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隱 第三十章、石盒

作者 ︰

避在驪蛟背後的阿禤突然閃身而出,右拳搗向最右側黑衣人的面門。那人微一遲疑,手中的花蕊短杖自然而然地橫守咽喉,阿禤卻已收了拳,掌中滑出柄黑乎乎的匕首。如此突襲,阿禤的匕首又是鋒利無匹,喀地破開花蕊杖,順勢將那人的面幕也挑開了。尚未看清此人面目,他腰月復上一痛,被臨近兩支花蕊杖掃中,骨碌滾倒在地。

耳中听到同伴們發出驚呼︰「絳蔭羅!」

那被阿禤刺傷的黑衣人下巴上淌著血,精致的臉泛著象牙般的光澤,偶爾額發分開,會露出條血紅的痕跡。這不是絳蔭羅又會是誰?

不,他不可能是絳蔭羅。除了完美的長相,他身上根本找不出絳蔭羅那種自負和霸氣,眼楮只是死水樣的無神。其余十七雙眼楮也是同樣地死沉,讓人恨不得一把揪下他們的蒙面黑布,好把他們看個清楚。

雙方靜靜地對峙著,誰都不說話不采取行動。

受傷黑衣人下巴上的血口似乎已凝固。就是他被劈斷的花蕊杖,也在漸漸融合成整體。

「濯汐,這是些什麼怪物?」阿禤有點按捺不住的焦躁。

相似的氣息,同樣擁有自愈能力,卻沒有靈魂的人,他們能是誰?

「阿禤,他們的力量很強嗎?」。濯汐反問。

「不咋強。剛才我挨那兩棍就是皮肉傷,根本沒傷到筋骨。不過這些死東西單打獨斗不算高明,玩配合太厲害了。」

「我想,他們是與絳蔭羅同根同源的分身,就象我和蔻蕊兒一樣。只不過來自惑夜天使的力量大部分都匯集在了絳蔭羅的身上。」

「看樣子他們比你才來踫踫村的時候還要白痴。哼,只會防守不會進攻的呆頭瓜,大概還處在絳蔭羅培養秘密殺手的實驗階段。我才不想給這群垃圾實驗品練手用呢!」

「那你說說咱們能咋辦?」明瓏揶揄著他。

「他們十八個人心靈如一,默契感簡直他媽的叫無懈可擊。我們就設法分散他們的注意力。」

諸黑衣人仍是那麼死寂地空洞著雙眼,仿佛對面幾人嘀咕的內容與他們沒有半點關聯。

佳潞蘭少年們彼此看了看,同時掠起,分往左右兩邊展開進攻。黑衣人倏地分成兩隊,一左一右合圍而上。

左邊的驪蛟當先飛起兩腳,分踢最近的兩人,跟著身子反轉,兩手拍向緊貼背面的兩人。他這一手本是個考慮周全的妙著,但他掌力還沒有到,左右先有兩根短杖交叉遞到了身前,封住了他的攻擊。正前再有兩人手里短杖哧地伸長,分刺他胸月復兩處。驪蛟根本無法施展手腳,被逼得只有退回原處。同時听到旁邊阿禤、明瓏齊聲喊叫,腿部連著被掃中幾杖,也退了回來。那些人倒也沒死纏爛打,重新再圍成個大圈子,凝神望著圈內,似乎在為下次的攻擊儲積力量。

驪蛟側頭發問︰「阿禤,你的匕首都發揮不了作用嗎?」。

「沒辦法!」阿禤惱恨地吐口氣,「他們的手杖會自由伸縮,我就是全身掛滿匕首都砍不過來啊。」

正說著話,他冷不防揚起扣在掌心的匕首,橫地里往側邊一送,旁邊的明瓏同時發招,兩只飛剪往同一個方向飛去。對方本是時刻提防他們的,奈何這兩人都是突然出手,集中發力的兵器又實在太鋒利,叮當聲中就有人掛了彩。

不過阿禤他們僅僅佔了半秒鐘的上風,傷者兩旁立即有花蕊杖支援過來,掩護他退到了外圍。一時間,交戰再次被發動。黑衣人每次出手看來胡亂無章法,但配合十分慎密。他們十八個人宛若一人,誰該攻左、誰該攻右、誰該前進、誰該後退都是恰到好處,任誰有弱點都被這天衣無縫的協作掩蓋掉,反倒還要牽制住敵方。

