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隱 第八章、初遇

作者 ︰

拓赫、荻達仿佛沒看到頭兒受挫,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依然保持剛上台時環抱手臂的姿勢。

麥路朗心中為那兩個貿然出現的少年人吃驚,表面卻不動聲色。他撢撢衣角挺腰彈起站直,哼出聲,「好小子!」

剛才發起突襲的正是驪蛟、阿翾。他們遠遠見到這邊情況不妙,趕緊過來,已混在人堆里站了些時候。因忌憚麥路朗一伙身手不凡,他們本不敢輕易出手的,奈何濯汐遇上麻煩,才不得已現身。

驪蛟欠身致禮,「先生技藝高強,何必為難大家,有什麼事好好說不行嗎?」。

很普通的武藝,卻有從容鎮定不卑不亢的氣度,挺有意思的幾個小孩!

「你們不是本地人?」

「承先生垂詢,我們來自北方恆岱大陸的佳潞蘭山脈。」

「你們佳潞蘭族也算有些名聲,今天就賞臉陪你們玩幾手。」

驪蛟剛張口喊聲「慢著」,麥路朗已回手拉斷截台子邊沿的粗竹竿,筆直刺向驪蛟面門。驪蛟恐傷著眼楮,順竹竿來勢身體側倒,右手翻上,一把抄住竹竿端頭。旁邊阿翾拔了匕首,全力往麥路朗鐵塔樣的身軀刺去。

麥路朗右手猛地往懷里帶。他力氣極大,拖得竹竿另一頭的驪蛟踉蹌跟上兩步,險些跌倒,掌心被震得發麻發痛,早撤手放了竿子。竹竿極快地劃道弧形,正掃中阿翾手腕,巨大的沖力迫得他匕首月兌手飛開。

這匕首是阿翾的心肝寶貝,他暗叫不好,忍痛要去奪取匕首,眼見黑影翻飛,脖子上跟著一涼,已被自己的匕首抵住了。幾個朋友齊喊「阿翾」,都不敢再有行動。

台上台下,圍觀眾人都臉色煞白。安居樂業的朵梅崍幾時有過這般凶悍的人。

神侍中有人看不下去,挺身喝道︰「不可傷了無辜的人!」拓赫、荻達兩人的鏈子球甩砸過去,逼得他不敢再上前。麥路朗拎了阿翾,把他扔到荻達腳下。

啪!啪!鴉雀無聲的觀眾里竟響起了鼓掌聲和叫好聲,幾個衣領上別著蜘蛛飾物的赭衣人從人群里走出來。

麥路朗听他們口音不是本地人,沒什麼應對的心思,大刺刺地說聲,「好什麼好?擾了大爺雅興,要大爺賞你兩拳才舒服麼。」

阿凱諾本是刻意奉承的,沒想對方毫不買帳,尷尬地清清嗓子,說道︰「先生手藝超凡,兄弟幾個都佩服得很。咳,咳,鄙人是異離域駐敦普城蜘蛛兵團紅蛛分隊隊長阿凱諾。」

異離域?麥路朗勾起了點興致。「嗯,阿凱諾先生來這兒有什麼貴干啦?(你的貴干可千萬別和老子一樣啊)」

阿凱諾遲疑了一下,看看濯汐,「麥路朗先生,本人奉上面的命令,務必將這小丫頭帶回敦普城。鄙人不敢打擾先生正事,不過這妞兒對先生……」

「帶她走吧!」麥路朗大方地揮揮手(反正你我利益不沖突,說不定還有用得上你異離域的時候呢),「貴城修驁先生我也是有些耳聞的,大家可以多結交結交。」

驪蛟明瓏皆面上失色,齊喊,「不能帶她走!」

「別亂動,你們還有個人質在我手上呢!」麥路朗悠閑地把玩著匕首,荻達已很配合地在阿翾腰眼上踢了兩腳,痛得他亂叫。

這麼容易就辦成了?阿凱諾急忙向麥路朗道了謝,卻又想起樣事,「請恕我幾人眼拙,還請問先生一行是哪方高人,回去好稟報修驁先生,以後必然要上門酬謝。」

麥路朗有些不耐煩,「你不用管我們是誰,我想要酬謝的時候不會客氣,自己會上門來討要。」

阿凱諾被他頂得臉上青白,不再多言語,和四個手下帶著濯汐揚長而去。

「好啦,繼續我們的正事。」麥路朗回過頭來。他眼光一一從眾人臉上掃過,直看得人心里發毛。「怎麼樣,大家考慮清楚沒有?我可沒什麼耐性,再問著誰不說,我就殺了誰。噢,好,就是你啦,你先說。」

