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隱 第七章、毒藤

作者 ︰

立即見瓜棚門推開,吉戌彥出現在門口,「罕密果,你嚷什麼呢?外面好象出了意外,你給我安靜點。」瓜棚外馬聲嘶鳴,幾匹馬都在焦躁不安地來回走動。一時濯汐、罕密果都緊張起來,豎起耳朵听到底還有何動靜。

吉戌彥又將腦袋調向外側,問探視的兄弟︰「那兩個死東西,都還沒消息麼?」

正焦急難安,就听手下回了聲「來了」,遠處果然傳來得得的馬蹄聲。不大會兒,馬兒馱著兩人跑近,前面一人先下來,再將另一個同伴扶下來。

「岩弘,你的馬呢?」吉戌彥喝問後下馬的兄弟,「發生什麼事了?你小子現在才給我爬回來!」

岩弘腳一軟,跪在吉戌彥腳下,說了句「有,有妖怪」,便仰頭倒地人事不知,全身抽風似的亂抖。

吉戌彥便問找了岩弘回來的手下,「查桑你也不知道嗎?」。

查桑滿臉大汗,「我什麼都沒看到。不知怎的,我出去就覺得背心冷幽幽的,心里怕得要命,找到他就趕快回來了。」

罕密果罵了幾句,把岩弘抗進瓜棚里,讓他躺在原本給濯汐準備的厚干草上。湊著昏暗如豆的燈光可看到,岩弘右手袖管破開,胳臂上拉了條口子,淌著讓人惡心的濃綠色汁液。

這群強盜大都是些半大的孩子,見了這樣離奇的傷痕,未免懷了懼意,束手無策地彼此窺望。

濯汐站起身,說︰「總得想想法子救他。把我手放開,我去外面看看,或許能找到點有用的草藥。」

「少給我添亂!」吉戌彥一巴掌打到她肩窩,讓她站立不穩咚地又跌坐在地上。「你活膩了是不是?明知道外面有危險還敢出去亂跑。」

濯汐被他打得肩膀生痛,卻對他生不起氣來。想了想,撩開帽沿取下幻菁,放置到岩弘的傷臂旁。

強盜們先已注意到濯汐的兩朵花有些特別,但想不過是女孩子喜歡的脂粉玩意兒,也沒去過于關注他。這會兒見那藍色的花兒挨近岩弘傷口,薄薄的藍色光暈層層散開,小棚屋里頓時充滿了和暖的力量。一時人人如沐春風,心曠神怡。先前劇烈抽搐的岩弘逐漸平息下來,縈繞在傷口的綠氣慢慢消散。

各人都眼露艷羨之色,有人破口而出,「老大,有了這東西咱們受傷害病都不用愁了。」

這話倒讓濯汐心頭一驚,自己竟忘了,他們是「強盜」呢。

吉戌彥呸地吐出口唾沫,「我說過的話你們都當放屁啊?除了能進嘴的東西,誰敢亂搶亂偷,我抽斷他骨頭!行了,都給我滾出去!」

眾兄弟唯唯諾諾,心想你還搶了個姑娘來呢。但對他向來又敬又怕,不敢吱聲,一起退出窩棚。

吉戌彥也待出去,回頭看到濯汐坐在岩弘和罕密果中間楚楚可憐的模樣,扯下自己的破夾衣扔到她旁邊,「不嫌髒拿去當被子蓋,這鬼天氣一到夜里冷得死人。」說完抽了刀出來,哧地將她手上的繩索割斷。

這一夜過得提心吊膽,卻也相安無事。

晨起大伙兒穿戴整齊,看岩弘也清醒了許多,才問他昨天夜里的事。

岩弘也不大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只記得自己在個樹林里獵捕小獸,听到有哧溜的怪響,半空里揮出條鞭子樣的東西打中了坐馬,將他顛在馬下。他顧不得馬是死是活,爬起來就跑。那哧溜的聲音一直跟在後面,簡直陰魂不散,還將鞭子抽中了他手臂。他黑夜里看不清路,慌忙跑到了處山崖邊,失足跌了下去。所幸山崖不高,下面又積了多年的厚厚樹葉,才揀回了性命。

