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隱 第八章、惑術

作者 ︰

恍恍惚惚地,濯汐听到有人的聲音,又有什麼小東西打到身上作痛。她睜開眼,才發現自己背靠棵大樹站在樹根上,數根藤蔓交叉纏住身體,怎麼也動不了。

「喂,你怎麼被綁在這里了?」一個獵裝打扮的男人站在盤繞的樹根下面。剛才是他拿小石子扔她好叫她醒轉的。

濯汐只有苦笑,「我也不知道。我被怪人的樹藤拖進地里,醒來就這樣了。大叔,您可不可以放我下去。」

那獵人倒也爽快,從靴筒里拔出把刀,跳上樹根。

「您小心點,樹藤里可能有毒液。」濯汐提醒他。

獵人手腳挺快的,已宰斷根最厚韌的藤。不過還好,只有少許普通的汁液從斷口淌了出來。他一鼓作氣,幾刀將藤蔓都砍斷,拉了濯汐跳下去。

收了刀,將地上擱著的一頭死黃羊扛上肩頭,「快走吧!天快黑了,留在這種陰森的地方真叫人不舒服。」

「大叔,請問這是在什麼地方?」濯汐邊走邊問。

「你還不知道這是哪里?哦,你是被壞人綁來的,自然不知道。這地方叫漠鄉。」

「請問這里離碚古郡有多遠?」

「碚古郡?沒听說過。」

濯汐呆了呆,暗暗思慮該如何打算。

「姑娘,你還是在村中歇上一晚,明兒到鎮上去打听吧。」

如今連東南西北也不知道,只好走一步是一步。只是,那伙小盜賊如何了呢?說起來,也真是自己連累了他們。

走了一個多小時,遠遠望見一個村落,路上正有盞小燈在夜色里搖晃著移近。

獵戶哎呀作聲,「緋緋,是你嗎?」。隨之加快腳步。

那舉了燈盞的小小身影三兩步奔近,叫著︰「爸爸!您怎麼才回來?」

獵戶把那小女孩攬到懷里,撫著她腦袋,「怎麼哭了?爸爸不是每天都得打獵麼。」

「可是爸爸,我怕呀。」小女孩淚汪汪地抹眼楮鼻子,「剛剛村里來了個惡人,可嚇人了,他胳臂上會長鞭子。小狗趕他,他就用鞭子把小狗抽死了。」

濯汐听得臉色一白。那怪人竟追到這里來了。

獵戶大為惱怒,問他女兒,「有人作惡,隔壁的叔叔伯伯都不教訓他麼?」

小女孩心有余悸地搖頭,「小狗被他打死,身上流了好多綠色的水,大家都害怕極了,不敢惹他。」

「走,我們回去瞧瞧。」

「他鬧了會子,現在已經走啦。」

獵戶牽了女兒小手,好言安慰,又回過頭要叫上濯汐。這一回頭,才發現那女孩已不見蹤影了。

他想到救濯汐時的蹊蹺,又聯想到女兒的話,不由心頭發麻,莫不是遇上山野精邪了。不敢再稍有留連,帶著女兒快步回家。

知道怪人追到這里,濯汐心中畏懼更甚,只怕又要因此而牽連到無辜性命。還是盡量遠避為上策。只是眼下暈頭轉向,不知具體到了哪個地界。

暗雲卷積的天空中隱約漏出幾顆星子,大致可辨方位,依舊往西而去。

她絲毫不敢懈怠,走一陣,飛行一陣。一時行得急了,背上出層汗,一時又被山野涼風卷襲,冷汗貼了背心直打哆嗦。

荒野之中就是走上幾十里地都不見戶人家。她一個小女孩,如何孤身趕過這樣的夜路,又是恐慌又是淒涼。到了後半夜,連星星也不大看得到了。除了兩朵花照出的微弱光亮,四周漆黑,有幾次都不小心袢到了腳。

黑夜讓她想到了第一次離開踫踫村,那一路波折的遭遇。盡管那時險象環生,伙伴們總是相扶相持不離不棄,再困難的境地他們都相信可以闖過去。

阿禤已經不要自己了。驪蛟和阿瓏呢?他們會相信自己是無辜的嗎?

