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隱 第九章、驚魂

作者 ︰

往前走,越來越荒涼了。環顧陌生的荒野,沒有村莊,沒有農田,沒有行人走過踏出的路徑,甚至沒有樹木和鳥獸,只在山石或粗硬的泥土縫隙里稀疏地探出幾棵無精打采的草睫。

很難相信,這是那個繁華熱鬧的朵梅崍城的地界,僅僅距離城市幾十公里地方,竟會荒涼如此,好象突然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颯颯,颯颯,有過往的山風打破了沉寂。然而這從幽遠處呼嘯而至的風,吹薄了衣衫,帶來了更多的孤寒。

颯颯,颯颯,風聲中好象還夾雜了其他的聲音。

「是,是人的聲音嗎?」。濯汐低聲發問,迫切地希望她的同伴會給她個肯定的回答。

那飄忽的不可捉模的聲音,細微卻嘈雜,隱藏著躁動和混亂。它仿佛遠在天邊回響,又分明充斥了周圍的空間,帶著某種挑釁地沖擊耳膜。

聲音逐漸明晰,從天空鋪散到了地面。

大地微微顫栗,在一陣格得格得的前奏聲響後,一襲接一襲的聲浪變得密集厚重,仿佛有千軍萬馬橫沖直撞而來,用鐵蹄肆意踐踏在胸房上。隨後,空氣里充滿了馬嘶聲、喊殺聲、兵刃踫擊聲。閉上眼楮,幾乎就可以看到金戈鐵馬、血流成河的慘烈場面。

濯汐再難自持,回頭驚叫著拽住翊昕的袖子,「不要再打了,停下,大家都停下。」猛一眼發現是在翊昕身邊,冷汗涔涔說出一句,「走,我們走吧!」

「別怕。」他安慰著她,「這些不過是幻覺,雖然有嘶殺的聲音,卻絲毫感覺不到血腥的氣息。」

幻覺?鋪天蓋地的蕭殺聲中似乎又有了別樣的聲音。

翊昕左手反抬,以兩指夾住樣破空刺來的東西。他微一用力,硬將那東西拽到眼皮下,立即听到身後有人被帶得跌倒的聲音。

「怎麼,想搞偷襲?」他冷笑。

兩人一起轉過身。在離他們二十余步的山石上狼狽萬分地趴著一人,他右手護腕上系有根細細的鏈子,鏈子另一端連著的小鋼刺球正握在翊昕手中。稍遠的地方還有三人,兩個身材高大的壯漢和一個手提燈盞的老頭。

「麥路朗!」濯汐喃喃地說出這個名字。怎麼會在這個地方踫上這伙人?阿瓏他們還好嗎?

剛才發起襲擊的荻達掄了掄手腕,想要收回鋼球,奈何鋼球在翊昕手里象生了根,怎麼都拖不動半分。

同行的拓赫不待上司發令,呀喝吼叫著縱身跳過來。他左手握拳掄向翊昕面門,右手腕上的鋼球甩得飛快,往濯汐身上打去。

如他所願,翊昕的左手松開了。砰一聲響,翊昕掌中的鋼球射出,與拓赫的鋼球斜著踫擦而過。雖只是擦邊而過,兩球接觸的瞬間卻產生了不弱的力量,帶動它們分別彈回主人的方向。哎呀聲中,拓赫仰頭摔個跟頭,右肩窩處血流如注。荻達順勢抄住自己的鋼球,卻震得手掌一抖,虎口裂開,染了一把血紅。

「你們最好記住了,」翊昕緩緩開口,「攻擊我沒有關系,但不要對沒有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動武,否則我一定會折斷你的手。」

從未受過如此打擊的拓赫大口喘著粗氣爬起來,愣頭愣腦地望向自己的對手,想要再發起攻擊,可肩骨疼得厲害,腳底下磨蹭著也象邁不動步子了。

「行了,都別給我出丑了!」麥路朗在後面暴喝。

他走上前,用眼楮的余光瞄瞄手下,再看對面的兩個少年人,「哼,小丫頭找到幫手了?怎麼,也是為了打紫泉瓶的主意?好,你們跟我來。」

臉色發白的濯汐抬頭望向翊昕,分明是在請求他不要去。她已經有了預感,這個夜晚注定不會平靜。在那黑暗的深處,究竟還隱藏有何等可怕的東西,根本無法得知。

翊昕給了她一個鼓舞的微笑,拉了她的手,跟上麥路朗的腳步。

過往的山風轉了向,嘶殺的聲音逐漸模糊,變得低沉而悠長,象是嘆息,又象是啜泣。隱隱約約地,悠長的聲音變成了吟唱。那音質清越,本該很動听的,卻滿含了幽怨,令人心生惶恐。每個人都被這聲音迷惑,忍不住就要沖進燈光照不見的黑幕里,一窺那聲音主人的姿容。

