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隱 第四章 血蛛

作者 ︰

濯汐靦腆地抿了抿嘴,點頭。

明瓏偏頭看她,心里有種很奇異的感覺,這孩子的外形看起來應該比自己小不了多少吧,可是她一舉一動間,卻象是初生的嬰兒那樣滿是涉世未深的純真。對,純真,這是個很可愛、很漂亮的小東西,但任何形容詞用在她身上都沒有「純真」二字貼切,她就是張白紙,還沒有沾染上一點點已充斥這世界的私心、雜念。明瓏不由地就將脊背一挺,好象自己真的是個很大的姐姐,已負起了照顧這孩子的職責。

又想到那只讓人不寒而栗的蜘蛛,就問︰「濯汐,森林里會常常見到毒蜘蛛嗎?」。

「蜘蛛當然常見了,可是我沒覺得遇上過什麼有毒的蜘蛛。」

明瓏暗暗皺眉,覺得有些蹊蹺。她在家中曾听父親詳細說過各種劇毒的蜘蛛,色彩越鮮艷毒性越大。剛才看到的蜘蛛個體雖小,但色澤斑駁,沾染到身上可是不得了的,這麼毒的東西怎會沒被當地人注意過呢?

靜謐的叢林,空氣里彌漫著青草的味道。可是夜風過往,似乎還夾雜了淡淡的腥腐氣息。她心頭一凝,目光透向黑暗中,高聲說道︰「你們老跟在後面干什麼?就不敢光明正大出來見我們兩個女孩子?」

就看樹枝顫動,有什麼小東西從密集的葉子里面射了過來。

「哎呀,不好!」

明瓏眼尖,瞧見又是蜘蛛,可不敢拿手去踫那麼丑陋惡毒的東西,拉了濯汐抽身躲閃。沒留意到旁邊也有只小蜘蛛牽著細線從上面垂落,正掉到濯汐手背上。濯汐手上一痛,被蟄了一下,嚇得拼命摔手,把蜘蛛拋到了草叢里。

隨後,從樹木的掩映下走出了五個男子。他們身著一色的赭紅色長袍,衣領上微光反射,仔細一看,是個蜘蛛形的金屬飾物。

為首一個男子蹲下腰,手里拿著只小竹筒輕輕敲擊地面。剛才咬傷濯汐的蜘蛛爬出來,已變得肚子腫脹通體紅亮,前腿一縱便跳進了竹筒。他青色面皮上頗有喜色,嘴里嘖嘖有聲,「果然沒找錯人,從未見過如此純淨的靈力,血蛛才咬了一小口,便紅成這樣。」

明瓏瞧得脊背發麻,「原來蜘蛛是你們放的,快把解毒的藥拿出來!」

那男子將竹筒掖回到腰側,警惕地瞄她一眼,「小姐,你最好別來淌混水,我們的目標可不是你。」

「咦,好大口氣啊。你們都是誰啊?」

「我是異離域駐敦普城的蜘蛛兵團紅蛛分隊隊長阿凱諾,這些都是我的兄弟。」

「喲,這麼長,我都記不住。濯汐,你認識他們嗎?」。

濯汐捂住受傷的手背,搖頭。那阿凱諾早截了話喝喊︰「連月來我們幾隊人馬鋪地毯似的明查暗訪,絕對不會找錯人。」

眼見她神色中三分痛楚三分懼怕,面容病懨懨地倦怠,阿凱諾又十分地無禮,明瓏庇護之心更起,挺身護到她身前,「隊長先生,不管她是不是你要找的人,用毒蜘蛛咬人是你不對,先拿了解藥大家再好好說話。」

阿凱諾冷笑,「小妞兒沒有解藥又有什麼打緊。我的血蛛毒性之高,普通人被它咬傷三、五分鐘就會失去知覺,而你不過是慢慢感到了意識模糊、行動遲緩而已。就象大巫師說的那樣,你啊,根本是個不同常人的怪物!」

濯汐心頭一驚,忍了恐懼爭辯道︰「不,我不是!」

「何須抵賴!你就象那些生活在林木間的低等生物一樣,對傷害有潛在的自我愈合能力,好比斷了尾巴的蜥蜴或是被切開的蚯蚓,只要不是致命傷,都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自己恢復,皮膚平復得象從來沒有受過傷。」

