之女,總希望你能活得跟她不一樣。」
「故人?」
「貧僧與紫禪曾是舊識,是我們送她到南照王的手中,然後看她一步一步的踏上不歸路。」
「母……」
「當年貧僧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便害怕你的命運也跟她一樣,被稱為紅顏禍水,引亂天下。所以,貧僧贈予你玲瓏玉,以便讓赤魏王好生培養你,讓你知禮儀,懂人情,更明白什麼為天下大義。」遠善欣慰的笑著,「如今瞧見你,貧僧很放心,知曉你一定不會重復你母親的路。公主可知道,你比她還要美,美得能讓萬物羞愧,除了這雙眼楮不是藍色的。」
藍色的眼楮?玉玲瓏震驚了,從來都沒有人告訴過她,她母妃的眼楮是藍色的。每每情緒激動的時候,她眼楮的顏色會變成湛藍,知道這件事的人很少,玉玲瓏始終認為自己認為自己是生病了,或者是受到什麼詛咒才會這樣。在外的七年,秦戊沒少帶她看大夫,最終都無果,而如今……
就在此時,遠善欣慰的笑僵在了嘴角,他眼睜睜的瞧見玉玲瓏震驚的雙眼一點點的褪去原本的黑色,慢慢的被藍色侵染,直到整個眼楮變成妖冶的湛藍。
瞬間的震驚之後,遠善恢復一貫的淡然,雙手合十,「阿彌陀佛,終究是孽啊。」
他緩緩轉身之際,玉玲瓏叫住他。
「那……我到底是七竅玲瓏心者嗎?」。
「是與不是,對于公主真的有那麼重要嗎?以後的路,公主不是已經決定好了不是嗎。」
藍色慢慢散去,一切又恢復了寧靜,遠善像是從未來過一般,但波瀾已經掀起,又豈會輕易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