早春的夜風接連撲打著身體,令孤獨中的她徒勞地抱了手,緊緊衣服。寒冷的黑夜,就象涉足在那個遙遠的地下世界。

那個僅有數面之緣的他,隔了幾個月,還會記得自己嗎?貴為王者的他,身邊有那麼多淑女呢。

心中忽然感到了莫名的酸楚,鼻子里輕輕一抽,腮邊悄然滾落顆淚珠。唉,還是別再想了,帶給他的麻煩還不夠多嗎?自己總歸是要回到仙境的,以往的那些糾葛都忘了吧。

漸漸倦意上涌,壓過了恐懼,她再也走不動,在積滿落葉的背風凹坑里躺下。

把兩朵花握到手里,感受到他們傳遞而來的暖意,心中稍微覺得了安慰,漸漸睡過去。

天亮醒來,揀些野花野果吃了,好歹壓了壓肚子里的饑餓感。

忽然嗅到股肉香,繚繚幾縷青煙飄來。濯汐爬出凹坑,卻見林中石上坐著一個男子,手里拿只剝了皮的小獸在火上燒烤,腳邊扔著染血的小刀和皮毛。

他是附近的獵戶麼?也許該向他打听打听路途吧。一眼看過去,正迎上他帶了笑的眼楮。這眼楮,怎麼象含了某種魔力一般,擾得人心及不舒服。

濯汐不想白生事端,低了頭從他身邊繞過去。

「喂,小姑娘。」背後傳來喊聲。

她遲疑了下,左右都沒別人,只得回過頭去。

「小姑娘,你去哪里啊?」

「我,我要去西邊很遠的地方。」

「西邊?小姑娘真會說笑,世界周而復始,東便是西,西便是東,何必還分什麼東西。」

濯汐心想,你才真會說笑呢。不再搭理他,依舊往前走。

但不知那人為何會出現在這里,為何要說那番話,莫不是有什麼企圖。加快步伐跑了好遠,回頭依稀一望,並無人影跟蹤,才放下心來。

匆匆再走上一里路,忽听前方傳來個聲音,「小姑娘,你已到了你要去的西邊了麼?」

在林中石上坐著啃骨頭的,赫然便是剛才那男人。

濯汐大驚,月兌口相問︰「你干麼要跟著我?」

「我哪里跟著你了?」那男人懶洋洋地一笑,吐出塊碎骨,「我一直都好好坐在這里的啊。」

仔細一瞧,果然,這分明就是自己早起時出發的地點。她駭異得不行,雙足一點,展翅從他頭頂飛過去。剛才一定是幻覺,只要背對太陽升起的方向,就一定是往西的。

不停地飛,不停地飛。

等等,下面是什麼?她吃驚得差點從半空栽下去,她又看到那男人了。周圍是一樣的樹木,一樣的石頭。他正拿著手帕細致地擦拭手指,一邊笑咪咪地給一沖而過的她打個招呼。

她哪里敢停下,因為難以置信的狀況腦袋已經快無法思維了。

怎麼辦?就這樣一直飛下去,永遠找不到出路,直到累死?

她無望地睜著眼,看視野里飛速掠過的樹木。我的朋友們,為何要為難我?為何不讓我走?難道你們感覺不到,我身上散發的,是和你們一樣的來自大自然的靈力?

不啊,花靈,我們只是擁有微弱靈氣的低等生命,不得已為那來自鑒崤山的男巫所控。他最擅長的就是排布疑陣和使用惑心術。

原來是這樣!

那男人怕是和異離域一伙的呢。既然他們的第三大巫師布下的疑陣都可為自己所破,這人也不在話下。這世上,再沒人的靈力可以強過自己,何況還有幻菁與璨星在身邊。

好,第四次看到他了,濯汐探身往他飛近。

鑒崤山巫侶中的樅不由一笑。昨天自己與妻子麝,以及異離域都城的副城主搏格分頭行動,打賭看誰能先擒住花靈。天亮前自己便追到了這里,反正到手的獵物也不急著下手,先好好戲耍她一番更加有趣。這不,被忽悠得發暈的小姑娘自己送上門來了。

他魅惑無比地微笑。她一定會更加發暈,除了異離域有限的高級巫師,沒人能抵得住他們夫婦邪魅入骨的笑。

然兒一瞬間,遮天蔽日的花朵急涌而起,阻斷了兩人的視線。

怎麼,這姑娘竟會這手?哦,她是花靈呢,召集諸花不算難事。可是,浸潤在這花中柔和得好象溪流的靈力……好強!