麥路朗的手指向明瓏旁邊的年輕人。和其他人的懼怕躲閃似乎又有不同,他簡直恨不得自己可以短上一大截似的垂著頭,額前長發幾乎遮去了大半張臉,即使如此,仍可見他容顏極為挺秀出眾。

身旁諸人都為這個倒霉者捏了把汗,他這麼斯文的人,如何受得起麥路朗的折磨?

眼見被麥路朗指到,他只得開口說話了,話聲斯條慢理,「閣下既然有求于人,應該客客氣氣和大家商量才是。」

「少給我來這套!」麥路朗臉部肌肉聳動,一把擰住獵物的手腕。這個細皮女敕肉的公子哥兒,不給吃點苦頭還懂不得人情世故呢。

正要提氣把這繡花枕頭扔出去,蕭被握著的右手五指微微張開,露出樣圓溜溜的東西。

「這都不能讓閣下通融嗎?」。他壓低了聲音,眼梢撇著抹冷笑。

他攥在掌心的,僅有麥路朗視線能及的小小事物,不過是塊隨地可見的灰黑色鵝卵石。

這小子,消遣自己玩呢!不,在石頭的中央,還有幾條新鮮的劃痕,依稀組成個奇異的圖案。

麥路朗不由倒抽了口氣,眼中的暴戾變為驚詫,「你,你怎會知道這個?你和那地方有什麼關系?」

「呵呵,和你一樣。雖然直接效力的人不同,終歸是一路的。」蕭繼續壓低聲音,「都是執行任務,請行個方便。」

麥路朗臉色緩和,甚至也掛上了一星半點的笑,「好說!」抬手往後一拋,匕首穩穩釘到阿翾腳邊。

他手下的荻達仰天打聲呼哨,便听空中尖厲的鳥鳴回應,從遠處飛來三只大鷹。這三只鷹體形龐大異常,兩翅展開足有五、六米。眾游人乍然見了這幾頭凶禽,又是驚嚇連連,慌忙往隱蔽處分散。

待巨鷹落了地,麥路朗向蕭點點頭,與兩個手下乘鷹而去了。場上各人這才終于松了口氣,有的忙著照看傷者,有的連聲向那神秘年輕人道謝。蕭並不理會眾人,只意味深長瞄了那幾個佳潞蘭山弟子一眼,大踏步也離開了此地。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驪蛟頗有感慨︰「阿瓏,這次咱們才真開了眼界,在大千世界里,我們真的不算什麼,真想回到山上再好好修煉修煉。」他深深吸了口氣,象是要借此把自己充實起來一樣。

「哥哥,你別發感嘆了,」明瓏嗔怪地跺腳,「現在還是想想怎麼把濯汐找回來吧!」

夕陽將逝,在暗黃的暮靄中,愈顯得天空深寂大地幽遠。

空曠的天地倦怠著,就在它睡眼朦朧之時,地面上出現了一個小黑點。黑點越來越大,慢慢移近,竟是只身軀比磨盤還大、腿腳足有三米長的深灰色蜘蛛。在它背上坐了六七人,正是阿凱諾一伙與濯汐。

這蜘蛛並非尋常的生物,而是以異離域密術煉就的「行祭」。「行祭」不用的時候,就和普通蟲豸一般大小,隨身可攜帶。若需要它用作代步工具,則可以根據主人法力的強弱不同程度放大體形。

阿凱諾的心情非常舒暢,上面交下的任務終于完成了。盡管受了麥路朗一點冷言冷語,但管他是誰,如果見到本城赫赫有名的修驁大人,不一樣得低聲下氣麼。

「天快黑了,阿凱諾先生,還是找個地方歇一晚吧。」手下建議說。

的確,太陽幾乎已完全沉下地平線了,他們卻還在這荒無人煙的土地上奔跑。如果法力高深點,有城主那樣帶翅膀的行祭就好了。

「加把勁兒,一定要在天完全黑盡前找到有人的地方。」阿凱諾下令。

行祭立即撒開六條長腿瘋跑起來。在這坎坷起伏的丘陵地帶,蜘蛛行祭倒是挺管用。

翻過一個較高的土坡,他們甩開手,愜意地讓行祭往下猛沖。就在這時,視野里出現了一只全速飛跑的丑怪大鳥,背上還馱著一人。鳥背上的人顯然也是剛剛看到這邊,急忙拍打鳥脖子,試圖控制它拐彎。但那鳥顯得焦躁而不服管教,拼命扭動脖子繼續前沖,想要把背上的人甩下來。

