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策 036 七月七

作者 ︰

036七月七

經過一天一夜的教化,老實的小哥兒終于拜倒在了玉玲瓏三寸不爛之舌的威力之下。重新擇道繞了更遠的路去了一座破爛不堪外加人跡罕至的小城,蘇曲。

原本想要兌銀兩的打算,在瞧見城樓那一刻,玉玲瓏知道沒戲了,連城門口懸掛的「蘇曲」城名兒都是歪斜時時都要掉落下的模樣,滿牆的枝藤綠葉,更顯示出它的蒼老與淒涼。

城門口的兵很符合小哥兒心目中的三不管事,進城出城的一律不管,自顧自的喝著小酒磕著花生瓜子兒。于是一輛老牛車就堂而皇之的走入這座古老的偏遠小鎮。

雖說,這城外是不堪了些,城里的依舊是來來往往的人流,當街叫賣,貨流通暢也如一般城鎮無異,不過就是人們的衣著差了點,東西寒酸了些,見著老牛車上錦衣華服的玉玲瓏都是看稀奇一般的研究眼神,腳步甚至不由自主的跟在牛車後面,致使玉玲瓏轉身妖媚的朝著前面專心趕車的小哥兒粗聲粗氣的喚了聲︰愛郎啊!

于是,跟在車後的人立馬不見了,甚至有些人不住的惡心吐了起來。

因為專心壓根兒沒听見玉玲瓏喚他,因為專心更沒覺得四周有何異樣,還是一臉樂呵呵的趕著老牛車。

玉玲瓏沒辦法指望換銀子了,只得讓小哥兒把她帶到藥鋪去,使喚大夫幫她抓了些藥,再讓小哥兒給為她煎服。趁藥效沒有發揮作用前,玉玲瓏想要好好休息下,指著一件風雨飄搖的「萬福客棧」說要進去,小哥兒立馬嚇得臉都綠了。

「大妹子,咱怎能住那麼好的地方呢?隨便找個地方休息下就是了。」說著,不待玉玲瓏回答,就已經讓那只老牛以生平最快的速度離開了那蘇曲城最豪華的客棧,然後到了一件破廟前,然後樂呵呵的道,「看,大妹子,這兒也挺好!」

玉玲瓏嘴角一路抽搐,此刻已經沒有了任何表情,如今自身這般光景也沒辦法講究,湊合著繼續躺在了牛車上面,至少躺了些許天的地方比那些陌生的地兒要干淨點。

小哥兒是個自娛自樂的人,喜歡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想當然的用自己的方式對玉玲瓏好,所以見著她躺下,以為她就是滿意高興的,于是自己四處找了些柴火,然後在天黑時升起讓人溫暖的火焰,手中拿著都存放了好些天的干糧,叫了好幾聲大妹子也沒弄醒玉玲瓏,也就安靜的放下另一塊餅子在玉玲瓏手邊,又轉身回到火堆旁,盯著天空上彎彎的小月牙,很專注的賞了起來,直到最後不知怎麼就睡著了,寧謐的夜響起了震耳欲聾的鼾聲。

玉玲瓏終于睜開眼來,看了看明面上有些發霉的干糧,再側頭也瞧上月牙兒。月色很淡,像是被蒙上了一層薄霧,周圍的星斗很明亮,閃耀著點綴著寂寥的夜空。今日七月初七,上弦月,彎得像把手刀,稍稍的就能握在手中,想著,玉玲瓏便伸出手來,對著月亮握了握手,顯然力氣已經恢復了不少,躺了多天的身子骨也不願繼續呆在木板上,于是,就爬了起來,緩緩朝城中走去。

鬼節將近,蘇曲城中的百姓們也都早早回了家,滅了燈,益發的讓這座凋零的城池少了人氣兒。

兜兜轉轉幾圈,似乎都沒瞧見什麼人,玉玲瓏也不知道是高興還是生氣,走累了,便在橋下的石頭上坐下,看著河中悠悠流淌的清水,甚而能瞧著幾條顏色鮮艷的小魚,微微夜風吹來,拂在臉上也是熱氣兒,亦揚起河中陣陣漣漪。

