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隱 第七章 神廟

作者 ︰

這一日終于到了朵梅崍城。它市內不大,卻是個南來北往的交通重鎮,走在街上可以听到各種鄉音土腔,可以欣賞到形形色色風格不同的裝扮。其中最漂亮的還是朵梅崍本地的服飾,濃重艷麗的色彩,大團繁復的花紋,總是透著股喜慶。

漫步到市區中心,遠遠傳來的嘩啦水流聲音吸引住了他們。

在街心花園里,正翻涌著巨大的噴泉。那噴泉造型別致,邊沿是一圈交錯蔓延的月桂枝,其間飛舞著若干僅手掌大小、背插雙翅的天使;邊沿向內,層層托出壘疊的山石;一位年輕母親斜靠山石,眼光慈愛地投向腳邊兩個嬉戲的嬰孩,高高噴起再倒瀉而下的泉水正象把大傘遮蓋住他們。噴泉最妙的還不是其精美的石雕,而是其水色竟是淡紫的。在這整潔的城市里,在滿街綠蔭的映襯下,流動的透明紫色顯得分外清新素雅。

于是旅行者們干脆停了下來,滿懷好奇去打望這個杰作。

「這有什麼奇怪的,一定是水里加了顏料。」阿翾橫抱兩手靠住街邊的燈架,連眼楮都懶得瞄一下。這種小把戲,不過是為了招攬眼球而已。

可事實好象不是這樣。驪蛟找到個街頭開小雜貨鋪的老板娘,要了杯水喝。讓人驚訝的是,連居民飲水也是紫色的。

從來未曾听說過有色彩的天然水,即使是蔚藍的大海,它的水其實也是無色的。驪蛟掏出上衣口袋的小筆記本將此罕事記錄在冊;濯汐和明瓏手拉手站在噴泉邊,感受漫漫水霧拂上臉兒的清涼;只有阿翾聳聳眉頭,忽然張開手捉住只剛剛落在欄桿上歇腳的鴿子,去拔弄它的嘴。

真是個一刻不能閑的討厭鬼!「喂,你干什麼呢?」明瓏問他。

阿翾一本正經板著臉,「我想知道這里的生物是不是連血液或唾液什麼的都是紫色。」

「你發神經哦!」明瓏掄起小挎包往阿翾頭上敲。阿翾不甘示弱,握住她的手腕要將她往噴泉里扔。

驪蛟無可奈何搖頭,這兩個人,大概是前世就結了仇,丁點的小事都可讓他們大動干戈。

雜貨鋪老板娘靠在門邊看那兩個追逐嬉鬧的年輕人,正午的陽光將她和店鋪都鍍上了層明亮的色彩。她樂呵呵答話,「你們是外鄉來的吧?等不了兩天就是本地有名的頌神廟會,這段時間聖山上熱鬧得很,可以去看看。」

驪蛟友好地道了謝,告訴她,他們正要去那個地方。

找地方吃過午飯,伙伴們便駕馬前往神廟。

出城不遠,道路蜿蜒進入起伏的群山之中。只見路途兩旁植滿了桂花樹,滿目綠葉成蔭,細碎的花朵香氣繚繞,一洗世俗的塵垢。路上行人三兩結伴,多是親友相邀。還有人背了帳篷,打算在這山中露宿。

阿翾笑道︰「那位彌堅大叔不是說要為我們接風嗎?我還以為他是本地多大的人物呢,可以耳听八方眼觀四路,怎地還不見他露面。」

明瓏哎呀笑他,「人家不過是客套,你偏要計較。」

平坦的大路只到了半山腰的地母神廟,再上全是石梯和蜿蜒隱沒在草叢里的小道。可見青山綠樹掩映中,還有五座氣勢恢弘的神廟順次而上——至于冥神廟,它坐落在後山。各廟群之間隔了有一兩千米,其古樸蒼美點綴于山間,恰如一副賞心悅目的畫卷。

