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隱 第二十三、懸湖

作者 ︰

整座島嶼都在劇烈地搖晃。仿佛是世界末日一般,那些年代已久充滿孔洞的脆性刺脊一根根傾倒、折裂,有不少砸進海里,激起巨大的浪花。刺脊中間,到處是倉皇的身影在奔逃。巨大的老鷹盤桓在低空,發出淒厲的嚦叫。

突如其來的連續震動,使得賴以托身的刺脊不斷支離和崩垮,我們另外三個征戰者只有象羚羊那樣,迅速地在那些危險物中躲避、跳躍,跳上更高更安全的地方。

「彤越島,要毀了嗎?」。濯汐擔憂地問。

牢牢抓住她胳臂的翊昕搖搖頭,神情也是那麼沉重。作為海妖族修煉場的彤越島,有許多不為外人所知的秘密。誰也猜不透會發生什麼變故。

只是,如果島嶼坍塌沉沒,他們可能就再也沒法找回紫泉瓶。

好在十來分鐘之後,腳下震動終于漸漸平息了。這以海妖之力築建的島嶼,已然面目全非,許多地方都出現了巨大的空洞,從中彌漫出一股股混合了海水的腐腥味。

終于,他們攀上了島嶼頂部。越過籬笆樣穿錯的刺脊,展現在他們眼前是個平靜如鏡面的湖泊。

怎會有如此的奇觀?要知道,彤越島完全是由刺脊交織而成的中空巢穴,現在更是遭受嚴重破壞,如何還能在最頂部儲得起一湖靜水?尤其他們來時從天空鳥瞰,根本就沒發現島頂有如此大的一個湖。

「我想,這懸湖就是通往總督府的門扉了。是你們的同伴做了某種努力,而使它出現的吧。」翊昕以自己的猜測解釋道。

那一定是阿禤和明瓏做到的!濯汐與驪蛟心中驚喜不禁,這場艱難的征戰,畢竟是看到曙光了。

臨湖而視,幽碧清涼的水沒有底,照不見天空,也沒有他們的投影。可是在其波瀾不興之下,卻似有極強的氣息在暗涌。

人人心驚,到了這地步,才真正見識到海妖的手段。

「濯汐不能去。」翊昕回望著她,口氣不容置疑,「水下的危險只怕更甚于外面。」

「我,」剛想分辨,翊昕向驪蛟吩咐兩句,已帶了她走到不遠處一棵根部還算穩固的樹旁,托了她幾個跳躍而起,將她藏身在茂密的枝葉中。雖然附近的士兵估計都逃光了,還是小心點為好。

「你就呆在這里,我們很快回來。」

「總督會把紫泉瓶還給我們嗎?」。她的擔憂更深了。

「會的。」

「可是翊昕,這個地方的凶險……,你把這個拿著。」

她將幻菁和剩下的大半朵雪蓮取下,一股腦兒塞到他手里。

翊昕不禁失笑,「傻瓜,我不會有事的,這個你自己留著。」

濯汐不縮手,「湖中的力量被水掩蓋著,我們現在都感覺不到那種力量到底有多厲害。那里絕對不止一股力量,有好幾股相似的力量糾集在一起,不知道有多少高手會等在下面。」

這丫頭,小小年紀還能看穿這許多東西呢。

任何高手站在這里,都已能感覺到即將到來的風起雲涌。

但他畢竟是翊昕。以他向來的自信和傲氣,從不願借助外物取勝,但此時看濯汐期盼的眼楮,竟是不忍心拒絕,只接了幻菁,依舊把雪蓮別回她鬢角邊。

他下樹與驪蛟會合,一起投身入湖中,也不知那水到底有多深,眨眼就不見他們的影兒了。

穿越水面的覆蓋,神秘的力量猛然就強盛了起來,伴隨著每一襲水波的蕩漾將人緊緊包裹。越往下,那力量越強,壓抑住每一寸肌膚,令人行動幾近停滯。

快要窒息之時,忽然水層分開,腳跟落到實處。周遭一片暗黑,勉強借助天光和幻菁的光彩可看清眼前的情景。果然這已是另一個天地,腳下怪石嶙峋,哪里還見得到半根刺脊。而在頭頂,湖水猶如被什麼力量托懸而起,將湖底和外界隔成了兩重天。