此時天已大亮,說到此事,岩弘仍是心有余悸,不時東張西望,仿佛那神秘的怪物一不留神就會冒出來,弄得旁人也跟他疑神疑鬼縮手縮腳的。

吉戌彥罵他們,「都他爺爺的是些孬種還是怎麼的?打起精神來,下午咱們便到家了。」

他讓岩弘與罕密果同騎,提了濯汐坐到自己的馬後面。

出了這大片田野,兩旁樹木林立,滿地雜草泥石,頗有些荒蕪。

忽地听見聲馬嘶,查桑的坐馬騰起前蹄掙了兩下,險些把人和糧食都掀下背。

吉戌彥知道馬是有靈性的動物,忙叫大家都放慢速度,小心查看可有異常情況。眾兄弟左右巡視,除了偶爾掠過的飛鳥,連只老鼠都沒看到。可是說不清為什麼,又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兒。

「你帶我去那邊看看。」濯汐在後面踫了踫吉戌彥的腰。

吉戌彥難得顯出了順從,按照濯汐的示意縱馬緩步走到棵足要三四人合抱的大樹下。

「怎麼了?」他問。

「你不覺得這棵樹特別沒精神嗎?」。

現在還是早春,樹木的枝葉不會太茂盛,但正是抽新芽的時候。可這蒼樹上枝條掛著的葉片蜷曲發黃,那些末梢才綻出的細小葉子也是干枯皺縮的。其他兄弟也縱馬過來,只有查桑的馬撅著蹄子不肯靠近。

樹已經死了。在它的枝干上甚至看不到一只小蟲。

一旁的岩弘睜大了眼楮,然後下馬盯著樹干。大家這才注意到,在那溝壑縱橫的樹皮上,有一些暗綠色的液體。

岩弘哆嗦著回過頭來,「吉戌彥大哥,這幾條裂縫不是天然的,象是,象是用鞭子抽出來的。還有這些孔洞……」

「我知道了!」吉戌彥粗暴地打斷他,喝聲,「繼續走,瞎折騰什麼呢?」一馬當先又沖上了正道。

濯汐叫住他,「吉戌彥,你听我說,事情好象不太簡單。」

「什麼都別說!」吉戌彥冷言冷語地堵住她的話。

他並不是個懦夫。然而,他只是個被逼落草為寇的普通人,沒有高強的技藝,卻負有保護一干弱小的責任。某些時候他必須逃避,不能再去招惹未知的危險。現在,他唯一的願望就是帶著糧食和兄弟回「家」。

他的冷硬多少感染了同伴,一路上大家都噤聲不語。

馬不停蹄的穿村過鎮,眼見日頭高掛、人困馬乏,首領還沒有休息的意思。若在平日,幾個小些的孩子必然會嬉皮笑臉央他歇上一歇,今天就沒人開口。

過了晌午,隊伍趕到個小村子。吉戌彥放慢馬,斜眼看看兄弟們,「我們出來趟也不容易,趁現在兜里還有幾個小錢,正正經經在鋪子里吃上一頓兒。」

這番體貼的話說出來,反叫眾兄弟更加不安。要知道他們每次外出都是盡量避免和旁人打交道,吃住都是野外荒林里解決。可吉戌彥所想又是回事。從早上看到那棵離奇死亡的樹開始,他就滿心不舒服,不願意和兄弟們在沒有人煙的地方停留,仿佛熱鬧的地方才可以讓心里塌實。

在村口找了個露天攤子坐下,只喊了些面餅湯水。一時熱氣騰騰的碗碟端上桌,大家都暫時忘了先前的不舒坦,狼吞虎咽扒拉了食物下肚。

此時攤子上還有些散客。也許因濯汐長相斯文秀氣,舉止和身邊諸人不同,引得對面一個形容枯瘦的男子打望了她幾眼。

「你看什麼看?」吉戌彥瞪那男子一眼,啪地把筷子拍在桌上,起身招呼兄弟們,「都吃完了沒有?吃完了趕緊走。」各人遂把吃剩的面餅收揀好,騎馬上路。

出了村不遠,听到後面有人聲呼喚。吉戌彥掉頭一看,竟是剛才同桌的干瘦男子赤腳追了上來——真是好快的腳程。

吉戌彥勒住馬,「是你叫我們?」

干瘦男子兩只小眼在濯汐臉上掃來掃去,「不錯,不錯,那東西應該在你那兒。」

濯汐被他瞧得不自在,吉戌彥早抽了刀立在身前,「死東西活不耐煩了不是?我的人都敢瞧。」

那男子不顯懼怕,也不生氣,抱了手臂自言自語︰「枉我東奔西走地找了一整天,好寶貝竟是藏在你們這伙小鬼身上。」

吉戌彥惱他瘋言瘋語,手握大刀當頭劈下。其實不過是虛招,要他知難而退。

干瘦男子抬起右手,突地從臂上冒出根藤蔓樣的東西,啪地抽在刀身上。吉戌彥猛然感到好大股力,手中的刀幾乎拿不穩。好在他天生有幾分力氣,順勢回過刀鋒,將藤蔓劈斷。斷開的半截藤條彈起,正將濯汐罩住腦袋的風帽掀開,露出兩朵碩大華美的花來。