樅騰地站了起來。不行,他一下把握不住花靈和她那兩朵奇花的行蹤了。到處都是花,到處都是她強得沒有邊界的靈力,充盈這山林的每一個角落。來自仙境森林的女孩,她變成入水的魚兒了。

他急忙拋出自己的瓢蟲行祭,妄圖在空中追蹤那女孩。

層層疊疊滿含了靈力的花滯緩了他的行動。滿目奼紫嫣紅淡淡反射、扭轉著天光,每個方向的光線感都似沒有區別。樅背上有些冷浸浸的感覺,現在非但控制不了自己布的陣,反倒連方向都失去了。

逃命似的出了這片山林,濯汐仍是心有余悸地腿腳發軟。雖然憑強大的靈力暫時反擾了樅的感知力,但自己對異離域那些精深的法術完全不知,不能長時間困住他。並且,暴露的力量恐怕還會引來其他追捕者。

她只有一個勁兒地跑,連翅膀都不敢再打開。後來遇到條河流,也顧不得其流向如何,縱身跳下水。她在水中亦可呼吸,借由幻菁、璨星的力量勉強抵御了寒冷,順湍急的河流快速往下游飄去。

捱到傍晚筋疲力盡爬上岸,嘴唇已凍得發紫。好在這地方偏僻了點,竟還遇到戶良善人家,留她住了一夜。可是連日來的遭遇已讓她成了驚弓之鳥,惴惴然總覺得黑暗中伏滿了危機,凌晨四、五點便不辭而別了。

天亮時拐上條大道,過往已可看到不少行人。她不敢再輕易以花示人,將他們貼身藏好。

中午到個市集,找了好幾人打听,才知道本地的大概位置。一听之下,又是驚訝又是欣喜。原來這里離碚古郡已有八、九百公里,而且正好順去邊城的路。想不到那干瘦怪人的藤條這麼厲害,至少將自己在地面下拖了兩百公里。