听他說得這麼確切,濯汐不禁呆了呆。的確,偶爾不小心被小刀切傷手指,總是很快就愈合了傷口,並且不會象普通人那樣留下痕跡。

阿凱諾避開明瓏,伸手抓向濯汐肩頭,「小妞兒,跟我們走一趟。」

暗淡的天光籠罩下,濯汐見他面容幾分猙獰,竟不敢和他目光對接,況且腳下又一直綿軟無力,只有後退靠到棵樹上。旁邊明瓏冷不防飛起一腳,正踢在阿凱諾手腕上,迫得他倒退一步,然後拉起濯汐就跑。

阿凱諾怎會就此放手,頭一擺,示意四個手下出擊。那幾人縱身掠起,將她們團團圍在中間,七手八腳合攻而上。明瓏本比他們中任一個都強不到哪里去,又要護著跑不快的濯汐,立即手腳大亂,不知被誰的手掌打中,仰頭就往後倒。

她正要驚呼不好,背後被只手肘擋了一下,那離她最近的赭衣人哎喲叫著捂住前額,指間冒起個疙瘩。余人不知是何緣故,叫囂著繼續圍攻,立即听到哧地輕響,又有人的手背被一小塊尖利的石子打中了。

「她背後有人!」眼尖的人大叫。

好大股力從背後撞來,明瓏腳下穩不住,被後面那人推攘著撲到個赭衣人身前。那赭衣人慌忙揮拳,手臂上一疼,拉開條好長的血口,「不得了,這人兵器厲害。」

阿禤從明瓏背後閃出來,左手勾著把鄉間少年常玩的彈弓,右手示威似地挾柄短短的匕首,賊兮兮一笑,「都是些什麼東西,敢到我踫踫村撒野!」

一語未完,阿凱諾握拳又沖了過來。

阿禤仗著匕首鋒利,勉強擋住幾人,沖明瓏大叫︰「煩你保護我家丫頭先走,回去請我爺爺來!今天的過節我以後再賠禮。」

明瓏是個直腸子的人,不願把對阿禤的懊惱移到濯汐身上,就說聲「好」,拖了濯汐發足往林子外跑。

還沒跑上幾步,一抬頭,正借著月光看到樹枝上又慢慢垂下了幾只花蜘蛛,七上八下的擋在道路前面。她哎呀叫出來,「阿禤,有好多毒蜘蛛啊。」

阿禤身手本不算高,剛才不過是出其不意給了點對方小教訓,這會兒一分心,肩頭、腿部都挨了幾下,呸地吐出口唾沫,「女人就是麻煩,那東西見火就會跑啦。」

「我到哪里去找火啊?」

「我兜里有火柴,你過來拿。」阿禤雖這麼說,可是好手難抵四拳,能保住少挨幾拳都不錯了,哪里還挪得出手拿火柴。

那邊兩個女孩子緩得一緩,阿凱諾已提步攆到她們後面,森森地對明瓏說︰「我今天不想多生枝節,想活命走開!」

跑了這麼一段,濯汐全身力氣都象被抽空了一般,再也堅持不住,跌倒在草叢里。

明瓏只當她是蛛毒發作,想到自己不是阿凱諾對手,那些惡心的蜘蛛又到處懸掛,天知道什麼時候會落一只到自己衣服上。

她慢慢後退,臉上忽地一笑,仰頭大喊︰「哥哥,快來救我!有人欺負我!」

「哥哥?你現在叫爺爺也沒用啦!」阿凱諾冷笑。

「誰說沒用?」背後有人接話。

「誰?」阿凱諾急忙轉身。他眼角飄過條黑影,可是轉過了去又什麼都沒看到。眼光再一瞄,懸在樹枝間的蜘蛛竟被人弄掉了。周圍枝葉晃得簌簌作響,就是沒見到人影兒。

另一邊的阿禤和幾個赭衣人周旋了幾招,奮力撲了過來,嘴里直嚷,「好兄弟們,你們可都來啦!小心應付,別讓他們逃了。」

這幾句實在是虛張聲勢的話。可阿凱諾本是個經不得大事的人,見他們一會冒一個地出來,不知道究竟的虛實,心里先有了怯意。他想反正尋了幾個月,訪到獵物的所在且取了她的血就已是立下大功,不急著這一會,需保存自己的人力要緊,以後再設法悄悄綁了她去。就招呼幾個手下,「今天算了,咱們走!」一轉眼,幾個人竟比來時還利落,跑了個干干淨淨。