在這瞬間,璨星稍許亮了亮。藤蔓並不是直接往濯汐打來的,璨星不能很確定地判斷有人對主人不利。

蜿蜒蛇行的藤蔓,以及從它斷口處涎出的惡臭汁液,立時勾起了岩弘的記憶。他策馬倒退,發出戰栗的聲音,「就是這東西,就是這個妖怪!」然後拼命拉扯韁繩,放馬奔了出去。

查桑的馬也嘶叫著亂沖亂撞,隊伍立即亂成一團。

吉戌彥交手之下已領略了這男子的厲害,不敢和他硬拼,只高聲喝令兄弟們分散開各找出路撤離。

干瘦男子叉腰站在原地,心想昨天夜里覺察到的非常靈氣原來是從那兩朵花上發出的。那花兒的靈異只怕遠非自己想象,更不知帶花的女孩是什麼來歷。今天非搶了兩朵奇花不可,回去交給師尊,可是大功一件。

這麼想著,他周身都冒出長長的藤蔓,哧溜扎入地里,將他往下一拖,整個人便沒了影兒。

另一處吉戌彥帶了濯汐駕馬狂奔,轉眼跑出幾里地。跑了半天沒動靜,他才回頭望望,不見一個人影兒,稍放些心,立即又掛念起眾弟兄,不知他們可有月兌險。

「喂,你听我說!」濯汐用力抓住他衣服,「那個人好象是沖我來的。」

吉戌彥鼻子里哼了一聲,「都說女人是禍水,果然不錯。這次遇上你,平給我們添了多少麻煩。」

濯汐臉一下紅了,「我才不要跟著你們,誰叫你抓我來的?放我下去!」

吉戌彥不勒住馬,反而在剛剛緩下的馬上揮了一鞭,讓它再飛跑起來。

這馬陡然加了速度,不防前蹄絆著樣繩索樣的東西,撲騰著跪倒,將後面的濯汐顛簸了下去。

吉戌彥趕緊也下了馬,一手拉了馬嚼子讓它站起來,一手去攙濯汐。

濯汐踉蹌著步子站起,忽見腳底抖動,隆起幾個土包,刷地竄了四、五根粗藤出來。總算她感應力敏于常人,連跌帶爬先掙到了幾步之外。

吉戌彥眼疾手快,空出只手拔刀,狠狠扎進腳邊的土包,再提起刀正把冒在外面的一根藤蔓劈斷。刀鋒過處,綠色的汁液飛濺,剛才那干瘦男子拖著身樹藤鑽出來,左邊肩頭赫然露出道濕淋淋的刀痕。

「賊小子,你這樣的貨色也敢傷爺爺!」因為大意受了傷,那干瘦男子神色極為惱怒,抖開一身令人發毛的藤蔓撲過來。

吉戌彥把手中大刀掄得飛快,嘴里大叫,「死丫頭,你快騎馬離開!」

馬兒早跑到了一旁。濯汐下意識要去拉馬,又瞧見他狼狽不堪回擊的模樣,心想就算他是強盜也不能撇下不管。便抬了手,要召集花潮以助他臂力。不料還未使出靈力,忽地腳下一緊,幾條粗細不一的藤條順了腳踝纏上,硬將她拖入了土中。