喜悅之後隨即又發了愁,此去邊城還有漫漫長路,後又有追兵,如何才可盡快平安到達。

咕嚕,肚子在叫了。這響聲讓困境中的濯汐更添了煩惱。她象個小叫花子那樣坐在街邊,強忍著滿肚子的饑餓和辛酸。

還能怎麼辦?什麼都不會,連找工作都不會有人要。

「小妹妹。」

有誰在叫自己嗎?回過了頭,小吃店的櫃台後面的老板娘正悠然晃著張帕子。

遲疑著不敢過去,怕是在叫別人呢。誰都看得出自己是個身無分文的窮孩子。

她笑著,那眼波溫柔得如同店內飄出的香味,讓人舍不得拒絕。

「小妹妹,進來吃點東西吧。東西便宜著呢。」

濯汐窘得紅了臉,趕緊起了身,依舊往街中間走。

老板娘不緊不慢跟出來,叫了她,「傻孩子,沒錢是吧?沒關系,這里來往的客人多得很了,難免有人遇上難處的,吃我一頓飯不值幾個錢。」

于是片刻之後,濯汐坐上了店中的空席位。老板娘就坐在她對面,笑吟吟地看她被來不及咽下的食物噎得脖子都快粗了。

「姐姐……」不好意思地從食物縫隙中擠出兩個字。

「叫我麝吧。」

「唔,麝姐姐……」

「吃飽了麼?吃飽肚子我們就上路吧。」

上路?有些困惑地看她。她笑意蕩漾的眼楮真好看啊。出了碚古郡,還從沒遇上過這樣溫柔體貼的好人。

「好孩子,我們走吧。」

麝伸出手,濯汐將手掌交給她,兩人一起出了門。

稍過些時候,一直呆坐在櫃台里側的一個女人忽然一拍桌子,叫聲︰「阿福,剛才有誰來過嗎?」。

跑堂的小伙子猛地一機靈,腦袋里卻仍犯著糊涂,「好象是有什麼人來過。不過咱們這開店做生意的,是該不斷有人進來啊。」

老板娘往櫃台底下模一把,嚎啕大哭起來,「哎喲,不得了,遭賊了!這天殺的,把我櫃里的錢都拿光了。」

「麝姐姐,我們去哪兒?」

「去該去的地方。」

該去的地方,是哪里?怎麼會想不起來?不,一定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哪里,不會忘記的。那麼麝知道嗎?

她看過來的目光柔柔的,讓人剛剛繃起的心一下又放寬了。

「小妹妹,你那里有兩朵花兒吧,姐姐看看行嗎?」。

花兒?對了,是和花兒有關的事。

看到濯汐取出的兩朵花,麝的眼楮一下就亮了。果然不錯,這兩朵被傳頌千年的花中君王,如此充沛的靈力,是無數修行人夢寐以求的至寶啊。

「小妹妹,這兩朵花原本是我的,你還記得嗎?」。

怎麼會!?

「你是個好孩子,應該知道要別人的東西是不對的。來,把他們給我,還給我好嗎?」。

不,不能這樣。可是她充滿誘惑的聲音,迷人的眼神,沒有人可以抗拒的。慢慢地伸出手,違背著心靈的意願。

「對,給我。」

不,花兒在哭泣,他們不願意離開自己。麝不是他們真正的主人嗎?為何他們不願去?

麝的手輕輕觸踫上花枝。

不!

心弦重重一顫,驚醒了她遲鈍的頭腦。濯汐倏地展開翅膀,倒退著飛上棵大樹。她緊緊握著她心愛的花,眼楮里的依戀已變成驚懼和氣惱。

「你為什麼騙我?為什麼要奪走我的幻菁和璨星?」

麝失望不已地垂下手,還未答話,听到身後呵呵一聲笑,又來了兩人。

後面那人濯汐昨天才見過,是鑒崤山巫侶中的樅,亦是麝的夫君。前面那個扛只大口袋的胖子是異離域都城的副城主搏格。

搏格把口袋放到腳邊,嘻嘻笑道︰「麝夫人,你就是太心急了些,一上來就想要人家的心肝寶貝,哪還能被你蒙住。」

麝也不著惱,仍是笑容可人,「我們女人家就是喜歡這些花兒呀朵兒的。」

濯汐不听他幾個敘話,想著還是盡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才好,卻听搏格說︰「濯汐小姐,你現在要走請便,這少年若是因你死了只怪他命不好。」

說著便彎腰拉住口袋底端往上一扯,從袋中滾出個少年。那少年全身用紗布裹得給粽子似的,兩眼深陷,昏迷不醒。

「吉戌彥!」濯汐失聲叫著,差點從樹梢飛下來,「你們對他施了什麼惡毒的法術,把他害成這樣!」

「還用得著我們施法術麼?他全身被罟星族人的毒藤所傷,若不是我發善心,他早爛得只剩骨頭了。」

「那你們現在想怎樣?」

「不想怎樣啊。我的技術,也不過就暫時控制著創口不延伸。拖久了,他還是得死。嘿嘿,你還不清楚死在肉毒藤下是什麼樣子吧?他全身的肌肉都會爛光,不斷流著濃綠色的惡膿,一塊一塊地掉下來,連里面的骨頭都看得清清楚楚……」

濯汐呀聲尖叫,「別說了,他不會死!不會死!」

「到底要什麼才能救他,你比我更清楚吧,花靈。」

搏格悠閑地坐在吉戌彥旁邊翹著腿搖晃。他一點都不急,很有把握地等待事態往他預料的方向發展。

果然,那小姑娘徑直飛到了他眼皮底下。「你們究竟想要我怎樣?」她強忍了氣問道。

「很簡單,跟我們去異離域,有位貴人要見你。」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溟天曲隱最新章節 | 溟天曲隱全文閱讀 | 溟天曲隱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