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疏在旁邊听得呵欠連天,冒出一句,「看來大家對听故事還是很有興趣的。咱們下半生也就只好靠回憶來打發日子。」
這話正勾起大家的煩心事,引得人人為之怒目。
「騁,你在這里呆了半年,比較熟悉情況。普通人除了死掉去冥界,真的沒有其他出路嗎?」。翊昕又問。
「不錯。」騁肯定地點頭,「這正是時空大荒漠恐怖的地方,那種沒有任何希望,在死亡來臨前慢慢等待、煎熬的滋味,簡直逼得人可以發瘋。」
騁既然都說是這樣,更加沒什麼好指望的了。雖然他們有博疏的幫助可以免除饑寒之苦,但若要一生居住在這個蒼涼的地方,哪里捱得下去。況且,除了博疏和騁,他們都還只是些生命正開始走向精彩階段的年輕人。
濯汐、明瓏兩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楮里都有淚花了。
翊昕手里輕輕敲打著湯匙,沉吟自語︰「對活著的我們來說,真的是一條出路都沒有。但是對騁,應該可以去往冥界吧?」
「去,這不是廢話嗎?」。博疏嗤笑。
騁不明白翊昕的用意,回答說︰「因為被冥界放逐,我雖然可以暫時月兌離時空大荒漠,踏向去冥界的道路,但在接近冥界的時候仍然會被反彈回來。」
「反彈?」翊昕眼中喜色乍現,「如果真能被反彈,那就有意思極了。」
大家听到他話中似有深意,一起問︰「怎麼,你想到什麼辦法了?」
翊昕用力將兩手拳頭一擊,聲音提高,「這件事有無可能,全要落在騁這里了。」直視騁的雙眼,滿懷殷切地說︰「如果你幫我們離開這里,可能將再也回不來,算是冥界的叛軍,你會願意嗎?」。
騁背過身去,淡淡地說︰「我一個辭世多年之人,還有什麼怕懼?況且,在這里過著這種連死人都不如的日子,也沒什麼讓人好留念的。」
翊昕听他如此表白,就不再有所顧忌,「從看到你開始我就有些想法,也許不一定有用,但我們可以試試的。」見大家都很期待地望著他,繼續說︰「時空大荒漠唯一的出口是冥界。而冥界的出口應該不只是這里吧,人生不斷輪回,冥界應該有通向其他各界的道路。所以我想,如果騁能夠到達冥界附近,在反彈力量開始的剎那,時空大荒漠對他的作用已經降到最低,剛好有其他世界足夠強勁力量的吸引,他應該可以去往那個世界的。」
「問題在于,我們如何隨騁一起出去呢?」驪蛟提出了問題的關鍵點。
「還有可以幫助我們的第三方力量又如何去尋找?」阿禤也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翊昕指著博疏,「有這位先生在,可以在騁周圍產生一個折疊的時空,相對于騁,我們可以變得非常小,他一只手掌就可以把我們握住。至于可以幫助我們的外界力量,奉晏行、隆祁兩人應該還滯留在異離域,如果聯系上他們,或許能以他們的力量把亡魂形體的騁帶過去。」
但異離域與時空大荒漠是兩個完全獨立的世界,要聯系上奉晏行兩人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翊昕略一思索,說道︰「此事我不敢說有十足把握,需另邀人相助。但其中牽連重大,不得已要暫時回避一下各位。」