阿禤把濯汐扶起背到背上,沖明瓏嘻嘻一笑,「今天多謝你了。」

「誰要你謝?」明瓏白他一眼,回身嬌聲呼喊,「哥哥,你出來吧。」

頭頂風聲低嘯,一個少年朗干淨利落跳到地上。他和明瓏長得有幾分相似,眉目間很是清秀,但又多了許多英氣。明瓏一見他立即笑盈盈地撲到他身邊,神態親昵。

阿禤大刺刺打量著這人,呵呵笑說︰「挺不錯嘛,還沒現身就把那伙人嚇走了。」

「哪里,不過是運氣好點。其實真的交手,我們未必能贏呢。」明瓏這個哥哥舉止謙和有禮,言行間也比較老成踏實,可不象他妹妹那樣活潑中幾分沖動。

「哥哥,這個人也不是好人,就會惡作劇。」明瓏指著阿禤,開始和他秋後算帳。

「阿瓏,這麼大了怎麼還象孩子?我倒覺得這個大哥挺夠朋友的,對付那麼多人都沒有退縮。」

明瓏哼了哼,不說話。她哥哥凝眉直視阿禤,說︰「對了,我們認識下好嗎?我叫驪蛟,這是我妹妹明瓏。」

阿禤還挺不適應這麼斯文的對話呢,趕緊回答︰「哦,驪蛟,你好。我叫阿禤。這一個,也算是我妹妹吧,叫濯汐。」趴在他後面的濯汐忽閃著大眼楮,滿是感激之意。

「阿禤,我問你件事。剛才我躲在暗處看了你出手,似乎是我們佳潞蘭族的路數呢。你跟佳潞蘭族的人學過武藝嗎?」。

佳潞蘭?這個熟悉的名字!阿禤眼前暮地閃過一排大字,問︰「佳潞蘭是什麼地方,世界上真的有這個地方嗎?」。

「不錯。難道你從來沒有听過?那倒奇怪了,可是你的招式和我們很象啊。」

四個人一起往森林外走,邊走邊聊。阿禤心頭迷惑不已,想要將自己遇到濯汐時的情景說出來,又怕別人不信,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可是當日所見的「佳潞蘭族」、「諸花之靈」等字的確清清楚楚印在自己腦海中的呀。

踏著松軟的泥土和落葉,很快就走到踫踫村口。此時萬籟俱靜,村民們早已陷入了沉睡之中。四個少年便在此分手,驪蛟兄妹往樂嘟嘟家去,約好明日再訪。

往村外小木屋走去,遠遠望見路盡頭一盞燈火,竟是爺爺出來找他們了。

看到阿禤鼻青臉腫,濯汐也有氣無力趴在他背上,爺爺吃了一驚,忙問出了什麼事。阿禤簡略說了林中遇到的事,濯汐被陌生人放的毒蜘蛛咬傷了。

趕快把他們接進家里,爺爺移了燈盞過來,仔細查看濯汐眼瞼和手背上的傷痕,問她什麼時候覺得沒力氣的。

「吃過了飯我就開始覺得不舒服了。」

「爺爺,這蜘蛛果然很厲害嗎?」。阿禤擔心地問。不管濯汐給自己添了多少麻煩,她其實對自己挺好的,可不能讓那些家伙給害了。

「是啊,是很毒的蜘蛛。」爺爺順口答一句,把燈放到桌子上。昏暗的燈光下,他皺紋顯得更深,心事也更多。「濯汐不會有事的,把我抽屜里那些藥揀兩樣敷在傷口上,睡上一覺就該沒事了。」

「哦,我還以為這些蜘蛛多厲害呢,原來只是看起來比較嚇人。」

「別大意。那蜘蛛若是叮你一口,整條手臂都得趕緊砍掉才可保全性命。」

「咦,那濯汐?」

爺爺顯然不原再繼續這個話題。他模模濯汐的腦袋,「好孩子記著我的話,你這輩子都只能吃素食,千萬別再踫任何葷腥的東西。」

阿禤尷尬地躲在爺爺背後做個鬼臉。原來濯汐是比較特別,說到底是自己把她作弄慘了。

這一夜別無他事。清早醒來,阿禤發現身上留了幾處淤青,大呼小叫地嚷痛,賴在床上不去上學了。迷迷糊糊睡上陣兒,听到屋外有喊著自己的名字,竟是驪蛟兩人應約探訪來了。阿禤大為高興,把兩個新認識的佳潞蘭朋友介紹給爺爺。

「你們是佳潞蘭族人?」爺爺眼楮一亮?

阿禤與他兄妹都不免奇怪,怎麼這個鄉下老爺爺也知道遠在另一個大陸的佳潞蘭?

