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暗,什麼都看不清,地上沒有一點燈光,天空沒有一點星光。不對,這里是地面之下,哪來的天空啊?可為什麼看不到頂,也不象是在個地洞里,難道,是開錯了通道嗎?
「濯汐!」。
四周沒有人,但濯汐立刻明白是誰了,孤寂的心中立即充滿了暖意。「您是那個聲音,來自自然界的聲音!您是來幫助我的嗎?」。
「是的。不過,請不要告訴別人我的存在哦。」自然之音回響在耳邊︰「這就是你要去的那個‘地下’了。所謂‘地下’是相對人類世界的另一個世界,並不是你平日踩著的泥土之下。只是在這個地下世界也看不到陽光。」
「怎麼看不到阿翾阿瓏他們?」
「他們在前面很遠的地方。」
「怎麼會?我是緊跟著他們後面來的。」
「這你就不知道了。在地凌宮的周圍布滿了強大無比的能量壁,外人是絕不可能直接進入地宮內部的。轉換空間需要極為龐大的力量,不僅要用來打開通向異世界的通道,還要力量來保護穿越者不受時空變更造成的傷害。而使用力量越強,所開啟的通道就越靠近地宮。你現在還不能熟練運用靈力呢,而送你朋友們來此的那個人,能隨意控制的力量可比你強得多。」
靈力?這兩個字觸動了濯汐不敢對朋友們吐露的深藏的哀愁。
「自然之音,為什麼我在紫泉谷吸收的力量並沒有和我融合?它與我敵對,懷著難以平復的仇恨和怨憤,甚至要毀滅掉我的身體。」
「濯汐,昨晚的情形是不得已發生的,不吸收掉亡靈的氣息,你和那男孩都只有送命。只是,你雖然以自身便有的強大靈力強行吸收了亡靈之力,但你終究沒有戰斗性的軀體,身體甚至比普通的人類還要脆弱,所以無法控制這種力量。那麼就讓它永遠在你體內沉睡,永遠不要去驚擾它。」
「我,我能夠讓它平安無事地永遠沉睡嗎?」。
「可以。你沒有對強權的yu望,因此那些力量對你沒有用處。」
濯汐吐出口氣,一直沉甸甸壓在心頭的陰影也似乎散去了。
「濯汐,我們是繼續聊天呢,還是先找你的朋友?」
「哦,對了。」濯汐吐吐舌頭。她畢竟是個孩子,心頭的負擔放下來便又恢復了天真的本性。她伸長脖子左右打望,「地凌宮在哪個方向?我什麼都看不見呢。」
「你翻過這個坡地看看,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的東西?」
依言爬到土坡頂端,果真在站著的那片斜坡下,有條發光的帶子。到近處一看,原來是條寬廣的河流。那河水清澈透明,還散發著奇異的光彩,可看其中悠閑游水的銀白小魚。這河光雖比不上白晝,但也柔和明亮,把河岸十米之內都照得清清楚楚。
「好奇怪,水也會發光?」濯汐掬起抔河水,冷浸浸的很舒服。
「順著河流的方向走,就能找到地凌宮城。」
在黑暗中一個人行走真不是滋味,仿佛什麼都變漫長了,幸虧有自然之音相伴才不致太枯悶。
「你這樣走很慢哦,恐怕跑上一個月都進不了宮城。」
「有那樣遠呀,真該把勁揚、疾影它們帶進來的。」
「沒關系,讓我們來想想辦法。嗯,我听到附近有動物們聊天的聲音呢。」
「是嗎?在哪里?」
她注意到,前方正有條蜿蜒的小水流匯入到河中。便沿那支流的上游走去,遠遠便見銀鏡似的一大方閃亮的水域,竟是個湖泊。湖邊徜徉著一群白色麋鹿,見了人也不害怕躲避。真是自然界的奇跡呢,黑暗的世界里也可以生存著這樣可愛的生靈。
「嗨,」她和它們打著招呼,「我要去瑟拉修族人的宮殿,你們可以帶我去嗎?」。