這里已是游人如織,草坪上、廣場中都是或嬉鬧或閑步的人群。

幾個少年人先不急著游覽,而是在一處背陰的雕像後面尋了塊空地,照例擺上小貨物攤。

盡管朵梅崍是個外地客商雲集的開放城市,這些乖巧新奇的小玩物仍然很快吸引住了孩子和女人的目光,討價還價聲開始充斥這個小小的攤位。

近來阿翾亦操練得順了手,加上他口舌如簧,更為興隆的生意加了把火。

這次的出售同樣很順利,才只擺上兩個小時的攤,明瓏已不得不把某些快賣斷貨的東西收揀回行囊,好留到其他地方再賣。

她回過頭,看到濯汐坐在台階上,靜靜地擺弄著手里一只快完工的草編小花籃——這是她才偷學而成的手藝,時常還能賣上兩個小錢。

明瓏拿上自己的小背包,走到濯汐面前,向她彎腰伸手,「走吧,我們兩個先去逛逛。多氣派漂亮的廟宇啊。」濯汐眉梢帶笑,立即答應著站起。

那承載了遠古文明,充滿神秘氣氛的廟宇,老早就在吸引她們了。在每一方基石之下,每一塊牆磚之後,都深藏有最神秘最精彩的傳說吧。

「濯汐你知道嗎,听說神殿里有侍奉神的聖女和神侍女,都是難得一見的大美人。」

「是嗎?」。濯汐不以為意地答應。她不象已出落得娉婷動人的明瓏,有了女兒家私密的情懷,希望即使在美人堆里自己也是最出眾的那一個。

兩人手拉手,往廣場對面的女神主神殿走去。

「阿瓏,那是什麼?」濯汐指著神廟的入口方向。那里用竹架和無數美麗的月桂枝、彩帶搭了個臨時性的花台,台下人山人海,不知上面究竟有什麼好看。

兩人都滿懷了好奇,擠到了人群中間去。只見台子正中站了十來個妙齡少女,都是身著民族服裝,打扮得花枝招展。邊緣另有幾個主持聚會的男女,一應穿著隆重的正裝,正是地母神殿中的神侍。

一位儀容端莊的中年神侍女托著張刺繡品向觀眾展示,「台下各位心靈手巧的姑娘們,還有誰願意將自己的美貌和才藝向大家展示?如果沒有的話,那麼今天的月桂小姐就是姬阿木霞了。」

「什麼是月桂小姐啊?」兩個外來姑娘都起了好奇的心。

旁邊一個老太太轉過頭來,「呵,就知道你們是外地人,連我們這里有名的月桂小姐和祭神大典都不知道。」

「老女乃女乃,您倒是說說。」

老人眼中煥出光彩,絮絮而談,「我們這里出了千古傳誦的美人碧藺沙,又有七位主神從遠古時留下的聖跡,是我朵梅崍永遠的驕傲。每年月兒最圓的那個夜晚,我們都要祭奉偉大的七位主神,保佑我們的家園風調雨順,事事平安。祭祀儀式由各神殿的聖女主持,獻禮者則是來者民間的若干名少女,她們年齡在十二歲在十八歲之間,必須純潔、美貌、聰慧,就象是當年的碧藺沙。獻禮少女在祭祀之前一個月就要開始選拔,每天選出一個,稱為月桂小姐。被選上的話,那可是無上的光榮哦。最後還要在這三十個少女中選出位最優秀的金月桂小姐,她將享有最高的榮譽和豐厚的獎品,並有可能成為某一個神殿的聖女繼任者。」

「那,外地人可以參加比賽嗎?」。明瓏眼巴巴地問。還有兩三天就是月圓的日子,還真趕巧了。

「外地人參賽?那怎麼可能?」老太太做了個天經地義否定的表情。

「難道外地人就不優秀了嗎,就不是神的子民了嗎?太偏見了吧。」

「不是偏見,是習俗。小姑娘,參選月桂小姐可不僅僅是為了個虛名,那意味著與塵世訣別,成為神的侍奉者。如果真的被選進神廟當侍女,那就是舍了身,終生都不得再放棄神侍女的身份,更不得享有愛情和婚姻,否則將受到世人的唾棄。」

乖乖,這麼可怕呀。明瓏悄悄吐了吐舌頭,盤算還有沒必要去出這個風頭。

她們記掛比賽的事,沒留心在如此擁擠的地方,有只手悄悄伸到了後面。那只手靈巧地把明瓏的背包拉開,迅速拿出只小皮夾,將之掖到主人的懷中。隨後,它的主人若無其事吹著口哨,泥鰍似的滑出了人堆。

小偷滿意地用胳臂感覺了下懷里的分量,一邊用眼楮繼續搜尋下一個目標。一個高大的黑影移了過來,正擋住他的去路。

「喂,你沒長眼楮啊?」小偷叫嚷。

「拿來!」簡短有力的話語。

山風拂開攔路者的長發,可看到他非常年輕,甚至還有張非常能吸引人的俊美面容。可是他那種從高處威逼下來的凜冽的目光,生生地要把人刺透穿。

小偷不由抽了下肩膀。他只有裝糊涂,「你說什麼,要我拿什麼給你?」

年輕人嘴角抿起冷笑。有必要和這種卑賤的人理論嗎?

