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隱 第六章、游盜

作者 ︰

在伙伴陸續離開瑞萌兒森林去往異離域的時候,濯汐還在盲目地在林中小道獨行。

以往外出,都有朋友們的悉心照顧,衣食住行不用她操心。而這一次,真正地只剩了沒什麼生存經驗的她,要獨自去面對那個遙遠的甚至充滿危險的陌生世界。她不敢多想前路會是什麼樣子,離開落翠庭森林之前的豪情幾乎就要被這初始的挫折給消磨完了。

夜幕不知不覺籠罩了四野,越發令她感到了饑餓和孤單。照直走吧,如果沒記錯,前面不遠會有個村子,看能不能找個好心的人家借住一晚。

路邊有一些浸潤著白邊的紫色豌豆花。濯汐探出手,掐了幾朵下來,放在嘴里慢慢咀嚼。菜苗地里悉悉索索的聲音,好象有人從里邊踩過。

「是誰呀?」她怯怯地問。

短暫的寂靜之後,一個剛才貓著腰的人影從豌豆苗地里打直了身體。

「歌可!」乍然遇到舊友,給了孤獨中的濯汐許多溫暖。

可是歌可卻沒有熱情的表示,反而看看濯汐正在往嘴邊送的豌豆花,瑟縮著退了退。

他是在顧忌自己呢!濯汐的喜悅化為淡淡的憂郁,她問︰「歌可,這麼晚了你怎麼還在這里?今天沒上學嗎?」。

「哦,當然有。是在我們村校借讀的阿板生病了沒來,艾闥梨老師讓我放學去柳田村探望他的。」

簡單的兩句對話之後,兩個人竟顯得無話可說。濯汐沖他點點頭,算是道別。

「濯汐!」歌可卻又叫住了她。待她回過頭來,囁囁地說︰「你,你還是小心些吧。我們村里阿泰村長是個好人,只叫大家提防你別惹事,听說臨近的村都打了招呼,見了你要當作妖怪打走的。」

「發生了什麼事?他們要這樣對我。」

「咳,這個,濯汐,我想你不會害我吧。可你畢竟殺了人,阿禤那麼厲害都被你打傷了,也難怪他們……」

听到這里,濯汐頓時手腳冰涼。果然出了意外。可是,她能去向誰解釋呢?連阿禤都不肯原諒她。

眼見天色已晚,歌可不敢逗留,從口袋里模出兩個大白饅頭,塞到濯汐手里,「這是阿板媽媽給我的,你拿去吃吧。以後,以後別來瑞萌兒了。」說到最後幾字,他聲音低不可聞,迅速轉身,踏上回家的路途。

別來瑞萌兒了,阿禤也是這麼說的。濯汐一人怔怔立在田地中間,兩腮漸漸被淚水浸濕。終于回到思念的「家鄉」,卻沒有人再肯接受她。

發了會呆,她繼續往前走。不多時,柳田村錯落的房屋輪廓已進入到眼簾。看到村口過往的三兩行人,她沒有勇氣再走近一步,悄然離開走回到田野里。

坐在田頭吃了半個饅頭,好容易磨蹭到夜深。她又冷又困又怕,怎麼都睡不著,腦袋里三番五次激烈的掙扎,終于決定再進村里去踫踫運氣。此時夜深人靜,路上看不到半個人影。模索著到戶人家後院,馬廄旁正停了輛兩輪板車,上面放了糧食和谷草。她早困得不行,鑽到糧食口袋中間,拿厚厚的稻草裹住身子,便沉沉睡去。

疲憊傷感了一天,這一覺反而睡得十分安穩。等濯汐從顛簸中醒來,天色大亮,耳旁充滿了嘈雜的人馬聲。

她拔開遮住身體的稻草,幾分迷糊地從糧食堆里坐起身。此時已不知到了哪條大路上,馬車旁邊圍了七八乘人馬,正在高聲吆喝。

突然見車板上鑽出個女孩,架車的漢子和圍住運糧車馬的一干少年人都吃了一驚。對方人馬的首領哼哼冷笑,「還說我們是強盜,你不也是暗地里干著販賣人口的勾當。兄弟們,把糧食和女孩兒都給我帶走。」