阿禤怪聲叫嚷,「不妙啊!他們受了傷也可以逐漸恢復,而且一點都沒有力氣損耗的樣子。」

站在稍遠處的濯汐心中一動。不錯,這些黑衣人的愈合能力好強,就算自己都沒那麼容易恢復傷痕的。惑夜塋場,難道這里就是邪神惑夜的埋骨之地,亦是她當年封印殘存惑夜天使的地方?那麼,這里也就是絳蔭羅的出生地了。難怪與他同根源的黑衣精靈們可以獲得迅速自愈的能力。

看來正如阿禤所言,這些刻意被訓練的殺人機械還只是處于一個懵懂的初級階段,擁有的技能和經驗都還非常弱。這樣的話,自己也許能幫阿禤他們制造機會。

濯汐心念轉動,靈力盈盈充斥于這狹小的空間。空氣中涌起股甜風,登時花香四溢,花粉飄浮。咦,是花粉,不是濯汐常用的花瓣雨?這厚厚膩膩的花粉降下來,沾到衣服上、頭發上,更要命地還要鑽進鼻孔里。諸人鼻黏膜受到刺激,忍不住噴嚏連天,一個接一個的「啊嚏」聲中,都弄得滿臉通紅,淚水漣漣。

黑衣人大約從未見識過這麼強悍的花粉,沒有光彩的眼里浮起無以應對的迷惑,招式立刻亂了。

如此絕好機會,少年們只有拼命忍住鼻子的難受勁兒,沖上前去,一拳揍倒一個再說。果然就象預料的那樣,黑衣精靈之間的配合被擾亂,立即不堪一擊,就算其中有一兩個還能勉強支撐的,都再發揮不出整體的攻防力。

不及去顧慮前面洞穴中的狀況,驪蛟大喊聲快走,抄了火把搶先沖進去。明瓏緊隨其後。濯汐還在瞻前顧後地遲疑,被阿禤抓住背心給拋進了洞口。

 啷,巨大的撞擊聲震顫著地面,視野里立即漆黑一片,鬧騰騰的聲音都消失了。

怎麼回事?入口被封住了?驪蛟不是拿著火把嗎,怎麼也沒了?難道這里缺乏足夠的空氣?不對!

「阿瓏!」濯汐高喊。

沒有任何回音,甚至沒有丁點的呼吸聲和腳步聲。整個世界突然就陷入了死亡一般的沉寂和黑暗。

「阿禤!驪蛟!」她驚惶地呼喊著。

可怕的寂靜籠罩著她,令她思維空白,幾乎無法呼吸。

她呆立了兩秒,也許應該原路退出去吧,四下里一片靜默,可能黑衣精靈們也都走了。

伸手去扶山壁,愕然發現,什麼都沒有踫到。再模索著走兩步,仍然沒踫到任何東西。不,不對,剛剛在外面的時候,明明看到這洞穴是很窄的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難以忍受的寂靜讓人快發了狂。她拔腿跑了起來。不管會跑去哪里,總要讓我看到一個確定的結果吧。

你跑什麼?你還能跑到哪里去?

這譏誚的聲音,分明有幾分熟悉……是,是煥焰!

突來的火光刺痛了雙眼。那將絢爛火花玩弄于指尖的美人,風華卓絕,可那如花嬌顏上流露出的卻是冷酷的殺氣。烈火逼困中,另有一個手持法杖的年輕女子,她淺綠衣衫上染了幾處血污,卻不失端莊沉穩,眉眼間自有股凜然正氣。

莫寧珈,你逃不掉了,還作什麼無用的抵抗?趕快把裴魔鏡法杖和領主的印信交出來,我或許可以饒你一命。

你妄想!可憐的人,枉你修行遠勝于我,卻被愚蠢的野心蒙蔽了心智。欲圖分裂民族,欲圖謀害異離域大女巫的你,必將為自己的惡行付出代價。

住口!平庸無能的你,合該葬身于這個人煙罕跡之地,從此不再被人記起。

囂狂的火焰隨雪白的絲線飛躥而起,撕裂了這幅畫面。

火光之中,又有無數蝴蝶翩然而至。它們黑翼流光,姿態婉轉動人。

不自禁地跟在它們身後往前,往前……

熱烈的火光散去了,身體沒入到清涼的泉水中。

是誰在哭泣?悲傷得好象離群的孤雁。

黑色的蝴蝶和花瓣托出個小小的人影。他蒼白弱小的軀體蜷縮成一團,肩頭披著黑亮的卷發。抬起頭,那是張多美的臉啊,卷發拂著黑亮的雙眸,眉心一線艷紅的痕跡;可他又是多麼哀傷多麼寂寞啊,那眼角未盡的殘淚,惹得人心碎。

你是誰?為什麼哭泣?為什麼獨自在泉水里?