坐在蜘蛛行祭背上的諸人干脆就傻了眼,從斜坡上方沖下的他們,根本來不及作出反應了。

砰一聲悶響,行祭狠狠撞上大怪鳥,隨即折斷條前腿,失去重心骨碌碌連翻幾個跟斗,滾到一個凹坑里。怪鳥也被遠遠撞到了一邊,摔了個結實,地上散落了好些鉛灰色羽毛。

唯一及時作出應對的只有怪鳥上的騎手,在蛛鳥相撞之前,他輕巧地跳了下來,連根寒毛都沒傷到。

這起驟然發生的交通事故大概有些叫他傻眼。他搓了手,看看在凹坑里仰身掙扎腿腳的大蜘蛛,走上兩步,又發現自己剛才乘坐的鐵羽鳥正在試圖逃跑。想了想,他還是先趕到蜘蛛行祭這邊,急于了解本場交通事故中另一方當事人狀況如何。

「抱歉,你們沒事吧?」他問。幾綹褐色的亂發披散在他烏亮的眼楮上,使他年輕的臉上多些了歉疚和焦慮。

對方的情形當然夠狼狽。幾個人橫七豎八栽在荒草叢里,衣服和皮膚或多或少都被蹭破了。

被撞得發暈的阿凱諾搖晃著站直身體,迎著騎手就是一拳。

騎手側身讓開了這拳,「這是干什麼?」

「干什麼,叫你賠償大爺們的損失!」阿凱諾打聲呼哨,召集四個手下,將騎手團團圍在中間,紛紛拉開了架勢。

這些家伙,脾氣還挺大呢。若認真和這伙人動手未免太丟面子。看著氣勢洶洶撲上的五個人,騎手的身影也移動了,只眨眼間,他的身體就移到了五個人的包圍圈外。然後,他揚揚手,掌中掉下五個赭色的蜘蛛形飾物。

「各位,有什麼得罪之處,只管請貴城城主修驁先生來找我。」

「你,你是誰?」阿凱諾有點氣短。怎麼今天盡遇到些莫名其妙的厲害人物。

「翊昕,和修驁先生也算舊相識了。」

五張臉唰地發了白,泛起層驚懼之色。阿凱諾嘴唇抖了抖,似乎想說什麼,終于還是掉過頭率著四個手下匆匆退去了。

遠看這幾人的狼狽相,騎手翊昕暗暗好笑,自己的名聲沒這麼嚇人吧。記憶中敦普城的修驁是個謙和禮讓的老實人,怎麼手下這些異離域弟子亂七八糟的,時常都听說他們出來為非作歹,一遇到比他們強的又逃得比誰都快。自從異離域兩年前發生變故,簡直是每況愈下——現在不忙想這個。真該死,好不容易捕獲的鐵羽鳥竟然逃走了。且看他們留下的行祭是否還可以用,好歹先離開這里再說。

他走過去,打算把那只斷了條前腿,還在掙扎的巨大蜘蛛給翻回到原位,卻听到聲輕微的申吟。

行祭下面竟然還有人!急忙把它挪開,果然看到草窠里蜷縮著個女孩子,前額、臉頰和手背上都有青紫的踫傷。她似乎剛從沉睡中蘇醒,眼簾半開,清澈見底的盈盈雙眸中含有疑慮和畏懼。

「你是異離域的人吧?」翊昕問。

濯汐搖搖頭,猛然想起自己的處境來了,惶然環顧。「那些人呢?」

「走啦!」輕描淡寫的回答。

濯汐舒了口氣。那些喜歡和蜘蛛打交道的怪人,竟然會這麼走了,是這少年的緣故麼?不及去細想,她又多了另一份憂慮。「糟啦!不知阿翾他們怎麼樣了?先生,你認識去附近神廟的路嗎?能夠去朵梅崍城也可以。」

