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隱 第十三章、囑托

作者 ︰

翊昕腦中靈光一現,大聲說道︰「我知道你是誰了,你就是這黑暗本身,這黑暗就是你的身體!所以,你的聲音可以任意出現在各個方向。我怎麼揮劍,也刺不到你。」

稍一沉默,那聲音回過來,「不錯,我就是仙界七大主神之一的暗夜之神,擁有可以無限擴張隨意變化的身體。我不管你是凡間何等的英雄王者,一旦落入到我管轄的玄莫峽谷,從此都再看不到光明,只有在這黑暗里煎熬、發狂,直至走向死亡。」

竟然會遇到七大主神之一的暗夜之神!翊昕背後颼颼地起了冷汗。剛才遭遇過的神將已是非同小可,若非他們手軟放行,自己哪能走到這里。現在在這更為強悍的主神之前,自己哪里還有獲勝的機會。

「瑟拉修王,」暗夜神厲聲叫住他,「我知道你的來意。但我是個冷酷的神,我對凡人從來沒有半點憐憫之心,所以,你別想用任何話語來打動我放你一條生路。要怪,就怪你沒有听取各位神將的勸告下山吧。」

「我為什麼要求得你的憐憫!」翊昕牙縫里迸出這麼句話,腳下一點,閃身沖了出去。向上沖,他的目的只有一個,既然這里是峽谷,那就一直往上,直到找到地母。

「愚蠢的人,」暗夜神的話語緊貼耳際,「你不知道你的行動是徒勞的嗎?在我黑暗的陷阱里,哪里還有絕對的時空?你永遠都別想走出去!」

翊昕已經听不進去神的警告。疲憊傷疼的他,現在更象是只在瘋狂邊緣徘徊的困獸。現實告訴他,必須得做點什麼,而不是坐以待斃。

暗夜神有點不耐煩了。他不喜歡凡人,尤其是自以為是的凡人。而這個凡人居然不肯求饒,不肯表現出絲毫的害怕,簡直無視天威。那麼,再給他點教訓,要他比死還難受。

奔跑中的翊昕突然感到胸前一空,急忙回轉劍鋒護體。可那是暗夜,無所不至的暗夜之神,他根本就不費吹灰之力奪去了他的濯汐。

他來不及憤怒,下意識地跟著那微弱的氣息撲過去。他的腳踏離了堅實的地面,墜入另一個虛空。真實的世界離自己更遠了,他徒勞地在空中舞動雙手,卻連一顆塵埃都抓不到。隨後,听到淅瀝的水聲——玉寒露被暗夜神潑掉了。

「濯汐!濯汐!」他撕心裂肺地喊叫。可是一切都遠去了。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呢?他救不了濯汐,連帶自己也被禁錮到了這里。這,難道就是對抗神的懲罰嗎?

翊昕!

另一個模糊的聲音穿破重重黑幕,沖擊著他的耳膜。

難道是濯汐?他精神為之一振。不,不是濯汐。這聲音分明又是極熟悉的。那遙遠而模糊的聲音,到底來自何方?他苦苦思索,記憶卻象塵封的大門,不肯輕易開啟。

翊昕!

慈愛的聲音連帶溫軟的氣息,緩緩來到面前,如同和軟的春風將他包裹,一寸寸洗去此行的倦怠。

一顆冰涼的淚珠從臉頰上跌落下來。他不再是威鎮四方的王,他只是個受了委屈的迷路孩子。

恍惚回到那個黑暗中的銀白世界,一幅幅畫面閃電般從腦海里浮現出來。

三歲,他笨拙地抱著小木劍在冰河上舞弄,一次次摔倒在堅硬的冰面。母親焦灼而心疼的目光在遠處游移,但不敢靠近。終于,他抱起淚光閃爍的他,臉龐刻有堅毅。兒子,你要比這萬年封凍的冰岩更堅強。

六歲,身穿小獵裝的他駕御心愛的小馬沖在出行隊伍的最前,漂亮的栗色頭發在寒風中飛舞,士兵為他歡呼。他不緊不慢跟在其後,眼楮里流露出驕傲,還有深深的憐愛。

九歲,他所深愛的崇敬的人,卻拋下他從此渺無音訊。就在他失蹤的那天,他還曾帶著他在冰原里馳騁,看他用還很稚女敕的手臂拉開逐日弓射穿堅硬的冰壁。

他不在了,每一個角落卻都縈繞著他的身影,仿佛還能听到他殷殷的話語。翊昕,我肩負未來希望的孩子,你將是最棒的王者。

柔弱無依的母親抱著他,在黑暗和孤獨里低泣。

一撥一撥的人回來,懷著負疚和悲痛跪在他的腳下。對不起殿下,我們沒有找到王。

然後,他成了新的王。

父王,翊昕喃喃念出這個久違的稱呼。

是的,孩子,是我。

父王,您怎麼會在這里?我找了您好久,找遍了人世幾乎所有的角落。

孩子,這正是我想問你的話,你怎麼也會來這里?