他只帶了博疏到隔壁小房間,滅了屋中燭火,吩咐他變個盛滿清水的水盆置于石台上,再從貼身衣兜里掏出個小瓷瓶,打開,指尖挑些灰燼撒進水里。
博疏大為好奇,「你是在做法麼?幾時成了異離域的入門弟子了?」
翊昕不理會他的調侃,微微嘆著氣,「也不知能不能喚來他,實在太遠了。」
博疏兩只胖手趴在盆邊,忽地覺得盆身輕微震顫,平靜的水面一下攪起碎亂的水花,從中幻出個人影。他素來膽小,想到一定是外面游蕩的惡鬼潛進來了,立時駭得兩腿發軟,一墩兒軟倒到地上。
外面幾人突然見他跌倒,肥大的正塞在門框里,不知他出了什麼意外,便想要沖過去詢問。但又未曾听到翊昕出聲,想到他行事機密,還是先別理會的好。
博疏坐在地上,听翊昕低聲說道︰「阿征,你果然來了,可知這是什麼地方嗎?」。
水盆里發出聲音,「時空大荒漠,悲慘的流放之地。」
「奉晏行和隆祈他們現在怎麼樣了?」
「很安全。昨夜到處查不到你們的蹤跡,我立即去了萊鐸邑,叫他們火速離開異離域。你的坐騎卷雪也幸有高人暗中相助,交由他們安全帶走了。」
「謝謝你,阿征,大仇未報的你一直在人前隱蔽行蹤,這次竟為了他們的安全主動現身。但我還有事要請你相助。」
「我會竭力而為。」
「你能自由離開此界,而不被冥界捕獲嗎?」。
「可以。我是懷了強裂意願並被施予返魂術的亡魂,冥界不會收留我。」
「這就好。我們被千羽冰流放于此,必須依靠外界的力量才可以離開。」
「我能為你做什麼?」
「設法幫我聯系上奉晏行、隆祈,或者是姿蘿,讓他們匯合。請他們約定好一個時間,我們會在那個時候借助這里的某個亡魂朋友出發去往冥界,當那位朋友被冥界力量反彈的時候,他們發出力量將我們拉回到人世。」
「有姿蘿的話,應該可以達成你的願望。」水盆里的影子慢慢模糊,「不要讓任何人進入這房間,也不要倒掉水。」
屋里恢復安靜。好一會兒,博疏大著膽子爬過來,「成了麼?」
翊昕笑咪咪揉揉他的大耳朵,不語。然後越過他,出現在外面房間,「各位,我們已經有六成把握可以離開了。」
話音剛落,立即爆發出一片歡呼聲。大家幾乎都不敢相信這消息的真實性,博疏滿地打滾,明瓏和濯汐抱在一起又哭又笑,阿禤擠到她們中間讓掐掐他的耳朵會不會疼。
兩三天之後,兩位將軍終于在依敏征的幫助下追上了先行逃離異離域的姿蘿。得益于依敏征的指點,姿蘿定下具體可行的操作方案,開始排布陣法,並交代好兩位將軍該如何協助。完成這些準備工作,翊昕很快便看到了依敏征通過水盆留下的話︰若干時間之後開始行動。
翊昕笑容滿面將這個消息轉告大家,提醒他們能到這里旅游的人實在太稀少,不要虛度了最後這段美妙的時光。
的確,得知可以離開這里之後,在時空大荒漠的一分一秒顯得珍貴起來,每個人都那麼忙碌。驪蛟忙著采集黑色的石頭,以及在隨身攜帶的小本子上做游記。正好地凌宮素來有收藏的習慣,博疏也跟著參合了進來。阿禤和明瓏大概把這里當成了旅游勝地,握著匕首到處刻下自己的大號。而在本次行動中舉足輕重的騁則利用這里極重的陰氣加緊修煉。
離別的時間終于來臨,流放者們的臨時家園竟有些讓人戀戀不舍了。最後環顧了一次這個簡陋卻溫馨的居所,大家把各樣東西整理好,方依次出了通道。
「怎麼樣,都準備好了嗎?」。翊昕確定了下各位同伴的狀況,示意博疏開始。
博疏擺了個酷酷的姿勢,大叫幾聲「咯吱咯吱」,個子便一截截長高,眨眼膨脹得跟座肉山似的,怕是幾里地外都能見到他。
