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隱 第十章、求醫

作者 ︰

翊昕心中狂喜著,急忙要把博疏召出來分享自己的喜悅。無奈在戒指上摩擦片刻,沒有半點動靜。

「年輕人,你就別白費勁兒啦。」草叢深處傳來個細小的聲音。

左右瞧瞧,哪有半個人影。翊昕游到岸邊,爬上厚厚的毯子一樣的草簟,尋著那聲音的來向探腰下去查看。啊,在草根深處,在一串串紅珊瑚般可愛的小果子中間,坐了十來個綠色的小人兒,他們身體的尺寸甚至還趕不上只牽牛。

「是你們在和我說話嗎?」。

「那你以為還有誰?」一個禿頭的小人兒答話。不過他只是個子很小,看年紀已經是個耄耋老人。「年輕人,告訴你件事,在人間有神奇功效的東西到了這里可就未必有用。所以,別指望那戒指里的妖怪還能出來幫上你的忙。」

小老頭兒應該說得沒錯。那麼,「你們就是落翠莛森林的樹妖吧?也許,我可以冒昧地請各位前輩幫幫我。」

翊昕把濯汐連同花王花後從衣袋里取出,小心放在草窠里。濯汐小小的身體一踫到那些鮮綠的草睫,它們就象生了病,無精打采地東倒西歪。

令人難以置信的訝異在樹妖之間傳遞。看樣子,他們的花靈已經完成了任務,卻是以自己的身體來作為了禁錮惑夜天使的樊籠。現在,即使有花王花後的全力壓控,仍能感受到那小身體里蠢蠢欲動的邪惡。可以相信,它隨時都會沖破脆弱的肌膚,肆意洗劫這片寧靜豐腴的土地。

「可憐的孩子,」樹妖大哥禿頂無奈地晃動腦袋,「我非常抱歉而且難過,我們已經發揮不了任何作用了。」

翊昕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不,他們是在推辭嗎?濯汐說過樹妖可以救她的。

樹妖錦心注意到翊昕的失望和懷疑,「年輕人,你難道還不明白嗎?如果我們能對付惑夜天使,當初何必把濯汐送往凡塵,讓她去尋找花中的王者解救落翠莛森林的危難?」

這無情的事實簡直就是盆當頭淋下的冰水,讓滿含了希望的熱忱瞬間冷個透徹。好不容易到了這里,終究只是白費嗎?難道他們不知道,他們是在宣判一個生靈的死刑嗎?

他撲地跪到地上,眼神里是強烈的乞求,「不,我不相信濯汐會死。我既然到了這里,就一定要救她,不管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吃多少苦,我都願意。請各位前輩指點。」

樹妖們交換著目光。小不點濯汐是個優秀的花靈,整個落翠莛都值得為她驕傲,如果還可以有一線生機,就讓這個年輕人去實現吧。

禿頂把兄弟們的意思表達出來,「我們是這片森林的監護人,是濯汐的同伴,清楚她所有的遭遇,因此也清楚你的決心。那麼,請去滄溟山吧,去某個住著大地女神的山峰之頂,求取她的幫助。」

在遠處,那如畫的連綿山嶺之上,懸空錯落飄忽的五座山峰便是滄溟山。這個傳說中的聖地,住有除冥王之外身份最為尊貴的六位主神,其中之一便是被稱為地母的大地女神,此外每座山峰上還有幾十乃至上百位不同等級的神。此去絕非坦途,沿路都有重重阻礙,並有驍勇的神將把關。

「瑟拉修王,」樹妖慧眼指向從雲海中托起的五座山峰,它們外形象直立的橄欖,不過下半部分都比上半部分短許多,「那只是肉眼可見的五座山峰,另有個隱藏于雲霧和山峰之間的神秘峽谷。它們之間的相對位置常常變換,誰也說不準地母居住的益慈峰目前在哪個位置。」

翊昕估算了下距離,最下面一座山峰的根部到地面至少都有千米,現在又召喚不出博疏,如何能飛上山?