百無聊賴下,玉玲瓏隨手撿起腳邊的石子兒,有一顆沒有一顆的往河渠中扔去,驚起更大的波瀾,亦讓這太過安靜的黑夜有了更多的聲音,至少不再是自己的嘆息聲。

一顆、兩顆……

一只、兩只、三只……從橋下劃過一只只河燈船,成群結隊順流而下,飄向更遠的地方,玉玲瓏手中的石子兒還是不停的扔著,目光溫和的注視著河燈,心情突然豁然開朗一般。

只是,馬有失蹄人有失手,一顆石子兒不偏不倚的打在了只河燈上,瞬間小小的紙船便淹進河渠之中。頓時,玉玲瓏才察覺出周遭的變化,暗罵自己大意,看到了河燈都沒想到有另外一個人的存在,于是站起身來,朝後退了幾步,直到看到河對面同樣在張望的一個人。

還是那一身白衫,還是飄逸的黑發,還是那張永遠含笑的狐狸臉。

「真是,意外的相遇啊。」

似乎剛剛豁然開朗的心情頓時更加興奮,正所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玉玲瓏正愁找不到這個死狐狸,可不想還是想見了,真還是冤家路窄。

自然,男子也是意外加無奈。「我本是讓小哥兒隨便帶你走的。」

玉玲瓏一邊朝著他走去,一邊很贊同的點點頭,「說得沒錯,他就是這麼隨便的又把我送到你跟前了。」

狐狸亦是頗為遺憾的搖搖頭,感嘆道,「都怪在下,隨便找了這麼一個人。」

「那……你可真是隨便得辛苦啊!」

「隨手而為之,不算辛苦。」

「那下藥呢?」玉玲瓏豎著眉毛,斂下嘴邊的笑,似有張弓拔弩之勢。可是,反觀狐狸依舊那派淡然無我,從身後取出紙扇,嘩的一聲利落的打開,漫不經心的扇了起來,還朝著橋邊的涼亭走去。

「在下自知不是姑娘對手,便隨便配了點藥,防身!」

玉玲瓏眯著眼,閃著危險的光芒,「隨便配藥?看來你隨便的事情可不少!你怎知道我是女子?」

狐狸扶手微微一禮,「天靈草在姑娘懷中,我就隨手拿了出來,然後迫于無奈知道在下冒犯了姑娘!」

話音剛落,狐狸男的衣領子便被玉玲瓏狠狠的抓了起來,他有些尷尬的笑了笑,繼而道,「在下有一間木屋兩畝地,三只鴨子四只老母雞,還有一公一母的老黃牛兩頭,姑娘若不嫌棄,可從了我!」

「去死吧!」玉玲瓏一個氣急,一腳就朝狐狸的肚子踹了去,只是這一踹讓自己也跌坐在地,本就沒恢復多少,否則她老早就在見死狐狸的那一瞬間就躍身過去一道解決,何苦浪費自己這麼多口舌。

同樣跌在地上的狐狸男,又迅速的站了起來,理了理衣衫,拍了拍塵土,往亭內石凳上一坐,為自己斟上一杯茶,「你的藥還沒解?」

「那得擺你所賜!」

玉玲瓏有些艱難的撐著另一個石凳也站了起來,她不得不佩服眼前這個人配得迷藥,分量真是用得慷慨,對付十頭大黑熊都綽綽有余的東西,竟然一次性下在了她身上。

她亦為自己倒上了一杯茶水,剛擱在嘴邊時,狐狸男斜著嘴,笑問,「不怕有毒嗎?」。

玉玲瓏一愣,隨即爽快下肚,將茶杯子輕放在石桌上,睨著眼,嫣然一笑,秋波微轉,貝齒輕啟,回道,「你可舍不得!」

對方一愣,轉而搖搖頭,舉起杯來,道,「有沒有人對姑娘說過,方才姑娘的模樣還是別讓人瞧見的好。」

鬼面的影子立馬閃入玉玲瓏的腦中,嘴邊的笑實實僵住,冷冷的問道,「你是何意?」

狐狸男甚為無辜的抿著最終的香茶,望著玉玲瓏迷惘的搖了搖頭,「我只是想說,姑娘若志向是青樓的老鴇,這模樣還是可惜了點的,怎麼說也能弄個花魁來當個兩三年才是。」

「你!」玉玲瓏奮力的拍著石桌,可拍完後才後悔,沒了半點功力,自己還真是繡花枕頭一個,踫哪兒都使不得。只是收回手掌時,不小心帶翻了石桌上的竹籃子,頓時幾個紅雞蛋便滾了出來。