我是被詛咒的生靈,沒有親人,沒有同伴。所有人都說我是壞到骨髓里的邪靈,說我不應該降臨世上,包括那些想要利用我的人。

不對。神告訴我們,每一個生靈,不管它多麼卑微,都有生存的理由。

那是騙你的,騙你的……就象若干年之後的你,一樣會被拋棄,一樣會因為惡靈的身份被拋棄。

不,不會!他們是愛我的,不會拋棄我!

是嗎?你這麼自信,為什麼也哭了?

我才不會哭。

算了,你走吧。雖然我們都不是好人,可我不喜歡你。

那,你想出來嗎?

想。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我想和我的惑夜天使一起在陽光下生長。

你為什麼不從泉水里走出來?

我出不去,因為我被封住了,已經被封在這里幾千年了。

啊!在他的身圍,在清冷的泉水里,還有許多的岩石。粼粼的水光掠過,從岩石上反映出若干字痕?

那上面,寫的都是什麼?

濯汐!

倏然一道光亮在眼前晃了晃,黑暗中顯出了同伴們的身影。那拿著火把領頭的,正是驪蛟。他們,一直都在身邊嗎?那麼剛才看到的,都是幻覺?

「濯汐,你跑快點呀!」明瓏焦急地催促她,「這兩邊的岩石一直在挪動,我們再不趕快,就要被困死了。」

真的,腳下震顫著,顛簸著,令人難以立足——那是夾合成這條通路的巨石正沉重而緩慢地往中間靠攏。驪蛟側了身子,想讓中間的兩個女孩先過。可是通道實在太窄了,而且正在變得更窄,他們根本沒法交換位置。驪蛟只有拉了明瓏,拼了命地奔跑。

才一會兒的時間,兩邊石頭已各挪了六七厘米,身子簡直是緊擦著石壁,越發不好移步。

驪蛟抬抬頭,黑暗中又看到了從山頂投下來的燈光。他倍受鼓舞,向同伴們打著氣,「快,馬上就可以出去了。」

巨石又嚓嚓收合了兩厘米。驪蛟掙扎著撲到洞口,奮力探出上身,再把兩腿給拔出來。不過還好,隨後兩個姑娘體形都還算小巧,比他利落地月兌了身。幾人身上都有擦傷,衣服早蹭得更髒更破了。

「阿禤呢?」驪蛟喘過氣來問。

阿禤?濯汐猛然想起,從那幻覺里回過神來就一直沒听到他的聲音。她撲到變得更窄的石縫邊,跪在地上,竭力伸長手在里面亂模,一邊帶著哭聲喊︰「阿禤!阿禤!你快出來呀!」

沒有阿禤的聲音。兩塊冰冷的石頭仍在毫不留情地往中間靠攏。

驪蛟絕望地拍拍腦袋,「他一定是卡在某個路段了。他體形比我大,我應該讓他走最前面的。」

濯汐不死心,還是趴在那里,不斷揮動手臂,希望可以抓到阿禤一片衣角,更希望可以再听到他爽朗的笑聲。

明瓏一把將她拖開,紅著眼楮說︰「傻瓜,你想把手臂斷在里面嗎?阿禤,阿禤再也回不來了。」

說到這里,她先忍不住放聲大哭。想到阿禤只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自己平常還對他那麼凶,丁點小事都要和他拌嘴,可是太不應該。早知他命苦至此,竟落得少年短命,往常多讓讓他又有什麼關系。