看出了他的難處,禿頂便叫兩個幼弟,「巧手,捷步,我們雖然職位低卑,上不了滄溟山,但你們也可稍助瑟拉修王臂力。」

兩個樹妖應聲從草叢里飛出來,請翊昕依舊把濯汐和花兒貼身收好。兩妖喊聲「起」,翊昕忽然覺得風聲拂耳,草坪和樹木紛紛從身旁閃動著掠過。超快的位移簡直讓他不能睜眼視物,所有的事物在視野里牽連成了一片的斑斕色塊。

等到腳住風停,頭頂的陽光已被巨大的陰影所覆蓋。因為隔了厚厚的雲層,在這個位置反而看不清五座山峰的全貌,只依稀看得到兩三座山頭的輪廓。

兩個樹妖飛回到草叢里,從中找到幾根長長的地藤。他們調動靈力,讓匍匐的藤蔓從泥土里伸展抬起,並擰合一根粗大的繩索。這些藤蔓不依靠任何實物的支撐,昂然直立空中不斷往上生長,藤睫越來越粗,掛滿了黃綠色的新葉。它們很快沒入到繚繞的白色雲霧里不見蹤跡,但可以肯定,它們最後是攀附上了滄溟山的岩石。

「瑟拉修王陛下,」倆樹妖欠了欠身以示道別,「這是我們僅能提供的幫助了。請一切小心。」

翊昕道了謝,用力拉了拉藤蔓纏就的繩索,輕輕一帶,靈巧地順著它爬了上去。他速度很快,沒過多少時間,地面的溪流變得如根發帶那麼縴細,高大的林木也仿佛成了小巧的盆景。輕渺的白色雲霧不斷翻擁,逐漸堆疊成濃厚的雲層,地面上的事物是愈加模糊了。

穿越茫茫的雲海,巨大的山峰已經近在咫尺。在山壁下方,也正垂滿了一掛掛蒼綠的樹藤。數道細細的山泉瓖掛在石頭縫隙里沖刷下來,再緩緩融入雲海,浸潤得山壁滿是滑膩膩的青苔。

年輕的王做了個騰躍的動作,腳底終于踏上嶙峋的怪石。順山壁再往上,無數千年老樹參天,粗大的樹根虯結盤繞,哪有尋常下得腳的路徑。

正要移步,忽兒旁邊襲來串白色的繩索狀事物,令他下意識地仰身避讓,險些跌下好不容易才爬上來的石頭。

側過頭來,後面雲層中閃出了三個小童子。三人形體輕靈異常,分從翊昕兩邊飛身掠過,由從後追擊改為前方阻攔的陣勢。

站在最高處的童子厲聲呵斥,「哪來的凡夫俗子,敢闖我仙境聖地?」這童子著黑色衣袍,眉宇間透著和外表不相符的老氣橫秋。另外一男一女兩個孩子顯得要稚女敕些,分穿素白、赤紅的衣束。三人都生得唇紅齒白,身圍有淡淡的雲霧縈繞,十分的逗人喜愛。

翊昕不敢以外表度人,急忙彎腰致禮,「地凌宮瑟拉修族翊昕求見大地女神,懇請尊神帶路引見。」

黑衣童子將雙漆黑的眼楮一瞪,「好狂妄的小子,滄溟山是什麼地方,哪是卑賤的人類可以涉足的地方!勸你快些回去,不然我雲神兄妹可不客氣。」

「既然如此,請恕我這個凡人無禮了。」

翊昕已打定注意無論如何要闖上山去,並不和他們過多糾纏。他身形展開,躍到半空時將腳尖在岩石上一點,身體又騰高了許多,竟從雲神兄妹頭頂晃了過去。三位雲神沒料到區區一個凡人會神速致此,一時反應不過來,讓他溜了邊。

靠前的烏雲、彤雲急忙自掌中打出串「雲索」。那一個個小小雲團連就的雲索看似輕巧柔軟,去勢卻迅疾,分從兩邊向翊昕腰間卷去。翊昕身影未有絲毫停頓,足尖不住石頭上觸點,接連幾個漂亮的空翻,掠上了更高處的岩石,雲索壓根兒沒能沾到他的邊。

烏雲、彤雲臉上掛不住,跺了腳再要追擊,旁邊的白雲伸手止住他們,「哥哥,還是我的‘雲障’穩當些。」

一兩句話的時間,翊昕又往山上奔了十來米。虧得他過人的技巧,可以在險惡溜滑的亂石中如履平地,只要能搶進綠蔭連綿的林木中,雲神們就不好追蹤他了。

不料剛踏上塊石頭,突地潮氣撲面,空氣里浸出絲絲縷縷白色霧氣。霧氣迅速增稠,堆積成雲,轉瞬到處白茫茫一片,再也看不到其他東西。翊昕只有暫時停住了腳步,他現在的情形非常危險,也許一個踩空就將滾下幾十米高的突兀凌亂的山石。