這奇異力量張結的湖水之下,卻空曠而寧靜,沒有想象中嚴陣以待的重兵。稍遠的地方,犬牙交錯的岩石前邊立了座高大的由條石壘就的陳舊門樓。

走上前,借了幻菁的光霧映照,可見門樓上密密麻麻刻滿了奇怪的符號。

「好象是文字呢。」驪蛟摩挲著那些深陷的痕跡。

「是海妖族的文字。」翊昕淡淡地說。

「這你都知道?」驪蛟吃驚。

「我只是見過這種文字而已,但是一個字都不認識。海妖是個法力盛行的種族,他們實戰的技術不算很強,通常依靠詛術聚集和控制外界的力量來為自己所用。」

驪蛟苦笑,還叫「自身的力量不強」呢,就是他們一個縱隊長都不容易對付。而這密布在湖底的力量就更為可怕了。

「驪蛟!」翊昕平靜地看著他,「也許接下去的情況真的比我想象的要艱難,總督不會那麼容易松*出紫泉瓶,不得已我們只有拼上場硬仗。但有幾句話我要對你說。你們佳潞蘭山的傳人是人類中最強的一個族,你們擁有神賜予的先天最強勁的力量,只是不知道什麼原因你們的力量被遏制在體內。不過,請相信你們的力量是真真實實存在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所以任何時候我都不會放棄,我會努力地去完成自己的意願。」

兩人的手用力一握,拔腿進門。然而,就象有堵無形的牆攔住了道路,他們無法再繼續行進。

「奇怪,只有六層力量!」翊昕取下衣襟上的花,擲給驪蛟,「幫我保管一下。」

「你要硬闖過去?」

「這麼短的時間我還想不出什麼方法可以毫發無傷闖過去。唯一可以做的是破壞掉它們。」

這輕描淡寫的話在驪蛟耳中無疑是驚天霹靂。他實在看不出這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究竟有多深的功力,可以有足夠的自信摧毀這壓抑在整個湖底空間的神秘力量。

驚詫中,翊昕的兩只手掌已印上了無形的能量防線,強光迸裂的瞬間,湖底的氣流劇烈震動起來,天上的水劈頭蓋腦傾瀉而下。驪蛟把持不住,身體隨著氣流的強勢擴散摔出去,撞在岩石上。好在手中有幻菁的庇護,不至讓他受傷。

不待驪蛟爬起來,翊昕已如離弦之箭射入了黑暗中。傾刻間,他離去的方向光芒乍現,一股更大的氣流掀起、洶涌開,象把巨大的手在推移,所到之處皆是石塊飛濺、落水磅礡。不遠處那座老舊的門樓在動蕩中搖晃著轟然倒下,化作一堆朽石。

此時的翊昕心中非常清楚,那防線一層比一層霸道,如果硬拼到最後只有自己體力不支而倒下,何況還有未曾現身的總督等在後面看好戲呢。他現在能做的就是盡量借助這些防線破壞時產生的巨大沖力來做為下一次破壞的「引線」,所謂四兩撥千金就是類似的技巧了。他不失時機地繼續前進,第三道防線崩潰了……

平靜的湖面被打破,波濤涌動中躥起一束束規模浩大的水箭,直刺雲霄。才經歷一場幾乎毀滅性劫難的彤越島再次震顫。隔不了多久,又是幾百簇水箭升騰而起,再嘩啦啦傾盆而下,湖面周遭皆是濕漉一片,連天上的太陽都似失去了原有的光彩。

第三波、第四波水浪接連掀了上來,力量沖擊的波動逼人心魄。藏身湖岸大樹,俯視那讓人膽戰心驚、黑雲滾滾似的水浪,濯汐越發不能安神靜等。戰斗的終點,究竟是什麼樣子呢?她當然相信翊昕——這個總是充滿自信笑對一切挑戰的少年,然而,她心中卻有莫名的不祥之感在壓制不住地蠢動。

抬了抬眼,看到湖岸另一邊冒出兩個人影,又迅速跳進了湖里。那是阿禤和明瓏嗎?