麋鹿們晃動著耳朵,好奇地打量這個不速之客。比之尋常的人類,這女孩身上更有種接近大自然的氣質。
一頭高雄性麋鹿試著走近她,發出輕輕的哞叫。她亦伸出手,撫mo它的角和耳朵。
「請帶我去地凌宮吧。」她再次發出請求。
麋鹿跪伏下前腿,等她爬上自己的脊背,便一躍而起,迅捷地奔向河流下游。
神秘的黑暗異世界,沒有想象中的陰森恐怖,一如陽光世界那樣充滿了生機。這里青草芳美,清澈的水窪里水仙花三五成簇,岸邊時常可見成群的麋鹿和野馬,以及在草堆里鑽進鑽出的各種小野獸。
那居住在黑暗深處的瑟拉修人,也同這些生靈一般和善吧。
幾個小時過去,岸邊的草開始稀疏,漸漸失去了動物的蹤跡。河面上刮起大風,嗚嗚吹得水波翻滾銀光搖。風才起的時候,拂去了秋初的余溫、旅途的疲憊,還覺得清爽。到後來風越吹越大,叫人全身汗毛倒豎,不禁有些發抖了。
好冷!濯汐用力抱了抱衣著單薄的手臂,那冷,讓人覺得沒有依靠的空虛。
「堅持住,才只是開始。」自然之音告訴她。
正如自然之音所言,一切只是開始。過了一個隘口後,河面陡然開闊幾倍,風也更猛了,吹得叫人睜不開眼楮。臉上觸到片冰涼,空中竟飄起了細細的雨雪。
「怎麼會這樣?」一張嘴,連呼出的氣也成了白色。
「別急,濯汐,任何人進地宮都要經過這關。你要知道地凌宮收藏豐富,包括許多奇花異草飛禽走獸,它們必須依靠低溫才能保存。」
「蕭所說的困難原來就是‘寒冷’」。
這的確是個可怕的障礙,河面甚至浮起了片片薄冰。
可是,地凌宮究竟還在多遠的地方?
河面的浮冰彼此撞擊,破碎,又不斷凝結成大塊。草睫稀疏的岸邊也結滿了冰渣,滿眼都是閃爍的光亮,溜滑的路使得麋鹿的腳步愈加緩慢。
兩岸廣闊的冰原上擁起起伏的山巒,再慢慢變成一重重冰壁。高聳入天的冰壁象刀劍削過那麼筆直陡峭,森然阻斷了空間,仿佛隨時都會挾著毀滅一切的氣勢垮壓而下。
僅有的銀白與漆黑,彼此糾纏、穿插、撕裂,尖銳得讓心靈震纏。
麋鹿不再往前,原地刨弄著前蹄。
「自然之音,」濯汐求助地向黑暗中發出呼喚,「是不是走錯了方向?這種地方哪里可能還有生命存在?」
「我的孩子,你沒有走錯。看你的前方,那就是瑟拉修王族領地的明證!任何外來的力量最多只能延伸到此處。」
睜大了眼楮可以看到,在視線可及的水流盡頭,兩岸銀光褶褶的山壁結為一體,赫然凸顯出七尊頂天立地的莊嚴神像。如此鬼斧神工,直叫人心生敬畏。
「我們已經快到了對不對?」
「不,宮城還在難以想象的遠方。」
剛剛升起的期待又化為了失望。
昂然一聲鳥鳴,正有只雪雕從山峰頂端掠過。精神立即為之一振。只要還有生命的痕跡,人類就一定可到達。那麼,剩下的路就靠自己的腳走下去吧。
從麋鹿背上跳下,依依與它作別。
一走之下,才發現關節僵硬得發痛,刺冷的痙攣從心髒直蔓延到全身,仿佛一萬根鋼針扎在骨頭里。從來都不知道,寒冷可以達到如此難以忍受的地步。稍微揉捏了下膝蓋,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
山體上的神像越來越大,漸漸已無法望見其臉部。這時候,白色的冰原中竟出現了三個緩慢移動的小小人影。他們穿著很普通的衣服,但在這白與黑的世界,那衣服的顏色是如此鮮艷明快。
「阿瓏!阿翾!驪蛟!是你們嗎?」。
風送去她的呼喊,三個身影停了腳,而後回轉身,向她飛奔著而來。
盡管只分開了半天,在這個荒蕪的地域,竟象是劫後余生那般,每個人都充滿了熱切的喜悅。