瞬間,玉玲瓏眼楮一亮,不由自主的拿了起來,握在手間。

溫度還沒感受多久,狐狸男不客氣的從她手中將紅雞蛋奪了回去,嘴中念念道,「說你是猴子喜歡搶人東西,還偏不承認!」

「做男人沒見你這麼小氣的。」

「做女人也沒見過你這麼蠻橫的。」

「死狐狸!」玉玲瓏忍不住又狠狠的拍了下石桌,在痛感到來之時,一個剝了殼的紅雞蛋突然出現在了眼前。

玉玲瓏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的望向那張狐狸臉。

他卻淡淡的笑了笑,「今日我生辰。」

玉玲瓏更是將眼楮睜得斗大,「什麼年月?」

「昭和一百三十八年。」狐狸男收回雞蛋將其放在竹籃中,又拿起另外一個細細的剝了起來。

可是,玉玲瓏卻陡然站起身來,指著大叫道,「你怎能那日出生呢?」

「礙著你了?」他連頭都懶得抬,繼續專心剝蛋,剝好了便朝自己嘴里送去,然後指了指竹籃中的紅雞蛋,「想吃便吃。算是我請你的。」

「誰要你請。」玉玲瓏憤憤坐下,不客氣的拿起紅雞蛋也往嘴里放,「今兒也是我生辰。」

狐狸男亦是一愣,抬頭問道,「昭和一百三十八年七月初七?」

玉玲瓏點了點頭,可,同時兩人都是一愣,盯著彼此好一會兒後——

「幾時出生?」

「幾時出生?」

兩人眼中似有閃爍,都默契的轉過臉去繼續吃手中的雞蛋,良久之後,狐狸男喝了一口茶,自嘲的笑了笑,幽幽道,「是說不得的時辰吧。」

玉玲瓏握著茶杯的手一緊,而這一緊不是為她自己,而是為桌對面的人。南照九公主九歌,昭和一百三十八年七月初七辰時出生,薨于昭和一百四十二年九月初三。赤魏升平公主誕于昭和一百三十八年十一月初七。以玉玲瓏到赤魏那日重新開始了她的生辰,而她真正的生辰已經沒有人再記得,七月初七,總是她一個人遙遙的望著上弦月發呆,回憶里總是一個人孤單的生辰。而辰時,辰龍的別稱,天下所有平民都盡可能的將孩子的出生要麼提前要麼盡可能拖到這個時辰之後,因為即便生下,最後總是會悄無聲息的死去。百姓們都明白,這個時辰的命不是他們一般草民可以承擔的,而女子更是如此,甚至不管百姓還是皇族,皇族出生的女孩兒最終也會被堂而皇之的用各種理由賜死連帶著她的母親。

而九歌是個意外,當年歐陽極力排眾議,一意孤行保全九歌,可是最後……

那麼此刻在涼亭中的兩人都是被這天下所摒棄的人,想到這兒,玉玲瓏舉起茶杯,毫不客氣的與之干杯,猶如豪飲。

「你怎麼活下來的?」

他偏頭看了一眼玉玲瓏,笑了笑,「想活自然能活。」

「那想死呢?」

「在下樂意效勞!」

玉玲瓏又是用力拍了拍桌子,「不要以為給你三分顏色你就能上天!」

「我可不敢!」狐狸男笑了笑,端起茶壺又為玉玲瓏斟上一杯,繼而說道,「因為不想死,所以沒辦法回答你。」

河渠畔的樹枝有些狂亂的搖曳起來,帶來肆意的風,卻仍舊濕熱,他站起身來,望了望已然被厚重雲彩掩蓋的月牙,「要變天了。」

玉玲瓏亦站起身來,緩步走出涼亭,末了轉過身又看了看他,「死狐狸,我的包袱呢?銀兩呢?草藥呢?」

「是我的了!」

「你!」

玉玲瓏忍住氣回過身去,不去計較了,大步朝破廟方向走去,只是沒走幾步,換做他叫住她。

「你還欠我一兩銀子。」

「我……」

「方才是我生辰才請你吃的紅雞蛋,結果亦是你的生辰,那就不存在請的問題,所以這銀子你得給,只一兩!」不待玉玲瓏發問,狐狸男很耐心的為她解惑。

玉玲瓏身側的拳頭不斷的緊了又緊,最終一言不發的走了。而他,站在涼亭中,目送著她的身影最終沒入黑夜之中,又抬起頭望了望這靜謐得有些過分的夜,淡淡的笑了笑,將涼亭中的茶壺、杯子還有竹籃統統扔進了河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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