白雲也不去追他,在下面拍手嬌笑,「快點投降吧。你好好兒求我,哄得我高興了呢,或許就放你下來。」

翊昕暗暗好笑,我堂堂一族之王哪有投降的道理?他全身寒氣大盛,那雲中的細小水滴頓時凝聚成冰滴,四面八方爆射散開。

耳听叮叮碎響,那小小冰粒竟是威力不弱,在山岩上濺起一個個小窩。站在山下的三位雲神隔得雖遠,也驟然感受到迫來的寒冷沖擊,只得東跳西閃地躲避。再看上面,哪還有翊昕的身影。

這下連白雲也覺臉上無光,懊惱地喊了聲「哥哥」。大哥烏雲恨恨地呸了聲,「隨他去!讓他去別的神將手下吃吃苦頭,後悔沒听我們的招呼。」

莽莽叢林,天光在樹陰的遮蓋下陡然暗淡下來。山體上升的趨勢雖然舒緩了許多,路途仍然坎坷。每翻過一處巨大的樹根都象在翻越一個山嶺,更兼無數橫空穿插的繁密樹枝,讓行者磕磕絆絆,舉步艱難。置身于這陰郁的林中,仿佛被困在沒有盡頭的陷阱里,令人壓抑得透不過氣來。

初時翊昕還耐著性子在樹林的空隙間一步步行走。但很快,無法奔跑無法跳躍的緩慢旅行帶給他了厭煩,他開始發出凌厲的冰稜,將那些粗大橫亙的樹枝打斷。

「嗨,年輕人。」樹林好象發出了不滿的抗議聲。

翊昕顧不得其他,在暫時掃開了障礙之後繼續趕路。

這片樹林好大,跑了好長一段時間,仍然遮天蔽日地看不到邊際。他有點按捺不住的急躁,但也沒有別的法子,只有不斷劈開擋路的枝葉,不斷奔跑。

「喂,你這麼急去哪里呢。」那聲音干脆來到了耳朵邊。

回頭,急速轉個大半身,沒有任何人影。難道是幻听?

「喂,我說你呢。」終于確定,那聲音就是從斜上方傳來的。

一個極小的只有精靈那般大小的人正坐在大樹根上。她悠閑地翹著腿,一只手整理著頭上精美的花冠。

「是你叫我?」

「當然。」小人兒回話,優雅地起身,有漂亮的光點隨她起身的弧線撒了開去,再慢慢消失在樹林的陰暗里。她用埋怨的口氣說︰「年輕人,這是你的不對了。剛才你為了擺月兌雲神而以冰粒打傷了若干樹枝、樹葉,還值得原諒。現在你為了趕路,無端砍傷樹,那可真是讓人生氣。」

翊昕心頭一凜,抱手致歉,「是我太急了,請尊神恕罪。」

「呵呵,別叫我什麼仙神,請叫我復蘇吧。」

「復蘇?」這個名字仿佛有一種魔力,喚起了翊昕的期望。他俯身致禮,「我朋友濯汐身中花毒生命垂危,特來滄溟山求助,懇請尊神恩賜醫治她。」

「誰說神一定能救人的?」復蘇神偏著腦袋,帶著點頑皮的調侃。

翊昕愣了愣,看到她指尖挑起細細碎碎的光亮,在這些閃爍的光亮里,樹枝斷裂的地方重又抽出新的枝條,舒展開女敕綠的小葉子。

「你看,我只是個中級神,神力有限,普通的損傷麼還可以修修補補一下。」她嫣然嬌笑,「但你朋友天生的靈力就不比我差,現在糾纏在她體內的各種力量又是極強,你讓我憑什麼去平衡它們?」

這麼說來,還是要找到身為主神的地母才可以。翊昕不想再耽誤時間,點頭,再抱抱手,要跨過復蘇神站立的樹根繼續走路。

可是才一抬步,猝然數根樹枝抽了過來。這麼近的距離,要完全躲避幾乎就是不可能的。翊昕下意識地護住胸口,弓身後退,只听啪啪聲響過後,臉上、胳臂火辣辣地痛,被抽出好些細細的血絲。