第五道防線也瓦解了。

落在後面的驪蛟靜待接連起伏的氣流漸漸平息,正要繼續追趕翊昕,听到後面蹬蹬腳步聲移近,黑暗中出現了兩個人影。

總督府的狙擊者?心中一繃,卻听到妹妹驚喜的呼聲,那走到近前的兩人,滿身血跡著士兵裝扮,可不是阿禤和明瓏。他二人不知為何手腕被銬在一起,滿是說不出的狼狽勁兒。

「驪蛟,怎麼死靜死靜的,鬼影兒都沒個?別是中了圈套才好。」

冷硬的黑色礁石在他們身邊起伏,就象一個巨大的死靈窟,讓人從頭到腳地陰冷。只是到了這個地步,不管是龍潭虎穴,都必須闖下去了。

「走吧,阿禤,阿瓏,海妖的防線好象只剩最後一道了。」

錯落的礁石後面投出了柔和的光亮,自黑暗中矗立起一座簡潔肅穆神殿樣的建築。翊昕就停步在這神殿的台階之下。在他面前正有道看不見的牆,阻去了前行的道路。

翊昕垂著手沒動,眼楮眨也不眨地盯著殿門。在剛才一系列的力量踫撞都消于無痕之後,這里是如此安靜,靜得讓人發慌。

「翊……」驪蛟剛要開口,卻見那殿內的燈光之中,健步走出了一條人影。

那人走到距殿門一米的地方,停下了腳步。

翊昕微微欠了身,「朵梅崍訪客拜會彤越島,請貴府總督大人歸還敝處紫泉瓶為謝。」

朗朗的聲波四平八穩傳出去,撞擊到殿門的妖力防線,立即令四周漂浮的空氣悠悠震顫起來。阿禤、明瓏兩人先前未領會到這防線的厲害,一時心神搖曳,全身氣血都似在逆轉翻涌,趕緊靠緊驪蛟,在幻菁的安撫下才漸漸好轉。

兩人都拿眼楮詢問驪蛟,你從哪里找到這麼個厲害的援手?

「果然英雄出少年。」殿內的人也似有贊嘆之意,「近七年來還首次有外人突破海妖所設的防線,並且是一舉突破五層防線闖到了這里。就憑這一手,已足可傲視天下群雄。來訪的少年人,你們實力不錯啊。所來僅僅是為了紫泉瓶?」

翊昕再欠身,「紫泉瓶是敝處眾生唯一可賴之生存的水源,請閣下奉還,朵梅崍萬千民眾感激不盡。」

那人冷笑連聲︰「果然就是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我既然派人遠赴千里之外取紫泉瓶,豈不知道它的用處?我費了那麼大周折得到它,又怎會輕易再還回去。」

「些末小事?!」驪蛟忍不住插話,一反平日的溫文謙和提高聲音,「在你們眼中成千上萬人的性命都是些末小事,那什麼才是你們的大事?」

「死幾個卑微的草民有什麼打緊?哼,多說無益。付承踐任總督一職,鎮島七年,未遇敵手,所謂成王敗寇,要紫泉瓶的自己來取。」

脈脈激蕩的能量籠罩著神殿外圍,僅僅是站立不動都感覺到難以舒喘的壓力,已連續耗費大量氣力的翊昕還能成功破除最後這道最強的防線嗎?

好吧,既然談不下去,大家都不用客氣。翊昕輕輕地捏著已開始發酸乏力的指關節,想讓我知難而退,那就不是翊昕了。

他側側腦袋,示意佳潞蘭三人避到岩石後面。

然後,他的身體開始急速前移,手掌映上那妖力防線的氣牆。能量對峙之處異光迷幻交織,激得他零碎的頭發和衣袖都不住飛舞。這一次的沖擊是種實在的抗衡。前面幾次的突破,幾乎都是利用前面防線的崩潰所爆發出的能量來摧毀後面的防線;而這一次他必須硬踫硬地摧毀遠比前面強得多的防線。他臉上那隱隱的自信已消去,更多的是不敢有絲毫大意的凝重。

大地轟然雷動中,總督付承踐引以為傲的防線全面潰散。激烈的沖擊波動中,氣力過于耗損的翊昕再也支持不住,被遠遠地拋到空中。

就在這一瞬,一直袖手旁觀的付承踐突然出手,指間一團璀璨奪目的流星挾著勁風直刺翊昕胸膛,同時,保護著佳潞蘭弟子們的幻菁也感受到了非同一般的殺氣而飛了過來。翊昕怎麼也沒想到堂堂總督會采取猝然偷襲的方式,只有拼著全力最後發出一掌。

