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隱 第二十四章、怨靈

作者 ︰

明瓏嗚咽著閉上眼楮,恨不得自己從未來過人世才好。

「怎麼,怕了?」

付承踐叉手站在幾步之外。在四壁無數燭光的搖曳下,他的身形看起來又龐大又怪異。

「怕你們也變成釘上牆的漂亮標本?你們還沒那資格!只有法力最強大的海妖才可以釘在那里,死也要為我維持七道妖力防線。可惜,你們那個同伴竟連破我六道防線,終于把這些合該被永遠禁錮的魂靈放去了死亡之國。」

這些海妖是為了維持防線而被釘于此的?那麼,他們應該被釘在這里很久了?

明瓏忍不住又睜開了眼楮。牆壁上那唯一完好的尸體,和羑非的模樣很象。但他不是羑非,他看上去還要年長一些。

剛剛探起的背忽地一痛,又被付承踐蹬踏了下去。她咬著牙,清楚地感受到他投落下來的針一樣的目光。

難以忍受的申吟溜出她的嘴角,牽扯得同伴們心中愈加痛苦。驪蛟徒勞捏緊拳頭,臨近的阿禤從喉嚨里發出嘶澀的聲音,「你,你是贏了沒錯。可你能不能稍微對女人客氣點?」

「我苦心經營七年的彤越島,托你們的福,已毀了一半。七道防線,也毀了六道。我還有什麼理由對你們手軟!後悔了麼?要怨就怨你們自己,你們的腳實在不該踏上這遠古墳場的基石。」

此刻的總督,就象來自地獄的鬼使,帶著對生命的無情漠視,劈手發出一掌。這力量的可驚可怖,就算是集那五個縱隊長的合力也全然不可對抗。

彤越島的征戰之旅,就這樣草草結束了?

這可摧金斷玉的一掌,突然頓在半空。

猶如開始了場美麗的夢境,無數的花瓣從神殿的四面八方飛了進來,似一個個小巧的精靈輕柔地飛舞著,所到之處都有股柔和之至的力量在盤旋在擴散。置身在花起落的夢幻里,象被溫柔的手撫mo著,所有的傷痛所有的不安都隨著風兒遠去了。

付承踐的攻擊也不著痕跡消失在了越來越密集的花海里。這是彤越島被進攻以來令他第二次秫然心驚的事了,如果說翊昕從容破除海妖族設下的防線讓他感到一種難與爭鋒的霸氣,現在的情形則更讓人難以琢磨——這力量如春風沐人,不帶一丁點殺氣,但其氣勢卻越來越強,已遠遠超過他顛峰時候的狀態。來者是誰?為什麼會擁有這種力量?

神殿大門處群花分開,一個嬌小的身影曼步走了進來。她明淨的臉龐帶有出世的純樸,渾身散發著幽幽淺淺的光暈,分明就是個不慎落入凡間的天使。

這絕世的光彩,難道是死去的璨星以人形重生了?付承踐喃喃自問。

「濯汐!」伙伴們失聲喊道。這是濯汐嗎?這是那個弱小善良的鄉下小姑娘嗎?為什麼在她身上會有這樣奇怪的力量?為什麼她能在這個海外荒島召來這麼多花兒?透著那些斑斕的影子,阿禤仿佛回到了踫踫村的森林里,耳邊有人在輕輕述說︰「命運將諸花之靈托付給佳潞蘭族子弟。」

犯島之人最後現身的,竟是這樣的女孩。

幼稚的少年們,帶來的意外倒是一個接一個呢。不過還能怎樣,所有人都必須為自己的輕率行為作出代價。

付承踐細眯的眼中精光乍露,身形獵豹樣躥起,強勁的掌力刮散開落花,攻向花潮中心的小小女孩。

「濯汐!」同伴們都在驚呼。

凌厲的殺氣怔住了她。來自鄉間,習慣了淳樸民風的她,何曾見過這種陣勢,呆愣著不知躲,也無從去躲。

颯颯地,散亂了的花迅速又聚起。付承踐的強攻猶如踫到了海綿,瞬間便失了蹤跡。

「濯汐,」阿禤拖了明瓏半跪起,拭去嘴角的血,「快打倒他。你力量那麼強,打敗他就可以拿到紫泉瓶了。」

打敗他?這怎麼可能?