那邊吉戌彥剛听到聲響,側過身來已不見濯汐身影,只有數根藤梢還在地面舞動。

他沒料到這人真會對女子下手,想到自己也是難逃一死,抱了刀拼了命地往那男子懷里沖。刃口鈍卷的鋼刀復有了威力,唰唰砍落好些粗長的藤蔓,濺出的霉臭濃汁噴了他滿身。

干瘦男子大笑,「你這小子雖沒能耐,倒也有些膽量。」

吉戌彥全身劇痛難忍,卻不肯服輸,怒吼道︰「我殺你個臭妖怪,叫你再害人!」

「就憑你這點本事,投十次八次胎都別想傷我根寒毛。」

「呸,我剛才不就砍了你肩膀一刀。」吉戌彥早已累得快月兌力,仍不忘了佔對方嘴上的便宜。

這話正戳到干瘦男子痛處。他刷地甩出根粗藤,抽在吉戌彥胸月復上,將他打得在空中旋了一圈,才硬邦邦摔回地面。

「怎麼樣,小子,」干瘦男子的腳踩上他胸口,肆意磨蹭,「你現在該知道你給我提鞋都不配。」

「你,你有種一刀劈了我。」吉戌彥喉嚨里咕嚕申吟著。

「我怎麼舍得讓你痛痛快快走。還是躺兩天,慢慢享受我肉毒疼腐液一寸寸穿透你肌骨的銷魂滋味吧。」

今天的游戲到此結束,馬上就去找到那女孩,將花佔為己有。干瘦男子滿意地收回腳。散開的藤條收回到身邊,再一起豎直沒入泥土里,他的身體便隨這下行的藤蔓一起消失了。

忍了滿身的痛,吉戌彥慢慢翻過身,一步步爬向被拋得遠遠的鈍刀。橫豎都是一死,何不現在就落個痛快。他抓起刀用力一撐,半坐起身子,腦海中又想到失散的兄弟和家中一眾老小,拋下他們可該怎麼辦。

罷了,自己連走路的力氣都沒了,還是一刀下去干淨。

舉起刀往脖子上一抹,後腦突然被什麼東西打中,立時失了知覺。

幾只巨大的行祭剛剛停落在附近,從上面跳下來三人。

來人一女兩男。女的有幾分美色,本來只是中上之姿,但其舉手投足、眼波流轉之間,每每有種天然而生的柔媚。她身旁年紀稍輕的男子亦是姿態倜儻,似笑非笑的眸子中總有種攝人心魄的光彩。另一個男人長得肥胖敦實,短短的脖子頂著顆多肉的頭顱,細眼闊鼻,厚嘴唇上留兩撇小胡子。

這胖子衣著考究,剛剛若不是露了一手打暈吉戌彥,幾乎就以為他是個腦滿腸肥的尋常鄉紳。

幾人往地上那遍身綠汁的人走去,女郎忽地停了步掩嘴輕輕一笑,「哎喲,好臭。搏格大人,你說的什麼花靈是從地溝里爬出來的嗎?」。

肥胖男人晃晃頭,「花靈是小姑娘,不是臭烘烘的男人。」

「大人剛才不是說……」

「花靈似乎來過這里,我們感覺到的純淨靈力,應該就是和她一起的花王花後。小姑娘怎會一眨眼跑得沒蹤沒影,真是奇怪得緊,只有問地上的臭小子了。」

年輕男人已在查看吉戌彥的傷,「這里才發生過打斗。搏格大人,你看他的傷。」

「好惡心的傷痕,會把他皮肉都爛穿的。沒弄錯的話,是罟星族人的肉毒藤所留。怪不得,獵物會突然失蹤了。」

「向來只在赤原大陸作威作福的罟星族人竟會淌這渾水,看來花靈的確是很誘人的獵物呢。」

被兩個同伴稱作搏格大人的中年胖子頗顯笨拙地蹲,將保養得非常富態的右手插入干瘦男子剛剛鑽下去已變得很松軟的泥土。他兩眼細眯,左手輕輕在唇上的小胡子一扯,低喝聲︰「跑得好快!」

兩個俊俏男女負手候在一旁,悠然含笑,「我夫婦兩個今天正好見識搏格大人的高招,那罟星族人只有自認倒霉了。」

搏格卻收了手,「不成,不成,我這種粗人下手沒有輕重,若是把那混帳弄死了,平白和腐藤嶺罟星族結下梁子就沒意思了。賢夫婦的疑陣和惑心術獨步天下,卻常年在鑒崤山隱居,搏格一直無緣領教呢。」

那夫婦兩相視一笑,也不用多客氣。男的便單膝蹲下去,眉頭微微一皺,兩手平張開,重重在泥地上連拍數掌。

完了他拭去手上泥土,呵聲而笑,「稍微干擾了下罟星族人,他一時半會都別想抓住他的獵物,只有去南轅北轍了。」

「不過那混帳也有點手段,借用遁地術可跑得比馬還快,我們也得趕快才行。」

「那這快斷氣的小子……」

「帶上吧。或許能幫上我們的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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