激烈的殺氣剎那平息,佳潞蘭弟子們根本沒看清楚短暫的時間里具體發生了什麼,只見花飄花落,翊昕象斷了線的風箏墜落到碎石中。

被氣浪掀得更遠的驪蛟沖過來,將翊昕扶起。後者臉色慘白,胸部的淺色衣衫血紅一大片,在那里赫然插著的璨星花葉盡退,只剩下了已無任何生命氣息可言的枯枝,而幾步之外的幻菁也只剩下一兩片殘破的花瓣還在微微翕動。——在這幾乎到達極限的決戰里,翊昕和兩朵絕世的花中王者都成了犧牲品,唯一毫發無傷以勝利者姿態留下的只有付承踐。

驪蛟不知翊昕是否還有活命的可能,只可恨這總督行為卑劣,還不及自己的手下塞卡來得光明磊落,一時難言心頭氣怒,半晌才說得一句「卑鄙!」

「卑鄙?」付承踐冷笑,「這種奇怪的詞說給我听毫無意義,只能說明你們頭腦發熱,毫無實戰經驗就敢憑一時沖動亂闖。哼哼,生死一線的角逐場上哪有什麼禮讓、規則,讓自己的損失最小、敵方的傷亡最大才是真理。那個人應該不是你們佳潞蘭的人,朵梅崍的世傳守衛中也不可能有如此的高手,他實力的確不錯,只是年少輕狂太相信自己。至于你們,還進不了我眼里。」

驪蛟竟是被說得無還嘴之力,明瓏在後面叫道︰「哥哥,和這樣的人有什麼理好說的。我們上!」

「你們如果一起上,那是最好不過,我一向很不喜歡浪費力氣。」

「阿瓏,阿禤,把你們的力量給我!」

驪蛟大吼一聲,飛身掠上台階沖進殿門,那疲憊之軀陡然充滿昂然的斗志,自手中回旋升騰起一股不弱的氣流。在他身後,又有兩股氣流加進來,旋轉合一,如長虹貫日般飛躥而去,將付承踐籠罩在其中。

激烈的氣流不斷回旋,將付承踐腳下的地板削開一層層石屑。但在他周圍,卻有層無形的氣壁,輕易擋住了旋渦流的威脅。

「哦,傷痕累累堅持到這里,還可以發出如此有力的攻擊,佳潞蘭的小鬼們還是比我想象的強一點嘛。」

他那樣悠閑地說著話,卻在旋渦流收攏之時,突然凌空劈出一拳。這一拳帶動的氣流是那麼強悍,以至于苦苦支撐的三個少年忽然便被抽干似的失了力氣,人竟從付承踐頭上飛了過去,乒乒乓乓摔在神殿堅硬的石面上——其中又猶以阿禤最慘,他剛剛落下,銬在一起的明瓏便一頭撞上他受了傷的胸骨,差點沒讓他背過氣。

撐著手費力地抬起頭,一具僵硬的身軀闖進明瓏的眼中。

在正對大門的縱深處,鐫刻了巨大花紋的牆壁上赫然用支長戟釘著一人。他全身赤果,腦袋低垂,濃密的銀灰色長發糾纏在殘破的軀體上,自腰部以下沒有腿,而是條閃著磷光的長尾巴。

燭光清楚照射著他蒼白臉龐上瓖嵌的眉眼,那麼年輕那麼美的臉,卻沾滿干涸發黑的污血,早已失了生命的氣息。那是……羑非!

胃里一抽,劇烈地翻騰。一路闖來,並不是沒見過死傷。可是空曠神殿里這晃動的燭光,牆壁和地板上大片大片年代舊遠的暗紅,以及被釘殺的海妖,仿佛讓人瞬間墜入血池地獄,寒入骨髓地戰栗和絕望。

慌忙地避開視線,竟又發現在左右兩邊牆壁上,還各懸掛了三具海妖尸體,俱是用兵刃貫穿了胸膛。只是這六個海妖已經全身腐爛,不少地方露出白骨,散發著令人作嘔的味道。

在這個地方,生命如此卑賤,死後更得不到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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