架車漢子急得不行,陪了小心說︰「我不知這姑娘是哪冒出來的,你們只管帶了去。車馬糧食你們行個好,那是代別人家運的,丟了我陪不起。」

強盜們哪肯听他的懇求,一窩蜂地按過來,這幾人各抗兩包糧食,那兩人掏了繩索縛住濯汐手腳,利落地把人和糧食弄上馬背,掉頭便跑。

濯汐被他們臉面朝下俯身放在馬背上,身上蓋了塊破布遮掩。她手腳動彈不得,初時還叫喊兩聲,不久便抖得七暈八素沒了聲息。

一群人馬不停歇地蜿蜒西行。到了中午,強盜們在個集市略停了停,拿袋糧食換了許多干糧和用品,然後出了集市,才在野外找了個偏僻的林地歇腳。

濯汐恍惚感到被人拽下了馬,整個人都被摔到了地上。是被他們扔掉了嗎?但沒多久手腳上的繩子被解開了,又有雙手托住自己腦袋,強灌了水下去。

水的清涼緩解了胸口的慌悶,張開眼楮,看到那強盜頭子正坐在自己旁邊,一手拿水袋,一手抓了塊黑餅大嚼。

她坐起來,揉揉被捆得又痛又麻的手。肚子里咕嚕直響,一點都不給她留情面地抗議饑餓問題。

「給!」強盜頭子乜斜著眼,黑乎乎的手掰下半塊餅遞過來。

她不理,模模衣兜,歌可給的饅頭還在,盡管已被壓得又硬又扁了,充饑還是沒問題。

他拿著干餅的手僵在半空,擠出來的笑容也僵僵的,「你脾氣還挺大呢。」

幾個小強盜哄聲取笑,「老大好差勁兒哦,不被漂亮姑娘買帳。」

強盜頭子黑黝黝的臉上紅了紅,我還真能在你小丫頭面前示弱了不是。將挪了挪,眼楮幾乎要貼到了濯汐的額頭。可是她清澈得沒有一絲雜質的雙眸,以及她從軀體上散發出的芬芳,一下就令他亂了方寸。隱約的卑微感驅使得他磨蹭著又拉開了距離。

作為掩飾,他狠狠地板直了臉,語氣也刻意地蠻橫著,「你現在已經是我的手下了,必須無條件地服從我。」

她居然都沒表現出害怕的樣子,只不過白了他一眼,「你胡說什麼呀,我壓根兒就不認識你。」

「我已經搶了你,你就是我的人了。」

「你們怎麼這樣?光天化日的不止搶東西,還搶人。」

「嘿,當強盜麼,首領身邊都該有個漂亮女人。」

小強盜們樂呵呵地跟著起哄,「就是,就是,老大有漂亮女人了,我們也有面子。」

「可你們不是壞人呀。」她不假思索地說。

「搶東西還不叫壞人?你腦袋壞掉了?」

濯汐遲疑地挨個打量他們,都是些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有個別完全還是未月兌稚氣的半大孩子。他們帶著玩世不恭的神氣,可是,能說那不代表著罪惡嗎?不。就象踫踫村的阿禤和他那般人見人頭痛的死黨,他們精力旺盛熱情有余,成天惹是生非,可他們有自己的原則和底線,不會真正做出傷天害理的事兒。