我的同伴們,我們終究是一起的。
「濯汐,你能到這里來真讓人高興。」驪蛟鼓勵地抱了抱她的肩,「不過,前路艱難難以想象,你能堅持住嗎?」。
她肯定地點頭。
河流終于指引他們來到了神像的腳下。
在這里,河床鑽進了山體的根部。站在河流進入的洞穴口,可看到因為溫度愈低的緣故,洞頂懸滿了藍森森的利劍似的的冰溜,使得其中空間極為低矮壓抑。洞里到底還有什麼,誰也說不上。
「我們還是翻山嶺過去吧。」沉默了一陣子,阿翾這麼說。
仰起頭,在這個位置根本就看不到山頂在哪里。
「不能走外面,結了冰的峭壁很難翻越,而且白茫茫一片很容易就會失去方向。」驪蛟否定了他的打算。
魚貫進入暗流洞穴,繼續向前。
無數的冰溜從頭頂探下,荊棘似的把去路劃分得支零破碎,有些地方甚至得彎著腰爬過去。阿翾只有不停揮舞匕首,斬斷這些礙事的東西,再把它們踢進河里。可是在水面上,浮冰也更多更厚大了,不斷推攘著向前。
時間一分一秒地捱過去,寒冷和旅行不斷消耗著他們的熱量和體能,每個人都是面色發青,嘴唇發紫,關節像被鉛封住似的,一次次在酸痛中麻痹著、遲鈍著。而匆忙來到地下世界的他們,沒有任何食物,也不敢停留下來稍作休息。一旦闔上眼,就再也不能從寒冷中醒來。
可是,好冷,好困,眼皮沉重得難以掀開。從離開紫泉谷的夜晚開始,就一直沒能好好睡上一覺。
「濯汐,小心點!」驪蛟一把抓住她的手,「別踫到冰,稍不小心皮膚粘上去會撕傷的。」
被那聲警告稍微提起精神,馬上又陷入了恍惚。視野里全是閃光的白色,晃得眼楮好難受。不,不行了,再不躺下去,人一定會崩潰的。
「濯汐,你怎麼了?快醒醒!」伙伴的聲音明明在耳邊,卻又那麼模糊。
別,別吵,讓我只睡一會兒。只要睡著了就好了,再也感受不到寒冷、饑餓,更感受不到恐懼。
所有的聲音都遠了,世界終止了,身體輕靈地在雲中飄蕩。
可是還有誰,一次次執著地呼喚?
「濯汐,濯汐……」
「快醒醒。這不是普通的困倦,你在極寒之下正處于冬眠狀態,不趕快醒來,只有永遠沉睡了。」
冬眠?我怎麼會冬眠?
「是呀,你是人類,人類怎麼會冬眠呢?濯汐啊,人是宇宙中最偉大最頑強的生命形體,怎麼可以屈從于自然環境的威逼呢?」
不對,不對,我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子,什麼也不行。
「為什麼不去試試?你是個聰明的孩子,相信你也是個勇敢的孩子。听著,濯汐!你的朋友們還在努力,可是他們也快堅持不住了。只有你,只有你能讓他們月兌身于這個萬年冰窟。還有,那些依靠紫泉瓶而活的人們,你希望他們在干渴中死去嗎?」。
我不想看到任何人死去,可我又能怎麼做?
「睜開眼楮,象個勇士那樣。……對!就像這樣。」
困倦和寒冷的桎梏被沖破了,濯汐強迫自己睜開了眼楮。身邊稍微感到了溫暖,那是明瓏正緊緊摟著她。驪蛟和阿翾亦坐在近處,全身都在打哆嗦。
「老天,真不敢相信你還能醒來啊。」明瓏抱著她,形容憔悴,嗓音嘶啞。她覆蓋著玫瑰色眸子的睫毛輕輕顫動,滲出顆小小的水珠,頃刻便凝成冰滴。
「快到了嗎?」。
輕輕搖頭,「我們還在往下游漂流。」
這才注意到,他們還在洞穴里,正擠在塊厚大浮冰上,如筏子那樣順水流航行。這里的河面已大半凝結在一起,他們的小筏子在彎彎細細的縫隙里越發難行,兩個少年不得不努力攢積起力氣,打破障礙。
即使用這種方式,又還能走多遠?