雖然在踫踫村就知道自己身體里擁有奇怪的力量,但除了偶爾照顧花草會不自覺泄露出一絲半毫,從來不曾自由嫻熟地駕御這力量。即使在剛剛進殿時,也不知怎麼地這力量突然就奔瀉而出了,只記得當時看到受傷的同伴們束手待斃時的絕望,心里是那樣地難過……

付承踐看到了她的遲疑,「這是你的機會哦。你應該听他的話,只要殺了我,什麼都是你的了。」

他一步步向前,輕蔑的聲音帶著誘惑,目光咄咄逼人。

「不!」濯汐後退著,嘴唇微微哆嗦,「我不想傷害誰,也請你不要,不要再傷害任何人。」

「你是在請求我麼?怎麼不跪在地上求我?」付承踐冷沉地笑,「不要給我說什麼仁慈、和平的大道理,從你們這些小螞蟻的眼里看來我就是個暴徒。而暴徒,只相信一個東西,那就是力量。在這個島上,我,總督大人付承踐就是唯一的神,是掌握生死命運的主宰。只有打倒我,才有資格和我說其他的話。」

「我……」

「我什麼?」

近在咫尺的付承踐忽地彈身躍起,五指成爪抓向她的咽喉。他已經看出來,這女孩的力量雖強,不會對他人造成任何威脅,但是會消去進攻者的力量。因此這一抓,他只是以普通的搏擊身手,幾乎沒有使上任何力量。

濯汐眼中驚駭,更加退避不及。

這時候,已然掙扎站起悄聲跟在付承踐後面的驪蛟猛地撲了上來,用盡力氣架住他兩條胳臂。濯汐好歹退開,臉上一疼,被對方的利爪拉開條口子。

充盈在神殿內的靈力一下散了,輕巧翩飛的花兒亦開始紛紛下落。

付承踐低吼著,手肘倒撞在驪蛟肋骨上,將他摔得橫飛出去。先時在廉玖手里落下的傷,又加得重了,他頭一低,猩紅的血濺了滿地。

「驪蛟!」濯汐顧不得臉頰的疼,踉蹌著要奔過去,被付承踐一把扣住肩窩。

「怎麼,你們不是都很厲害的嗎?」。

他刻薄地笑。

他的笑讓她感到一種難以著落的心慌。

她掙著手,「他們都受了很重的傷,讓我去看看他們。」

「哦,好象你更在意他們受的傷,對不對?」

他慢吞吞說著話,回過一只手,發出的力量在地面上戳起一塊塊尖利的的碎石,飛濺在他們已傷痕累累的身上。

他們可以隱忍,不讓申吟輕易溜出口,那情景卻更絞揉了她涉世不深單純的心。

滿眼的血和淚,這樣傷心的痛,卻只化為一句蒼白無力的詰問,「你為什麼一定要傷害他們?」

「傷害?什麼叫傷害?妨礙我的人就該是這個下場!」

他一聲接一聲地發出反問︰「你是從彤越島走過來的麼?你看得見這個舊日奇跡的懸湖神殿麼?不過是些卑賤生命的埋骨之地,我又何必吝惜在滿地尸骨里再添上幾具?」

牆上的尸骨是那麼猙獰扎眼。

她艱難搖頭,想要捂住眼,那地上、牆上,已凝結了多年的血卻象活了過來,流淌著,緩緩地流淌著包圍她,不容她躲避。

血,沉重的血,壓得人喘不過氣,斷了意識。

血色殘陽,映出一條條瘋狂撕殺的身影。

被奉為海妖族聖地的彤越島,在血與火中一寸寸失陷。

身為海妖族的王子,卻已無力保護自己的領地和族人。

海妖族與蒂珞維族無怨無仇,大人為何一定要趕盡殺絕?