她很認真地說道︰「你們雖然搶了人家的糧食,畢竟還給他留了一半,車馬也沒動他的。我想,真正的強盜不是這樣。」

強盜頭子嘖嘖連聲,「小丫頭的想法還真是奇怪。你拍我馬屁是不是想讓我放了你?」

「我當然不想被當作犯人抓住啦!我還有要緊的事得去做,不能老跟你們一起。」

「哼,你還是乖乖跟在我旁邊,別打逃跑的主意。」

他一把拖過她兩只手,麻利地綁上繩索,象拎小雞一樣把她扔上馬背。

「喂,喂,我還沒吃飽呢。」

「當犯人的還想吃飽,好有力氣逃跑嗎?」。

強盜果然就是強盜,永遠不會憐香惜玉。總算還好,沒再讓她難受萬分地頭向下趴著了。

他們很快收拾起東西繼續上路。這群強盜的工作似乎就是拼命趕路,路上偶遇過往的客商,也沒見誰下馬去劫點財物過來。看來這不是伙有固定巢穴的強盜,而是打一槍換個地兒的流盜。

不過濯汐暗暗留意了下,他們一直都在往西趕。那正好,反正自己口袋里一個硬幣都沒有,憑兩只腳或是翅膀,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到邊城呢。看情況再找時機逃吧。

這樣想來,她心安理得了許多。眾強盜見她性情溫順,不哭不吵,也不過分為難她。因此到第二天,打頭的吉戌彥就讓她白天都松了手腳,和最小的強盜罕密果同乘一馬。只是考慮到一群骯髒男人中雜個花骨朵兒般兒的女孩,實在扎眼,便讓她披了件破風衣蓋住大半個腦袋。

這天晚上,他們找了處被人丟棄的破菜棚留宿。等吃過東西,吉戌彥將手下兄弟都趕出去各自休息,只讓罕密果和濯汐留在棚里。

濯汐坐在角落里,兩手依然被捆著。她滿懷戒備地瞪著罕密果,眼楮都不眨一下。

罕密果就咦了聲,「你什麼表情嘛?我只是十二歲的小孩子,你犯得著緊張嗎?」。

「你們都自認強盜了,我不緊張才怪。」

罕密果撓撓腦門,然後將胸口一挺,「你什麼都不懂。我們之所以搶東西,是因為還有更弱小的人要依靠我們。」

「是嗎?」。

「為什麼不是?你都看到啦,我們只搶了糧食就收手。吉戌彥大哥是有規定的,每次行動只能搶糧食,夠我們一伙人吃上兩三月就行。而且,搶東西不能總搶一個地方,搶的時候也不能傷人性命。」

「哼,看你們這次搶的,吃半年都行。」

「說你不知道就不知道。家里還有老人和很多小孩子,沒有搶來的糧食大家都得餓死。」

「你們都是怎麼回事啊?怎麼家里只有老人孩子?爸爸媽媽呢?」濯汐好起奇來。

「有爸爸媽媽誰還肯當強盜啊,何況是我們這樣的好強盜。」

「我就是不明白才問你。」

罕密果盤腿坐在她對面,嘴里拉扯根菜葉,遲疑地瞄瞄她。「好好的,誰願意出來過這種擔驚受怕、朝不保夕的日子?我們,我們也有過好日子。那時,我們住在北方很遠的地方,在崗崔驛一個叫旱硤子的村莊。」

崗崔驛?這個名字有幾乎熟悉呢。濯汐猛然想起,明瓏曾指著地圖告訴過她,位于宸吉大陸北端的崗崔驛是來往于宸吉大陸和恆岱大陸的必經之路。

「你們怎麼會從那麼遠過來?」

罕密果兩手抱住膝蓋,眼簾低垂,不由就蒙上了薄薄的霧氣,「我到現在都還沒想明白是怎麼回事呢?大家本來過著安穩的日子,雖然趕不上城里人富裕,但也知足常樂。差不多一年前的一天,來了伙很凶惡的人,他們帶著巨大的老鷹,突然闖進我們村里……」