嘩啦一聲脆響,突兀地穿插在風聲里。

「怎麼回事?」麥路朗怒視他的手下。

「該死,我踩到骨頭了!」拓赫正把腳從一具被踩散的獸骨上挪開。他剛剛因為傷在翊昕手下,行動起來不如先前靈便。

大家可以看到,荒蕪的礫石中間隨處都有鳥獸的遺骨,有的骨架上還帶有皮毛。

現在不止濯汐這個小女孩子,連麥路朗這等凶悍的人都感覺到背皮子發毛。他惡狠狠地罵了句粗話,「這里怎麼給墳場似的?」

「是這樣的,麥路朗老爺。」提燈的陌生老頭趕緊回話,「這就是紫泉谷的可怕之處,是個永遠填不滿的亡靈之窟。听故老的人說,這里在很久以前是連成片的大森林呢,因為被谷中的怨氣吸引,不斷有生靈掉到里面送命,怨氣越積越多,直至把這片森林完全吞噬。我們現在也只有從谷頂上來,若是走谷底,怨氣全堆積在下面,根本不敢靠近啊。唉,附近一帶已經是寸草不生,人們常常說怨憤的霧氣不斷擴大,有一天會把朵梅崍都毀掉。」

「行了,你別給我羅嗦!」

「可是,麥,麥路朗老爺,起,起霧了。」老頭哆嗦著說。

真的,在他們身邊不知何時升起了一層薄薄的霧,它幽幽悄悄的彌漫在整個空間,使本來暗淡的夜色更加朦朧。再往前,霧漸漸就濃了。這死寂的霧並不是均勻的,象是有知覺般跟著人的腳跟糾纏過來,綿綿軟軟地束縛手腳,令人行動滯慢。

這霧,好邪啊!簡直讓人心里發毛。

見麥路朗沒有反應,老頭硬著頭皮再走了一截路,忍不住又說︰「麥路朗老爺……」

「我知道了!」麥路朗粗暴地打斷他。

「可是,先生,我,我不敢再往里走了。」

「到了?怎麼沒看到你說的紫泉谷?」

「紫泉谷就藏在霧里面。我,我這種小角色,不敢,」

頓了一頓,老頭吱吱唔唔地說道︰「老爺,你們已到了要找的地方,那,那一萬元賞金……」

「我給你錢。」荻達向他招招手,忽然拖過他手里的燈盞,飛起一腳踢倒他,便再不見那人有聲息。

瞅著情況不對,翊昕本想出手阻止的。哪知身上才一動,方發覺手腳都虛軟得不大听使喚了。這霧氣果然邪門得很!不,不行,現在還不可以輕舉妄動。雖然听說過朵梅崍附近有個可怕的紫泉谷,從來不知它竟凶邪如此。至于這幾個生性凶殘的外來人,等出了山谷,必定要廢了他們的功夫。

五個人繼續往霧的深處走去。霧更濃了,一團團濃得都化不開,它密實地擁在腳邊、手邊、頭邊,佔據身體外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縫隙,每走一步都得奮力和霧的纏繞作抗爭,簡直要叫人窒息掉。大部分的人都呼吸困難、步履沉重起來。

地上的骨頭也越來越多。濃霧讓人看不清腳下,每一步踩踏下去,必然是高低坎坷,引出一串稀里嘩啦的聲音。

如此黑夜如此迷霧,飄零欲散的歌聲帶著奪人心魄的魔力,這一程簡直就象走往地獄的不歸路。

「怡,怡……」濯汐輕輕張著嘴,腦袋無力地靠住翊昕。在昏黃的燈光下,她的臉就象死人那麼白。

這孩子快不行了。

先前若無其事的麥路朗一伙也表現出了緊張,拓赫、荻達都在不由地往頭兒身邊擠。

「你們別粘著我不放,」麥路朗喝住兩個下屬,「稍微離我遠點,你們也不會死的!」

兩人唯唯連聲,收縮的瞳孔里反而多了些畏懼。

翊昕咬了咬牙,他早已覺察出了麥路朗身上帶著什麼奇異的寶貝,否則憑他這種下三濫的貨色如何能泰然無事闖進紫泉谷。先前他防著他們,一直以自己的身體擋在濯汐和他們的中間,現在沒辦法了,見機行事吧。他換了只手,托住濯汐的腰,將她挪到自己另一側,離麥路朗近些。果然,她微闔的眼簾掀了掀,又有了些精神。