翊昕一時語塞。難道告訴父王,自己是為個女孩子不顧生死地跑了來?那一定會傷了父親那顆驕傲的心。

孩子,我怕留不住時光的腳步,還有很重要的事得馬上告訴你。當年我和天煜宮蒂珞維王為了尋找有關我們兩個民族懸疑多年的一個謎,離開故土。我們兩個當世最強的武者聯手,一路艱險闖到這里,終于還是沒有擺月兌暗夜之神設下的陷阱。我的身體早已腐爛,但我卻不甘心從此泯滅在這個世界。我懷著渺茫的不可預知的希望在此等待,終于等來了你,我的兒子。

父王,那我現在還可以做什麼?

想法離開這里,去找尋消散在千年時光中的秘密。

秘密,什麼秘密?

去豆田鄉,如果那個擁有「劍靈」之血的女人還活著,也許……

離開這里?暗夜若有若無的冷笑打斷了未完的交待。

熟悉的可親氣息倏地退開,黑夜里突然就閃出了兩小團亮光,灼灼撕拉開了暗夜一道小口子。那大不過拳頭卻耀眼的光芒正是璨星。而旁邊稍暗淡些的藍色幻菁花心里,蜷縮著蝴蝶一樣的濯汐。

暗夜難以自持地退散出方圓一米左右的小片區域,然後怒喝,「該死的,你竟然!」

我什麼?環繞在翊昕周圍的氣息回敬他,別忘了我只是亡魂,黑暗對我沒有意義,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切。至于你,我的孩子,趕快趁了這個機會找到出口。暗夜最怕的就是光明。

哼,休想有人離開!

璨星照亮的一小圈空氣里,忽地伸了只巨大掌影進來,想要掐滅那搖曳的亮光。圍繞翊昕的氣流隨之攪動,竭力阻擋住掌影的突襲。然而,一個凡者的亡靈哪還有什麼威力?頓時強盛的黑暗鋪天蓋地涌來,氣勢洶洶地要重新吞沒一切。那失陷在黑暗中的混沌氣息並未屈服,反而突然明晰,匯聚成一個朦朧的人型。

「父王!父王!」翊昕半是驚喜半是傷心地大叫,想要再投入那個熟悉的懷抱。

父親的氣息緊緊包裹住他,然後沖向已在猶疑不決的璨星。

蠢蛋!暗夜之神怒罵,你要把自己毀滅得形神俱滅嗎?我討厭光明,作為亡魂的你更是不能見到光亮。

翊昕還來不及作出反應,感受到威脅的璨星已經迅速擴張開光芒了。纏繞在花朵上的亡靈氣息激發出慘白的光暈,再泯滅在璨星越加刺眼的星光中。

于是,暗夜被迫退得更遠。他惱怒地喘息、徘徊,吼聲象海嘯樣一波波沖擊著群峰和高遠的天空,終于心有不甘又無能為力地節節敗退,直至把他的屬地一寸寸拱手相讓。

數股力量的波動象只無形的大手,把翊昕拋上一塊舒坦的草坪。燦爛的霞光穿破黑暗的阻撓,從峰頂撒落下里,滿目旖ni景致美不勝收。然而,好容易才見到的父親卻再次離去,而且去得更遠。

翊昕頹然跪下,手指緊握,想要抓住什麼。我的父王,你到底要找尋什麼樣的秘密呢?為什麼不惜你年輕的生命?