他似乎向小偷靠近了一步,又怕被沾染似的快速退開,離去。

小偷背上嗖地起了層冷汗。在兩人近距離接觸的剎那,他分明感受到了種莫名的恐懼。良久,他回過神來,模模懷里,什麼都沒有了。

那年輕人返回到月桂小姐選拔賽的場地,慢慢擠到前排。那當兒,明瓏正找了主持比賽的神侍,爭論外地人同樣可以參賽,並且不應該規定獲勝者得象件物品似的給收進廟里。

一只手輕輕在她肩膀上拍。她回頭,頗不耐煩的臉蛋上有一瞬的發愣,頃刻便染上了可愛的紅暈。

竟然會有帥哥主動和自己打招呼?那見鬼的比賽已經不重要了。結結巴巴地卻不知該說什麼,「先生,您,您,」

年輕人微微一笑,把這初秋最美的光景都收到了眼中,「小姐,這些東西是你的吧?記得好好照看自己的東西哦。」

好溫柔有禮的話語,從來也沒見過這樣的男子。

明瓏下意識地接過錢夾,躲避他帶了欣賞的目光,舌頭卻更加打不過轉了,「您,您,我,我是說實在太感謝了,還不知道先生怎麼稱呼。」

「我叫蕭。」

蕭?溫潤的聲音,溫潤的名字,仿佛春風拂過水面的微波。

周圍熱烈的掌聲和喝彩聲打斷了她飛遠的思緒。眼光回到賽台上,才發現神侍趁自己沒糾纏的時候,已在大聲宣布今天月桂小姐比賽的結果了。

唔,還是覺得了不爽。「真可惜,這是他們的傳統習俗,只能由本地人參與,而且規則還那麼變態。」

「但是你還有機會啊,明天、後天都還要進行比賽呢。」蕭向她點頭,「你是個不錯的女孩子,只要把你最優秀的地方展示出來,以你的誠摯一定可以打動他們。」

又一陣掌聲打斷他們的交談,主持人正在邀請本地的名流紳士為獲得今天「月桂小姐」稱號的姬阿木霞頒發獎品。

一位衣冠整齊的紳士在禮儀小姐的陪同下走上花台,剛要把禮盤里的東西拿出來,忽然听到台下起了片嘈雜聲。伴隨幾聲慘叫,一個男子被人拋到台上,轟然落到眾位參賽姑娘的腳下,也不知是死是活。姑娘們嚇得花容失色,忙慌慌地想要躲跑開,又是三個漢子跳了上來,分在台子左右和前方站好。

這幾人都是塊頭粗大,在衣袖外面的胳臂肌肉糾結,呈一種被陽光充分照耀過的健康的深褐色。中間那人似為首領,左右兩人抱著手隨在後面,手腕上套著吊有鋼刺球的純鋼護腕,看上去就不是什麼良善人物。

兩個神侍女急忙扶住被拋上台的男子,待要為他救治,探他鼻息已是死多活少。眾神侍憤然責問那幾名漢子,「供奉主神的廟宇前你們也敢撒野殺人,就不怕遭天譴嗎?」。

中間的壯漢呀聲低吼,對準最近的一個神侍當胸搗出一拳。那神侍也是有些身手的,身子後仰翻轉,躲過了一拳。但對方的第二拳跟著又襲來,正擂到他胸骨上。他听到胸口喀嚓作響,疼得手腳發軟,倒在地上喘不過氣來。

其余神侍一起閃身上前,有人拖開受傷的同伴,有人展開擒拿手要合力制住這凶徒。這壯漢和兩個隨從身手卻是極快極猛,手里鏈球飛得滴溜亂轉,三五下將圍攻過來的神侍打傷迫退。

眾神侍衛心頭既驚且怒,備受世人敬仰的他們從沒想過有人敢在神殿之前撒野。偏偏近來城中發生重要事故,本殿聖女與幾個身居要職的神侍時常都不在殿內,對方不知什麼來歷這般厲害,以自己等人低微的身手只怕凶多吉少。