因為我王看中了這里,已欽定彤越島為我族領地。

狂妄的你們,除非從我身體上踐踏過去,休想玷污我族歷代先輩修行埋骨的聖地。

幼稚的少年王子,你也一同葬在這里吧!

濯汐一把按住肩窩上緊扣的手,睜開的眼楮浸了淚,死水樣地冷寒,已看不出是恐懼還是絕望。

「你沾染的血,還不夠多麼?還喚不起你一點點憐憫嗎?」。

「哼哼,多如草芥的人命,卑賤的血,最不管錢的就是那東西。你這些無聊的話,倒讓我想起了牆上的海妖王子呢。死到臨頭,都還不肯投降放棄,白白去維系那些可笑的東西。最後怎樣?連他死都得不到超月兌。」

「你,你根本就不明白……」

「輪不到你這種小丫頭來教訓我。我廢話說得夠多了,你們可以去和那些死鬼為伴了。」

付承踐挪了手,卡住她縴細的脖子。低下頭,正看到她的眸子,那樣冰冷的,沒有一絲生氣,卻隱隱透著絕望中的怨恨。

心頭一跳。這樣的怨,竟似幾分熟識。

罷了,已經玩盡興了,殺了這幾個小崽子回去復命吧。少不得要挨頓臭罵了。重建彤越島,要做的工作還多著呢。

他的手收緊,卻象踫到了灼熱的尖刺,被迫放開了。

一剎那,本已平靜下來的大殿中突然迸射開一種激烈的奇異力量,生生將付承踐逼退得彈了開去。

濯汐的軀體重又蒙上了層幽光,藍藍的,象燭火的內焰。只是她再次發出的力量,已與她剛進殿時的柔和完全不同。這力量滿含了怨怒,就象決了堤潰了岸的洪流,不可抑制地在殿中橫沖直撞。

她臉側的傷口變大了些,鮮血不住從那里往外淌,很快便染紅了半邊脖子和衣領。燭光下淒艷的血紅,令她的臉陌生而詭異。她漂亮的眼楮,變得尖銳而狂亂,死死盯在付承踐臉上,「你叫付承踐是嗎?你以為你很強是嗎?你眼里的人都和灰塵一樣是嗎?」。

問一句,她波動的力量就再爆發一分。

她僅僅是站在那里,就掀起驚濤駭浪般的強壓,即使強悍如付承踐都感到心髒狂跳,連腳都不穩了。

強烈的死亡氣息,冰涼地浸襲著肌骨,比這存在了上千年的懸湖暗窟,還要讓人來得壓抑。這女孩,簡直是自地獄逃逸而出的惡靈,她的存在,就是為了復仇和毀滅。

「你這個妖怪!」

他從齒縫中蹦出這幾個字,腳下一晃,挾了貫注全身的殺戮之氣,沖向她。

「濯汐!」阿禤驚呼著要搶過來。可是才一提力氣,殿中激蕩的靈力便鋪天蓋地涌到身邊,迫得他腿一彎,嘴里鮮血噴濺。驪蛟與明瓏皆盡失色。困頓著他們的力量簡直是壓倒一切,敵視一切。他們心口上就象壓滿了石頭,不敢再妄動。

與此同時,沖擊中的付承踐猶如撞上了鏡面,撲騰著倒跌回來,直到將後背撞上牆壁。——這一次,濯汐的靈力沒有卸去他的力道,而是將他的進攻數倍反轉了回來,作用到他自己身上。