「喂,弄錯了!」翊昕作色呵斥。
博疏略有些尷尬,搔搔耳朵,依舊縮回原狀,自我解嘲地嘟噥了兩句,「折疊的空間?那是陪小朋友捉迷藏玩的,好久沒用過這個法術,快忘了。」
他依舊重新擺好姿勢,肥胖的身軀不住旋轉。無數絢爛的極光從騁身邊回旋開,眾人眼睜睜地見他越變越小,直到象顆葡萄那麼在眾人腳下滾來滾去——這次法術倒是接近了,但是對象完全弄反了。
連續使了兩次極損耗體力的法術,博疏呼地坐到地上,吐出只滑膩膩的舌頭直喘氣,大聲嚷嚷快把他累死了。早有阿禤湊上,貼心無比給他捶腿揉肩,哄他繼續努力。
博疏嗔喚著尚未起身,騁忽地神色大變,說道︰「他們來了!」
目光所及的遠處,博疏設下的那圈火焰堆突然暗淡了許多,紅色的火舌邊緣幽幽泛作了慘碧的顏色。火光照射下,可看到火圈外有無數晃動的怪異魅影。騰地從鬼影中竄起幾個碧綠的火球,骨碌碌壓過火圈滾進來。
騁身手極快,右手畫道弧線,已使出式漂亮的驅魂斬。各個綠火球後本來都掩護著一個修為不淺的高手鬼魂,奈何越過火圈時元氣難免有折損,一時竟抵不住騁的突襲,慘叫著魂魄飛散。
眼見一顆被斬落的腦袋蹦蹦噠滾到腳邊,丑陋可怕的鬼臉正對著自己,好幾秒才慢慢消失,博疏嚇得一臉呆相,四肢猶如進了冰窖又冷又硬,什麼勁兒都使不上。
騁沉臉怒喝︰「你再不快點,我先把你變成鬼魂。」
一個蒼老聲音接道︰「你們想離開這里?這種好事到夢里去想吧!」
原來第二波進攻又已逼近,更多的鬼魂借助綠火焰的掩護沖了過來。騁聚集鬼火成幽冥劍,以更大的殺傷力展開反攻。奈何這回對方有了防備,一進了火圈,行進的路線立即發生轉折,只一兩個鬼魂被刺中化為青煙。
博疏手中本是提了盞小紗燈的,被翊昕奪去了。後者撕掉燈盞一角的紗籠,想要引火將自己除下的外衣點燃。但在風雨侵潤下哪能輕易把衣服給點燃了,反倒讓紗籠破開的燈火搖搖欲滅。
數張獰笑的鬼臉節節逼近,五顏六色的絢光又再次從騁身邊蔓延開。眾鬼剎了剎眼,幾個活生生的人竟不見了蹤影,博疏也嗖地化為股青煙鑽到騁的耳朵眼里。
騁再無顧及,打開了通向冥界的道路。力量充沛的他行進在時光的通道里快如閃電,大荒漠被他迅速地拋向數光年之遠的身後。
不知道飛行了多久,另一個熟悉的力量出現了,——正在靠近的冥界開始對他施加了反方向的壓力,令他的速度慢慢降低。
可是,來自人間的援助力量呢?為什麼還感受不到?飛行越來越慢的騁感受到了越來越沉重的壓力,如果援助者還不發力,他將被反彈回時空大荒漠——而這是十分危險的事,失控狀態下的他可能會帶著伙伴們一起灰飛湮滅,即使順利回到時空大荒漠,也將被那群瘋狂的厲鬼給撕成碎片。
騁的速度終于降到了零點,強大無比的反彈開始了。就在這一瞬間,另一股強力出現了,它與冥界的力量相互作用,使得反彈軌道發生了明顯變化。騁欣喜萬分地發現,他重新去往的地方,正是他離別了數十年的人間。狂喜幾乎漲滿了他胸膛,這絕不是夢幻啊,他要回到久別四十年的故鄉,可以見到年事已高的白發老母親了。
這,是什麼地方?
行進中的騁已經停滯到了某一個時空段,身邊仍是無邊無際的黑暗。那靜靜的黑暗,不帶一點生命的氣息,只有令人害怕的空曠冷寂從四面八方將之侵襲。來自人間的力量仍然緊緊吸引著他,可是若有若無的似乎又有另一種神秘力量參合到了其中。那究竟是什麼!?