台下群眾見來人竟敢毆打神侍,紛紛吆喝︰「你們是什麼東西?不問好歹就打人,給我們滾出朵梅崍!」

站在右側的漢子將右手腕一抬,呼地鏈子小球飛出去,將人群中說話的打倒兩個。驚叫聲中,眾人躲的躲跳的跳,幾乎一哄而散。但左右兩個漢子又是幾番鏈子球甩過來,擦著眾人頭頂呼嘯而過,直飛到十來米外,在地面大青磚上敲出若干小坑。試問人的腦袋,又有哪一顆比地面還硬?想跑的人又被逼退了回來。

圍在台前的固然不敢再走動,遠處的人看著這邊情況不對,都慌忙散了去,有人已趕去聯系附近神廟。更為重要的是,有好多觀眾都是與台上諸人有親友關系的,也不能就這麼放開他們不管。

頒獎的紳士臉色青灰,掏出張手帕擦擦額頭,「各位有話好好說,各位有話好好說。」

領頭漢子嘿嘿一笑,「我們本來就是要和各位好好說話,無奈這里有人不識抬舉,要給大爺們搗亂。好,閑話少說。鄙人麥路朗,和我的兩個隨從荻達、拓赫,初次造訪貴地,想和各位交個朋友。只要……」他頓一頓,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種狡黠和貪婪的意味,「听說附近山谷中有個會噴水的瓶子,只要有誰帶我們去開開眼界,大家就是好朋友。」

听到「瓶子」兩字,喧嚷的會場一下寂靜了。就連年幼的孩子都緊緊抿住了嘴。

一名受傷的神侍掙扎著爬起,趔趄著腳步走來,「沒有什麼會噴水的瓶子,你找錯地方了,請趕快離開!」

麥路朗乜斜著眼,「我知道你們這些所謂神的侍奉者,牙咬得比鋼鐵硬,我暫時還不想要你的命,滾!」

擰了那神侍的衣服,用力推開手,把他拋砸到另幾個神侍身上。

人人都被他的粗暴驚得心口砰砰跳,哪敢再有多余的言語。沉默,只是久久的沉默。

麥路朗想得采取另一種方式了。于是他退後兩步,一把拎住紳士的衣襟,臉上堆著虛假的笑容,「老兄,也許你可以告訴我那個地方吧?」

那紳士的臉已經慘無人色,「我給你錢,你要多少錢我都給你。可是那個什麼瓶子,我這種凡人哪有福氣見得到啊!」

麥路朗大吼一聲,又將他象摔沙袋一樣凌空扔出去。台下的人接住他,看他身上應該沒受什麼傷,但由于驚嚇已昏迷不醒。

麥路朗回身又抓住才當選本日月桂小姐的姬阿木霞,吐出兩個字,「你說!」

「先生,」姬阿木霞已經從剛才的慌張中恢復了平靜,她姿態得體,聲音平緩悅耳,「您在听說這個瓶子的時候就該听說我們這一帶,不管城市和鄉村,所有的人都得靠它活命吧?這里降雨量有限,唯一的河流源頭正是它,所有的用水全靠它供應。所以……」

「所以你不會告訴我了,對不對?」

麥路朗沉著臉,沒想到這些軟弱不堪的人口風都還挺緊的。他一行三人也曾順著河流的上游去尋找過傳說中的紫泉瓶,但河流有若干地段都在地勢險要的山地中,甚至有部分是隱藏在峽谷底下的暗流,很容易就失去了方向。

可恨,本以為是簡單的差事,竟然一點不順利。他手指扣緊,握得那姑娘的手腕幾乎碎裂,險些痛暈過去。恰在此時,下面發出個清脆的聲音,「你快住手!」

耳听得是旁邊濯汐的聲音,明瓏差點沒被她嚇死,要捂她嘴已來不及。這孩子,怎麼不知天高地厚人心險惡啊?

麥路朗將姬阿木霞拋開,縱身跳下台。在他鐵塔樣身軀的威逼下,人群不由自動分開,將濯汐、明瓏還有那叫蕭的年輕人留在中間一小圈空地上。

「小姑娘,這麼說,你打算告訴我瓶子的地方羅?」

濯汐愣了一愣,老實地回答︰「我,我是外地人,什麼都不知道。」她突然感到了害怕,冷濕的手緊緊抓住明瓏。

「你敢消遣我!」

麥路朗怒眼圓睜,掄起小面盆似的拳頭。與此同時,角落里飛出了兩條人影,挾著沖勁撞在他身上。他一時沒提防,腳下不穩,連退了幾步,後背撞上台沿,折斷了幾根竹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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