「等等,你說巨大的老鷹?」

「是啊,很大,人坐在上面都可以飛。」

「他們為首的是不是叫麥路朗?」

「不是。听他的手下叫他翱天鷹大人。」

「翱天鷹」這個名字濯汐不熟悉,但幾乎肯定他和麥路朗一樣來自彤越島。畢竟,那種巨鷹相當少見。

「然後呢?」

「他們是群蠻不講理的人,硬要我們全村人立即搬走。大伙兒土生土長,一代一代地少說住了幾百年,哪能說走就走呢?他們就殺人,燒房子。」

說到這里,罕密果全身都禁不住一顫,淚水終于滾了下來。濯汐不忍再追問他,伸出自己捆住的兩手,握住他的手。

罕密果抹抹眼淚,繼續說︰「沒死的人都被攆出村,各奔各的路。吉戌彥大哥是個好人,陸續找到落單的老人、孩子,把大家組織起來,想法子活下去。可我們除了種地,其他都沒什麼本事。一年來大家走了很多地方,幫人做工,在街頭玩雜耍,總也掙不到幾個錢,還陸續死了幾個人。我們實在沒法子,流落到這附近找個山洞住了,吉戌彥大哥就說我們干脆當強盜吧。可是,我們並不是只想靠搶東西過日子的。留在家里的人都在努力,他們開懇荒地,能種多少東西算多少。女孩子們也在做手工,多少可以換點錢。」

濯汐輕聲回答他,「我都明白了。」可是心里忍不住發酸,一起陪著流下了淚。

「姐姐,」罕密果突然這麼稱呼她,「你也是個好人。我們流浪這麼些日子,還從來沒人正眼瞧過我們呢。」

「不,不,」濯汐趕緊說︰「你們現在好歹有了個落腳的地方,日子總會一天天好起來,沒人再瞧不起你們。」

罕密果默默點頭。說是如此,要等到那天,該得多久呢?

他抬起頭,忽兒又高興起來,「不過我們崗崔驛的地下說不定埋有財寶哦,有機會我們能回去把財寶挖出來,苦日子就到頭了。」

「你們在那住了幾百年,有財寶早該被挖了。還是安心在這里過比較好。」

罕密果沖棚外剎剎眼,做了個噓聲的手勢,「這是我們的秘密,不能再告訴別人。我們也是離開崗崔驛才听說,那一帶曾是古時某個城鎮的遺址,被深埋到了地下。可能正因為埋了寶貝,翱天鷹他們才趕我們走的。吉戌彥大哥悄悄跑回去看過,怕有好幾里的地都被人胡亂刨過了,地上還留著些很陳舊的陶瓷碎片呢。只希望寶貝沒被人挖完,給我們也留點。」

听到這里,濯汐心頭咯 一下響。翱天鷹他們竟和麥路朗一伙去朵梅崍一樣是去尋寶的。麥路朗要的是紫泉瓶,翱天鷹找的又是什麼呢?如果翱天鷹真的來自彤越島,那麼彤越島還有可能派出其他人出去尋寶?那是出自付承踐一個人想要向上面邀功的意願,還是直接來自天煜宮的命令呢?如果是後者,為什麼這些重要東西不由天煜宮直系部隊出馬,而要由很少為外人所知的彤越島下屬去執行任務?

濯汐隱隱覺得有什麼重大的事件隱匿在其中,卻是雲山罩霧看不出絲毫端倪。忽然想到上次為著紫泉瓶的事,天煜宮派出嫡系人馬大肆追蹤。他們最後沒能找到紫泉瓶,豈能善罷甘休?若是他們知道自己等人來自踫踫村,豈不是累得村民們也要象旱硤子村的人一樣弄得流離失所?

但一轉念,想到自己昨天都還去過踫踫村,處處安靜祥和,原是自己多慮了。

「姐姐,你怎麼不說話了?」罕密果扯扯她衣袖。

「哦,我在想一件事,不知道你說的翱天鷹是不是從彤越島來的,我得找到我的朋友問問才知道。如果是的話,他們已經不在人世,你們可以安全回家了。」

「真是這樣嗎?」。罕密果開心地跳起來,嗓門也不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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