騁稍作遲疑,先叫出博疏,再把其它人都釋放出來。
黑暗里他們根本看不清彼此,以至于他們以為又回到了時空大荒漠。
一片疑慮中,博疏忙不迭地變了燈火出來。大家可以看到,圍繞著他們反射出暗綠暈光的是騁借以保護他們的球形能量壁,在球體之外,還是望不到頭的黑暗。他們懸浮在一個虛渺的空間,無所謂前後高低,也沒有時間的過去未來。
翊昕倒吸了口氣,意識到他們陷入了某種困境。「這不是一個實體的時空界。我們的行蹤被人監視和控制了。」
話音剛落,就響起串脆生生的嬌笑,「這很自然的事麼,就算把瑟拉修王陛下送下地獄,我也不敢掉以輕心的,好歹要時常關注的好。」一眨眼,能量壁外已幻出了千羽冰風華萬千的身影。
博疏突然跳起來,化作股煙鑽進翊昕的戒指里,扔下句話,「你們已經離開時空大荒漠,其他都不關我的事了。」
翊昕沒去理會博疏的逃離,現在更該關注的是眼前這個難以揣摩的女子。他問︰「這是什麼地方?或者說你打算把我們弄到什麼地方去?」
「這是各個時空界的一個交替地帶,各界之力剛好達到平衡的一個點,如果以我異離域的法力稍加引領,就可以在瞬間把你們帶到幾乎任何一個世界去。」千羽冰優雅地合著手,臉上的笑越發動人,「不過麼,能從時空大荒漠逃離出來,再把你們送哪兒去都沒有太大的意義了,除非——」
翊昕將眉尖輕挑,听她到底有什麼打算。
千羽冰將話鋒一轉,「要恭迎尊貴的瑟拉修王陛下,可得找個有趣的地方。你可听說過回聲石窟麼?」
「回聲石窟?那是在宸吉大陸的某處古老石灰岩洞穴?听說前大女巫莫寧珈閣下曾追殺預謀叛亂的御火使女巫,就是在回聲石窟處決了她。」
「不錯。瑟拉修王年紀輕輕,倒也博聞強記。不過在回聲石窟附近,我還有個不為外人所知的行宮——我叫它斗弦宮。我在宮殿頂層等你,如果你可以活著到達的話。」
「我的朋友呢?」
「當然是留在回聲石窟等我們的結果。」
千羽冰放聲長笑,美麗的身影模糊在空氣里。隨後,大家眼睜睜地瞧見,翊昕的身影也開始模糊了。
「翊昕,不要去!」濯汐急切地伸出手,想拉住他。
可是同一瞬間,那在暗中操控的力量一下強盛了起來,無數閃爍的光影圍繞著他們,將他們拖入了某個黑暗的空洞里。待這力量消失,他們已七零八落摔到硬實的地面,身體被些突起的石頭硌得生痛。
「喂,誰給點下火,我不知道踩到什麼啦!」明瓏死死抓住某人的手叫嚷。
許多綠色的鬼火立時飄忽在空中。
明瓏眨眨眼楮,看到被她抓住的阿禤也正笑眯眯瞧著她,趕緊丟開手。一退後,又象踩著了別的什麼東西。腳下呱地一聲,跳開只丑陋的大蛤蟆,悉悉嗦嗦鑽進了石頭縫里。而她之前踩著的,赫然是根來歷不明的斷骨。她好不惡心,趕緊拉了濯汐站到阿禤和驪蛟中間。
等他們的眼楮適應了這里的昏暗,便可看到,這是個天然風貌的石穴,頭頂還懸有錯落有致的鐘乳石。這本該是個頗有特色的探險景點,若非石壁上散發著發霉的潮氣和出口隔有手臂粗的鐵柵欄。
「混蛋,竟然把我們當人質囚禁起來!」阿禤破口開罵,用力搖晃那些紋絲不動的柵欄。
「我們現在該怎麼辦?」濯汐看向各位同伴。他們呆在這里,也許暫時還沒有危險。可是翊昕呢?不會法術的他獨自在千羽冰的勢力範圍內闖蕩,不知道會踫到多少危險,就算最後能找到大女巫,只怕也要為自己等人受到要挾。
明瓏伸手挽住她,「別急,我們想辦法出去,一起去找他們吧。」另一邊阿禤已在到處查看是否有機關鎖孔。另人失望的是,這些鐵桿渾然一體,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機會。他心頭懊惱,一掌砍在欄桿上,欄桿不見絲毫凹折,反震得他手掌生痛。
這無謂的忙碌讓濯汐更加擔憂,卻听騁在耳旁說︰「濯汐,我們大家一起努力,還怕闖不出去嗎?」。
濯汐抬起頭,猛然發現騁是站在欄桿外面的。對了,來自另一世界的騁,他的實力是大女巫未必能掌握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