麥路朗哼一聲。被這小子看出來了。不過,本大爺對你們的照顧也快到頭了。

這樣磕磕袢袢又繼續深入了段距離,霧中依稀現出了團微弱的光亮。

「別是已到了谷口吧?」拓赫低聲說。

「怕是有些古怪!和上面給的信息不是很一致。」

「那光,慘綠慘綠的,難道是鬼,鬼火?」

「住嘴,別瞎說!」

大家都停了腳。風聲已消散無蹤,死一般的沉寂又給了人另一種莫名的恐懼,讓人恨不能敞開嗓子吼一聲。

濯汐掙扎著站直了身子,睜大眼楮。剛才是身體的綿軟無力壓過恐懼,現在恐懼重又佔了上風。

橫亙在整個空間,交織在霧中的是什麼?那樣深深的,揮之不去的怨,幽然從四面八方涌來,重重抵壓在胸口。

扶住腰部的手加了點力道。那來自人類肢體的溫度讓她安了安心,至少,自己並不是孤身一人在此。

每個人都不說話,眼楮眨也不眨地盯著遠處的亮光。夜霧深鎖,那微淡的亮,竟是比狄達手里的燈盞還來得觸目驚心。

他們看到,亮光處的霧流動著翻滾著,象是有什麼東西在霧底下沖撞,要竭力擺月兌束縛。

終于不耐壓抑得讓人發慌的沉默,麥路朗喉嚨里咳了一下,「狄達,你,過去看看!」

狄達不情不願應聲好,磨蹭著探出腳,趕緊又縮回來,背上已冷浸浸濕透。「先,先生,我身上沒那東西,離您遠了,不是送,送死嗎?」。

那倒也是。

目光便移向那兩個孩子,「你們過去看看。」

翊昕唇角一勾,眼楮微微一彎,「就憑你,也可以支使我?」

麥路朗眼眶一迸,「不識好歹!我現在就要了你的命!」

待要出手,身圍的霧水流似的急涌,那稍遠處的碧亮已然移到了近處。一直盯著那亮光的拓赫殺豬似的嚎叫,「鬼,鬼啊!」幾乎便要哭爹喊娘地爬滾走。

麥路朗一巴掌扇到他臉上,硬叫他住了聲。

慘碧的霧氣,竟堆涌出一個女人的輪廓。那女人看不清具體的面目,只恍惚覺得她應該年紀不大且容貌嬌好。拓赫與狄達都不敢再作聲,只有麥路朗厲聲喝問,「你是誰?是人是鬼報個名!」

「我是誰?」軟綿綿的聲音隨著霧氣飄渺不定,象是才從千年的沉睡中醒來,「唉,我不過是個在永恆黑暗中流浪的孤魂,不想再卷入凡塵的任何紛爭。可是,粗暴的你們,為什麼要莽撞地打破我的寧靜?」

「莫非你是這山谷的守護者?」

幽幽地一笑,讓人骨頭都在嚓嚓作響。「守不了了。爛了軀殼,迷失了心魂,我還能守護什麼?這只是我長眠的地方而已,你看那山谷中汩汩流淌的,是我永世難絕的淚啊。」那女人的輪廓垂下頭,說不出的傷心和哀怨。