復蘇長聲而笑,「我救不了你朋友,可也沒說過要放你的行。」

以翊昕過人的身手,還從沒有誰的攻擊落到過臉上。他激怒之下,軟劍已握于手中。一時劍氣凜冽,風聲蕭蕭而起,劍氣所到之處,樹枝連同紛紛揚揚的葉片黑壓壓一團鋪天蓋地落下。樹林的陰郁、昏暗的天光,都似壓不過這無邊的劍氣。

如果一個凡人站在這里,恐怕已經心神俱碎,不戰先敗。

然而現在,對手是個神。在暴風驟雨似的劍氣中,復蘇神輕快的笑聲仍然在回蕩,而被劍氣所傷的樹木以更快的速度抽出新枝,迅速壯大、再分枝。短暫的時間里,被破壞掉的樹枝比原來更加繁茂了。

翊昕並沒有收手。此時他不僅僅記掛著濯汐的中毒,心里頭更有種爭強的負氣。 亮的劍被他舞得如行雲流水般優美,每一道劍風過去,必然有一大片枝葉墜落。但下一個瞬間,新的枝葉必然又會好好再長出來。

一人一神,各不相讓,各以自己生平絕學較勁兒。

「你們兩個,要把這里搞得天翻地覆才過癮嗎?」。終于,有不耐煩的聲音打斷了他們難辨勝負的較量。

大量虧耗力氣的雙方都停了手。從那些粗如廊柱的樹木背後,慢慢走出了些奇形怪狀的「人」,他們全身都呈暗綠色,肢體扭曲,覆蓋在軀干上的鱗片樣小突起不知是皮膚還是衣物,從頭到腳都有牽連的長長須發。

復蘇神開始叫屈,「各位樹神,我還不是在為你們討公道。」

樹神們紛紛擺腦袋,「復蘇神你就是愛淘氣。沒有你,難道這小家伙我們就奈何不了嗎?嘿嘿,要知道,我們這個樹林對凡人而言可是個永遠沒有邊界的樊籠。」

「哎呀呀,咱們仙境多久才能有個凡人來?玩玩游戲都要惹得你們一起出來羅嗦。」

「復蘇神呀,」這些古老的神祗們好言相告,「現在下界正是鶯飛草長的好時節,你有如在這里胡鬧,還不如出去幫幫繁忙的春神。至于這個膽敢闖入仙境的凡人,我們會給他教訓的。」

翊昕懷著少年人的張狂,面對諸多強敵不懼反笑,倒握劍柄兩手抱拳,「那就請各位指教了。」

復蘇神卻拿眼楮瞄瞄他,暗暗盤算。自己曾經指點過的濯汐是個多可愛的精靈啊,死了很可惜的;若把這小子交給這幫唧唧歪歪的老頑固,就更沒意思了。

而這幫老頑固們呢,已經挪動著腳下繁復粗壯的根須,揮舞著參差的枝干,一步步逼近了過來。

「啊喲,這可不好。」復蘇神咯咯嬌笑,眼楮彎成了月芽兒。

誰也沒料到她隨後的舉動。翊昕突然覺得身上有什麼動靜,一束白色的東西從自己衣兜里飛躥而出。他看得清楚,這是阿禤給的冰綃蠶絲索。這玩意兒便如活了一般,極其靈活地在林木間上下穿梭,頃刻織成張直徑五米的大網,正把翊昕和復蘇神罩在其中。

樹神們紛紛伸出枝條在這大網上拔拉,根本不能動之分毫。他們變了臉色,憤然齊叫︰「復蘇神,你又來搗亂。快把這小子交給我們!」

復蘇神充耳不聞,小手指輕輕一勾,那蠶絲索倏地鑽出幾個線頭,拖得幾束粗大的絲繩又往翊昕身上纏去。翊昕心頭驚悚,忙回劍過來劈那絲繩。不料他這可折大樹亦可斷柔絲的劍氣竟失去了作用,倏地被根繩索絞住,月兌手飛出老遠。接著另幾根絲索游過來,纏上他的胳臂、腿腳,帶動他撞上繩網。

翊昕困在網中難以動彈。只見到處銀光晃動,一根接一根的絲索纏繞過來,簡直要將世界淹沒掉似的。一張張臉、一棵棵樹都在飄忽、模糊,直至視野里阻斷了最後一絲綠色。到後來,連繩索的界限也再分辨不清,只有銀白,無邊無際刺眼的銀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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