捱著這麼點時間,兩塊巨石終于踫到一處,除了蚊蟻之類,哪里還能有什麼生命體再可以進出。

誰也不敢相信,那個活蹦亂跳天不怕地不怕的阿禤就這麼說沒了就沒了,甚至還沒來得及向最親密的伙伴們道聲別。他們久久跪坐在地上,凝望著那座巨大的石盒子墳墓。

驪蛟一拳捶在石頭上,殷紅的血跡潤紅山壁的青苔。半晌,他啞著聲音說︰「走吧,我們的旅程還沒有結束。」

「不過,也快了。」悅耳如純銀的聲音,打斷了大家的悲思。

在他們身後,幽幽幾許憑空燃起的燈火映照出清淡夜色。一汪清泉順山中縫隙淌下,曲曲折折環繞在嶙峋的石中,兩旁秀木翠微,景致幽雅。那站在山泉中險石上的男子,黑衣華麗,秀發如波,襯著俊美無暇的容顏,分明是一個最純真最善良的天使。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卓而不群的美男子,漂亮的眼楮中卻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冷硬的煞氣。

「絳蔭羅!」濯汐喃喃地說出這個名字。他們每個人都已經見識過了這個天使般俊美的巫師的手段。

絳蔭羅微笑,笑容說不出的動人心魄,「來自落翠莛森林的花靈,想不到我們這麼快又見面了。」

「我的花呢?還給我!」濯汐的眼中燃燒起火焰。阿禤已不在了,不能再讓那兩朵有情感有靈性的花落入這卑劣之徒的手中。

絳蔭羅雙手橫抱胸前,眼光從上斜投下來,「所有游戲到此為止,所有目前還活著的人都必須留下,作為惑夜神復生的祭禮。」

「絳蔭羅!」濯汐雙肩打著顫,「還不夠嗎?毀滅的異離域舊都,被你當做養料捕殺的精靈,成千上萬斷送掉的生命,還滿足不了你噬血的天性嗎?邪惡的你,為什麼不永遠沉睡在泉水底下,為什麼要跑出來掀起讓人恐慌的腥風血雨?」

「為什麼?」輕蔑的笑聲從他鼻子里發出,「所有人都唾罵我,連你一個幼稚的小小花靈也來義正嚴辭地詰問我。得到仙神眷顧的幸福花靈,所謂純潔和正義的化身,你沒有任何資格這樣對我說話。你以為你,或者你背後的仙境諸神,就可以代表世界一切法則,按照你們的喜好來宣判善與邪,可以蠻橫地把我們打入十八層地獄?」

他伸手指著腳下,「看這里,被你們稱為邪神的惑夜,就送命于此。因為她輸了,就受到千秋唾罵,永世不得翻身!可笑的你們,世上的生靈誰又會比誰高尚了,不過是勝利的得了美名,失敗的永遠是叛逆和賊寇!你告訴我,可有什麼涇渭分明的好人壞人?每個人都不過是為著自己追求和利益而努力。惑夜女神如此,叢林女神如此,我如此,千羽冰如此,就是那個戴著偽善面具的前大女巫莫寧珈也是如此。我是惡魔,而那個老女人,更是導致今天結局的罪魁禍首!」

「不,你說謊!」濯汐尖聲打斷他陰郁的敘述。石盒子暗道里看過的情景一幕幕閃現在眼前,絳蔭羅咄咄逼人的話語尤其讓她心亂如麻,潛意識里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畏懼感,令她不敢更深入地去思索。

「我說謊?那你回答我,你曾在莫寧珈殘留的記憶里看到過什麼?你知道我是怎麼迎來生命,怎麼苟且偷生于世的嗎?」。

她慌亂地搖頭。驪蛟兄妹也象被他動听的聲音迷惑了一般,等待他說下去。

看著水中修長的倒影,絳蔭羅眉眼間籠罩上一層落寞。

「被詛咒的惑夜天使,哪里能象落翠莛森林的花朵,可以從容地吸收晨光和仙露,悠閑地積累靈氣,直到可以匯聚成人形的那一天。幸存的惑夜天使,只有象老鼠一樣躲在暗無天日的泉眼之下,依賴于封印的保護,靠吸收草木衰亡後腐敗的氣息來使自己壯大。」

他聲音漸漸低落。遙遠的一個個日月,孕育在惑夜天使靈氣之中尚未成人形的他,潛意識里就已深深嵌入了看不到未來的孤獨和恐懼。

即使有一天,人類的手解開了泉眼上的封印,讓他可以在陽光下呼吸,那也不過是將他作為一枚權力爭奪的棋子。人類或邪靈,還有超月兌凡世的仙神們,說不準誰比誰更丑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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