嘩啦,一大片碎掉的牆磚隨付承踐滑落到地上。他全身十余處傷口鮮血狂噴,就象破裂了的水管。很快他身下汪了一灘的血。

怒潮樣的靈力再次消散了,她臉上的血也停止了瘋狂的流淌。

濯汐安靜了下來,她恢復了澄澈的眼楮里充滿了疑惑,隨即便涌上恐懼和痛楚。

不,不,這不是自己,這不是自己想看到的情況。

「濯汐!」同伴們試探著低喚。

不,不要回頭,他們看自己的眼神一定是驚愕到了極點。她輕輕霎了霎眼,拿手背擦去剛剛彌漫上眼眶的水痕,然後走到付承踐身邊,跪下。

「總督大人,」她小心地喚他,「對不起,我傷到你了。」

「你比我強,還羅嗦什麼?」他氣息微弱,聲音已低不可聞。

「請把紫泉瓶給我,好嗎?」。

「紫泉瓶?」他暗淡的眼楮突地又一亮,逼出絲凶狠,「休想!」

「求求你,總督大人……」她已經急了。

「我怎麼可能把這麼重要的東西放在身邊。它,我早已親自將它送到了天煜宮,我的王手里。」

天煜宮?難道是深海之中,海妖真正住的地方?

還想繼續追問,付承踐疲憊地半閉上眼楮,「你以為你還能去嗎?都結束了,這個島該毀了。」

心頭一跳,「你說什麼?」

「哼,你的伙伴只破了我六道防線,他甚至沒看到第七道防線在哪里。最後這道防線,不是防外人的,而是,而是用于自我毀滅的。」

他咳嗽著吐著血沫,眼光最後一次落到大殿盡頭海妖族人的遺體上。當年,那年輕王子就是想與自己同歸于盡的,可是自己的動作更快,沒讓他得逞。

征服海妖族之後,他令他們留下七個最頂尖的高手,包括即將斷氣的和生命依然鮮活的。海妖們被迫用本族最高深的法力將這些同伴的魂魄拘役于此,並讓天煜宮以蒂珞維族徽將之鎮壓,好繼續維持海島上的七重妖力防線。而最後一道防線,付承踐則收在了自己身體內。

沒有想到,有一天,終會用上它。

「總督大人。」濯汐輕輕踫了踫他。他身子一歪,滾倒在地。

「他已經死了。」驪蛟在背後說。

濯汐一驚,一坐到地上。

她怔怔看自己的手,肩膀微微抽動。他死了,是自己殺了他。我,那時的我,是一個沒了靈魂只會噬血的惡魔嗎?

「別這樣,濯汐。」驪蛟支撐著挪過來,扶住她,「他雖然被你的力量反彈回來,傷得很重,還不至于馬上致命。他是自殺的。」

果然,在他月復部插了把短刀,他的手還牢牢放在刀柄上。

「但他,為什麼想要死呢?我根本就不想傷他,我只想要回紫泉瓶而已。」

「我也不知道。別老看他了,怪不舒服的。」

驪蛟牽扶了她起來,到阿禤和明瓏旁邊坐著。大家都受了不少傷,又累又虛弱。

濯汐猛然想到自己帶著的雪蓮,回頭看了一圈,在某個角落里找到它,揀回來摘了花瓣分給朋友們。

又待要出門去尋翊昕,卻見阿禤眼楮直愣愣盯著牆上,聲音都變調了,「怎麼回事,最後這個海妖也變了。」

大家的眼光都隨他看過去。就在幾分鐘前還完好的美麗的海妖王子遺體,也如他釘掛在牆上的族人那樣,變得腐爛不堪。

這是怎麼回事?

轟隆,腳底下晃了一下,嘩啦從頭頂跨下好幾塊石頭。

「是別的海妖打過來了嗎?」。明瓏驚惶地攘著阿禤。

「我不知道。濯汐,那混蛋最後給你說的什麼?我沒怎麼听清楚。」

「他說,最後的防線是用于自我毀滅的。」

「該死!」阿禤捶著自己的手,「最後的防線和他是一體的。所以他自殺,他是要困死我們。我們快跑!」

「只怕來不及了。」驪蛟黯然地搖頭。

腳下的搖晃越來越厲害,整座宮殿不住垮塌,巨大的磚石砸下來,燭火一支接一支地熄滅。從頭頂洞開的窟窿里,湖水傾盆大雨般地灌下。

袞龍鼎毀了,七道防線也破了,彤越島連帶依附于它的懸湖,都沒有了繼續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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