嘿!翊昕抓抓腦袋,簡直哭笑不得,「我可是早就迷路了。在這兒轉悠了一個小時還沒找到回去的路吶。」

都怪那幫異想天開的家伙,賽什麼不好,要賽鳥,而且是本地這種凶悍的野生鐵羽鳥。也怪自己太得意,最先抓捕到一只,就只管悶頭狂奔,早不知把他們甩出了幾里地。陡然才發現,陌生的荒野里只剩下了自己一人。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濯汐臆想到這荒涼之地的種種凶險,又不知同伴們到底如何,忍不住要滴下淚來。

「別怕。」翊昕拿出大人的氣度安慰她,「先隨便找個有人的地方住一晚。這只行祭斷了條前腿,也許還能走路。」

把行祭翻弄好,它果然蠕動著腿,又向前挪動了。翊昕大喜,架了濯汐爬到它背上坐好。

「往哪兒去呢?」濯汐底氣不足地問。對方也是個迷路的家伙,情況怕不見得好呢。

「始終向著一個方向走,總會踫到人的。我們就跟著北極星的方向去吧!」

黑色的天幕完全籠罩了大地,卻不再有那麼孤獨和害怕了。凝望著疏朗的星辰,聹听夜的呼吸,濯汐突然有了一種奇異的感覺,那是一種似曾相識、對這廣闊大地的感覺,親切的、溫暖的,象是要把自己全身心地溶入她的懷抱一般。

在她旁邊的那個人呢?

大約已有許久許久,未曾在野外看過星辰。

那時有父親陪在身邊,總是擁著年幼的自己箭一樣從草原上馳騁過來,甩起的馬鞭直指北天。翊昕,那是北極星,我們先祖的靈魂就在那個方向,指引著我們。

還是第一次,如此「悠閑」地與一個陌生女孩看星星呢。

不禁一笑,「今晚的星星真美,真亮。能有北極星的指引,相信很快可以找到人跡的。」

濯汐好奇地問︰「天上的星星你都認識嗎?那麼多星星,都讓人分不清誰是誰呢。」

「星星雖然多,可是它們的位置都是相對固定的,至少經常看那些大而亮的星星就會知道誰是誰了。你瞧那七顆星星,是整個北天空中最亮的星子。在它們附近的就是北極星,也是我們的指引星和守護星。」

「你們,你們是誰啊?」

「我們?就是我家里的人啊。」含糊其辭的回答。

「我們家的指引星是哪一顆呢?是不是跟著它就可以找到我家去?」

天,這是什麼問題?這女孩還挺有趣的呢。翊昕趕緊告訴她︰「這個,當然不是所有人都有指引星的,那得看自己民族多年延續下來的習慣和傳統。」

「這可真讓人難懂。」濯汐費勁地思索著。

「呵呵,那是很多代以前的人留下的說法了,你別在意。其實,指引星什麼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因為這些美麗的星子,給了我們許多美好的聯想,尤其現在,還給了我們很好的希望。」

「你說得不錯,真想可以永遠看到這些星星。」

「星星是永恆的。倒是我們這些渺小的人類,不過是匆匆一瞬。但那有什麼關系,人和星星一樣,都可以活出自己的精彩。」

濯汐贊同地點點頭。

夜又靜了些,除了他們的交談聲,只听見行祭吱吱嘎嘎艱難舉步的聲音。

最終,蜘蛛行祭在艱難的喘息中停下了。剛才的撞擊讓它的壽命提前走到了盡頭,畢竟他們不是它的主人,不能再重新喚起它的能力。

「走吧,濯汐。」翊昕招呼他才結識的朋友。他看著她戀戀不舍站在蜘蛛行祭身前,以為她是因為失去了一個不錯的交通工具而惋惜。

「我們就把它獨自一個扔在這兒嗎?」。濯汐的手輕輕在行祭的頭顱上撫過,聲音有些哽咽。這個龐然大物正在迅速萎縮干枯,象片殘破的樹葉那般翻倒在泥土里。

「是啊。它又不是什麼有生命的東西,在它被煉成行祭的時候,它就已經不是活物了。」

話雖如此,……世上的生命,就總是這麼卑微嗎?

濯汐微微蹙了眉,終于站起,跟上翊昕的腳步。走出好遠,都還不住回頭,盡管早已看不到那個干枯的影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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