爺爺細細看他兄妹,頗為感慨,「已經有二十多年啦,終于听到來自老家佳潞蘭的聲音。剛剛看到你兩個就覺得眼熟——錯不了,你們是戈農的孩子,和他十幾歲的時候很象。戈農和阿阮都好吧。」

兄妹倆一起啊聲叫出來,要知道戈農、阿阮正是他們父母的名字。戈農也是目前佳潞蘭山脈的領軍人物。

「您,您是我爸爸的老師?」驪蛟又驚又喜,「爸爸常常提起您,說您是我們族中很了不起的人物,可是很早以前您就把首領的位置讓給他,從此雲游天下,不知蹤跡。真沒想到會在這里踫上您。可惜爸爸一向事務繁忙,這次只讓我們自己出來到處亂闖,不然就可見到您啦。」

「爺爺有這麼大的來頭啊?」阿禤也驚呼。他知道這個外表老邁、沉默孤僻的的異鄉爺爺其實身懷絕技,只是在鄉人面前深藏不露,雖然暗地里教了他許多東西,從不準他拿出來隨便顯擺。昨夜若不是遇到那幾個怪里怪氣的赭衣人,他也不會使出爺爺所教的招數。

爺爺彎著腰,輕聲咳嗽幾聲,慢慢說道︰「我是老啦,不中用。我也厭倦了漂泊的生活,可是已經不習慣那種鬧熱的親友相聞的生活,不想再回到佳潞蘭山,就在十幾年前到了這個地方生了根。戈農那孩子不錯,沒把你們放在家里嬌生慣養,這麼小就讓你們出來闖蕩。呵呵,他是個有遠見的人。」

「爺爺,那您回頭跟我們去佳潞蘭住些日子吧。爸爸媽媽不知有多想您呢。」明瓏熱情地邀請。

「咳,我是不會回去了。我這人就這樣,走到哪算哪。如果有緣分,咱爺兒幾個總會再見著的。」

兄妹倆有些失望,只想如果真勸不動他,好歹也要在踫踫村多逗留兩天,和他續續舊話。

後面的話題又牽扯到了昨夜的事,大伙對那幾個神秘出場的赭衣人都懷著些好奇,可是濯汐說什麼也想不起自己怎麼會和那些人有瓜葛。她不由看向昨夜被蜘蛛咬傷的手背。那地方當時起了紅得發黑的腫塊,回來爺爺給敷了草藥,現在已看不到多少痕跡。

自己,真的和別人有什麼不同嗎?

「想不到這麼可愛的濯汐竟然會失去記憶。」明瓏頗為惋惜地感嘆,「我想,說不定濯汐就是被他們迫害,遇到什麼非常重要的事而受到了刺激才失憶的。」

「這個說法有些牽強哦。」爺爺不緊不慢地答話。

「為什麼?」

爺爺笑了笑又不說了。在他看來,這個有著一雙太過干淨的眼眸,以及擁有受不得葷腥沾染的純正靈力的女孩,應該是不會帶著秘密或曲折的過去而來的。不過她的來臨所關聯到的隱情只怕夠復雜,前有沉睡的「劍」第一次顯現力量,後有異離域的追捕。

神秘的女孩,誰也說不準她的降臨意味著什麼啊。

「爺爺,那您知道那個什麼異離域敦普城嗎?」。驪蛟問道。他們已走過好些地方,但這個地名可還沒听說過。

「異離域?那是與我們這個宸吉大陸相鄰的一個神秘大陸,據說是個法力盛行的地域,由他們的大女巫和三個男性大巫師所統治。呵呵,我們這瑞萌兒森林就有個異離域來的三流小巫師。」

「爺爺是說姿蘿嗎?」。阿禤插話問,「難怪坑蒙拐騙無所不能,一看就不是好人。」

明瓏不以為意撇撇嘴,你看上去更是個下九流的大壞蛋。

爺爺點頭,「不過姿蘿那孩子古怪得緊,不喜歡別人問她來歷,我也是猜著的。至于敦普城麼,听來比較陌生,應該是他們在宸吉大陸的一個駐地。」

「這些人要找濯汐的麻煩還真是不妙啊。僅僅是一個小頭目,四個小兵,我們都好不容易才打發走的。」

「那可也是。」爺爺皺著眉頭,「這些人行事怪異,我也想不透他們怎麼會跑這麼遠找上濯汐。」

明瓏正坐在濯汐旁邊,查覺她手掌冰涼,知道她到底還是害怕,忙安慰她,「看那些人行動詭異,必然不會在光天化日下亂來。大家都會保護你,沒事的。」

濯汐嘆口氣,一向明淨的額頭上有了絲憂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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