「這些可怕的霧氣不是你弄的嗎?」

「那與我有什麼相關?只是千百年來附近的生靈受不得我的怨氣而亡,魂魄盤桓于此,化為靈力,我不過是因有亡靈之霧的存在少了許多打擾。想不到,今天又有送死的來。」

「我們的生死你倒是不用操心,我們既然敢來,當然有所準備的。」

「操心?你以為你是誰?你與我有何干?」冷漠的聲音在霧中回旋,那霧積的女人亦隨霧拖曳涌動。一時人人更加戒備,生怕遭遇不測。

流動的霧很快鎖定了目標,將略顯得清晰了的頭顱停在翊昕前面。翊昕暗暗心驚,雖然這只是個霧氣堆就的輪廓,卻象能清楚感受到她眼光的關注。

霧氣不斷涌動、堆積,在翊昕的臉側,好象又聚成了一只手的形狀。那女人夢囈似地低語,「你為何會來此?你還記著我,記著這里嗎?」。

「夫人……」

她搖頭,淒楚無助,「唉,我這痴人,已去的哪里還能再來。只是,他們不是把我所有的一切都奪走了嗎?為什麼我還能看到這樣的臉?多麼年輕多麼俊美多麼有生氣的臉啊!」

「夫人,我可以為您做點什麼嗎?」。翊昕不由地抬起了手,想去觸模這團虛無的影子。象是著了魔一般,仿佛自己正站在這女人的心靈深處,體會她濃得化不開的哀愁。

為什麼,為什麼會有如此的悲傷?在她的背後,究竟有怎樣一段的經歷?

為什麼,今天晚上又會來到這里?

那手狀的霧攏在翊昕臉旁,伴隨著幽幽耳語︰「唉,罪該受天譴的我,還能去期望什麼?這是夢,便不醒罷,自欺欺人又怎樣,只要可以,可以再次見你。」

那「手」緩緩在翊昕臉上移動,似有無限的眷念,不由地讓人痴了。她卻一下掩住臉低低地抽泣著,身影後退,在霧中穿梭、遠去,漸漸消逝在霧中。呢喃囈語仍然縈繞在每個人耳邊,「不,都過去了,過去了,哪怕是場夢幻,都再回不到從前。神啊,你讓我看到的幻想,不過是場更深更痛的折磨。仁慈的你們,還不夠嗎?懲治了我上千年,還不夠嗎?不夠嗎?」。

淒絕的聲波一浪高過一浪,化為怨戾難抑的尖叫。整個山谷都回蕩著這種激昂的怒喝,震得人人耳膜發顫,幾要失心落魄。

良久,那聲音才逐漸低了,遠方又有了輕渺含怨的歌聲。

這就完了?那詭異的女人看來沒有任何威脅力嘛。麥路朗抹抹流了滿臉的冷汗,目光乜斜落到兩個小鬼身上。

濯汐不由往翊昕身邊再靠近點,低聲說︰「我,我們走吧。」

「參觀夠了就想走?不如留下來陪那女鬼吧。」麥路朗唰地張開手掌,推向濯汐。

翊昕扣著她的手一拉,硬將她扯開了一大步,又以自己隔在了兩人之間。同時他另一只手橫過來,架開麥路朗的胳臂。

這小鬼,在如此濃霧的纏繞下竟還能反抗,實際的身手不知有多強呢。

只是如此一拉,濯汐離麥路朗又遠了些,立即被霧氣壓得喘不上來,軟軟半跪下去。她掙扎著發出聲音,「你,你,自己走!不要……」

翊昕不吭聲。就算想走也走不了了,除非盡快制住麥路朗,拿到他身上藏著的異寶。

麥路朗的重拳又跟了過來。這一次他不再攻擊濯汐,目標直接對著翊昕。

不,不行了,翊昕用力喘著氣,腦袋里開始發暈。他勉強避開麥路朗的打擊,拖著濯汐踉蹌往後退。

麥路朗並未緊追,反倒負了手嘿嘿一笑。哦,你有本事逃啊,我看你能走多遠?

老天,身體要完全不听使喚了。翊昕穩了穩心神,暗暗在指尖聚集力量,只要一點點就行。雖然一直信奉生命至上,不可對人妄下殺手,但這家伙是死有余辜。

眼前一花,急于表現的狄達揚了手,小小的鏈子球從手腕下疾飛而出。與有生命的東西不同,這小鋼球絲毫不受困撓,就這麼虎虎生風地射了來。

已經沒有選擇了。翊昕憑著殘存的力氣,用自己現在所能達到的最快速度後退。

嘩啦,腳下石塊松動滾落的聲音,已經踩了空。在這黑暗的濃霧中,他根本沒有發現已退到了山谷頂端的懸崖邊緣,身體立即後仰,栽進了霧積的半空。

借著濃霧的托負,他們並沒馬上墜落谷底,而是緩緩地飄蕩。在這迷霧的中心,厚重的白色氣體一層層壓過來,令人無法呼吸。他們的力氣消減了,身體僵硬了,意識模糊了,只是悄無聲息地滑向另一個恆久黑暗的世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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