心中涌起蒼涼,偏偏自己什麼都做不了。喉嚨癢癢的,劇烈地咳起來。
「濯汐,還冷嗎?」。明瓏徒勞地想把她抱更緊。
她嬌女敕的肌膚冷硬得幾乎沒有溫度。濯汐訝然發現,明瓏只穿著件貼身的襯衣,她的外套裹在自己身上。不,不止她,連阿翾他們的外套都在自己身上。離開朵梅崍只是秋天啊,大家穿得都不算多。
無力地想拉扯下這些衣物,被明瓏按住手,「多一件少一件又有什麼關系,咱們都要死了。」
「阿瓏,」她困難地擠出兩個字,卻又不知該說什麼了。
明瓏垂著眼簾,晶亮的雪花襯出她蒼白的美麗。她的聲音是那麼低微,「別怕,濯汐。我們不是孤單的,大家在一起,多好。」
滿眼的亮,滿眼的白,已分不出河流和水岸的界限。這個美麗而冷酷的冰雪墳場,就快把他們淹沒了。
身邊突地一空,冷風猛地抽打著失去掩護的軀體,旁邊明瓏僵硬的肢體歪倒了下去。
不敢相信不久前還笑語俏言的她就此香消玉損,心中沒有著落地慌亂,只拼命地想要去抓住什麼。
「別這樣,濯汐。」驪蛟啞著聲音,將妹妹攤開的手攏到她胸前,「阿瓏一直都很愛漂亮,這樣的她,永遠都是年輕美麗的。」
不,不是這樣的!我們為什麼而來?我們不是要救助朵梅崍的民眾嗎?為什麼我們先葬送于此了?
砰,載著他們的浮冰撞擊到更大塊的冰層,崩落下許多小冰塊。絕境中的他們發現,已經走出了這個漫長的洞穴。在他們前方,是由若干支流匯集起來的廣闊得好象大海的河面,比之洞中浮冰要稀疏了些。更遠,仍是茫茫冰原以及若隱若現的冰峰。
在這個水流的匯合口,湍急的旋渦將他們的冰舟沖卷得在某個區域內不住打圈兒。而他們剩余的三個人,體力都已快耗到了極限。
「驪蛟,我們認輸嗎?」。阿翾居然還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
驪蛟輕輕搖頭,「不到最後關頭,我不想認輸。」
他搖晃著立起身,疲憊的眼中又燃起另一種決然,「我們已經不可能一起走下去了。那麼,把我們剩下的力量都給一個人,再听從命運之神的安排。」
失神中的濯汐並未去听他兩人的話,阿翾已架著她胳臂將她扶起。
「去吧,濯汐,代替我們去,不管結局如何。」
阿翾稍一用力,將她拋在了另一塊稍小的浮冰上,然後與驪蛟聯手發出最後一拳,奮力將浮冰推送出這個旋渦,奔騰著進入主航道。
小小的浮冰承載著他們所有人的希望,往下游疾馳而去。
帶著殘余體溫的淚模糊了雙眼。我的朋友們,你們竟用這樣的方式盡力給我生存的機會嗎?可是我,可是我也無法承擔如此的重責了。
「濯汐,我勇敢的孩子,」自然之音再次響起。「能夠走到這里,已經相當了不起了。用你的心去感受,那宮城之內,可有你熟悉的氣息?」
誰?那會是誰?
仿佛另有一個溫柔的聲音在心底呼喚。
這是宿命,我在此等待,就是因為你會到來!
雖然我們從不曾會面,卻有命運的絲線將我們牽袢。
濯汐微睜開迷蒙的眼楮,滿天飛花落英絢爛無比,剎那好象看到自己的前世今生在此重疊。
我為何而生?我為何而來?這一場邂逅,千年之前便已注定。
請你,帶我去!
無比強大的純正靈力從她指間沖瀉而出。那奇妙的力量很快融成個光球,快如流星閃電沖了出去,所到之處冰雪消融,劈出了一條航道。反沖力帶得膝下的浮冰稍微後退,撞擊到板結的大冰塊,立即順那航道往下游飄去。
在遙遠的靈宮深處,一股同樣柔和的純正靈力在遙相呼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