「瑟拉修王陛下!」眼簾里出現了一角裙衣。

翊昕一把抄起斷劍,重新挺立起的身體就象根隨時會發起進攻的標槍。他冷寒的目光直視來者,「不知翊昕有幸要領教的又是哪位尊神?」

「瑟拉修王陛下!」來臨的仙者端莊溫婉,款款先施了一禮,「我是居住在滄溟山益慈峰的晨曦女神,奉大地神的命令前來接迎貴客。」

接迎?闖關到此結束了?還是……

晨曦女神朱唇再啟,「大地神已知貴客來意,先有幾句話要我代傳。如果陛下不能抉擇,就請立即下山返回凡間,諸神不會再加以為難。」

翊昕知道事關重大,鄭重致禮說聲︰「請指教。」

「這女孩你認識不過數月的時間,值得你為她只身犯險相救嗎?」。

「她是我的摯友,我不想她死。」

「但你可知道,生死本是天地之常態。神不是萬能,要維持自然界的平衡,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要妄加干預。這孩子已是身中劇毒,游離在生死邊緣,世間無藥可治,神又怎能隨便打破生死的規則,將她帶離死亡的深淵。」

「不,她還沒有死,神為什麼不能救她?照你們這種說法,我們這些卑微的生靈活該自生自滅,誰生了病或遭了殃,都不必求醫,就睡在家里等死。」翊昕一時激動,語氣不免沖撞起來。

晨曦女神輕聲嘆氣搖頭,「陛下還是沒懂我的意思。但凡世間生靈,都各有命數。萬物生生不息,那怕是螻蟻花草,都不是憑空地來,無端地去,彼此之間的聯系可謂千絲萬縷。濯汐今日劫難命中如此,若要硬行改變她的生死,不知會牽扯到其他多少無辜生靈的命運。」

「我不太懂您的意思。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當然還有。所謂的平衡,還可以其他生靈的性命,來換取她的復活。但濯汐體內的惑夜天使是邪神惑夜的靈血所化,必要有極強力量的生命氣息融在其中,才可以鎮住惑夜天使的邪靈力量。」

翊昕機靈靈打個冷噤。在這與世隔絕的滄溟山高峰,除了尊貴的仙神,哪里還有什麼活物,而且是擁有極強力量的生命體。

晨曦女神用洞察一切的眼眸看著他,「以命換命的血祭,這是救濯汐的唯一辦法。您必須在您和濯汐之間選擇,只有一個人可以活下去。」

「我明白了。」

「您是身負重任的一方之王,還請慎重考慮。」

一方之王,翊昕當然明白自己的身份。瑟拉修王族一直人丁不興,父王早逝,自己又是獨子,如果真有什麼閃失,將置全族人于何地?還有父王離去前的囑托,那一定是非常非常重要的。然而,濯汐呢?

他捧起幻菁,凝視花中氣息微弱若無的小不點兒,她臉龐上的赤紅已轉成了慘淡的灰白,氣息游離在死亡的邊緣。時間不多了,可是,要做出抉擇該有多難。星夜荒郊的初遇,夢境離奇的經歷,還有從彤越島到異離域到時空大荒漠的同生共死,往事歷歷在目,每一個點滴都讓人難以忘懷。一路艱難闖到這里,能在最後的關頭放棄嗎?這美好的生命,如何忍心看她走向消亡?

「瑟拉修王陛下,您考慮好了嗎?」。晨曦女神低聲詢問。

「如果用我的性命來完成血祭,從此之後濯汐是否便有了我瑟拉修王族的血統。」

「可以這麼說,當然那種血統並不太純正。」

「已經很好了。」翊昕坦然微笑,「我既然帶她來,就一定要她活下去。」

「陛下,听說地凌宮千里冰城,所謂恆久的封凍必須依賴于王或王的繼承人來維持。陛下年輕,還沒有立下王儲,如果撒手離去,宮城必將冰雪消融,毀于一旦。難道歷經數千載的宮城,千萬人的性命,在您眼中都比不上一個小女孩子?」

「我的族人對我是責任,我深愛著他們。而對濯汐,那是另一種感覺,兩者並不能放在同一座天平的兩端。在我結束生命以前,我最後需要的就是為我的族人安排好新的繼承人。」

「您是說,現在?」晨曦女神試探地問。地凌宮遠在另一個世界,他哪有時間再去跑個來回。

翊昕單膝下跪,將花王花後並排放好,取下左手象征王權的戒指,放在璨星的花心里。

濯汐,你本不是我族之人。但現在,我要以我的性命換你的性命,以我的血液淨化你遭受惑夜天使侵襲的血液。請天地為證,以我瑟拉修王族的血液起誓,立你為王族公主,作為我死後的王位繼承人。

我同樣愛著的瑟拉修族,我這個無能的王再不能盡職,只能留給你們無盡的愧疚。

再次細細端詳沉睡中的濯汐,翊昕忽地右手折轉,蜷曲的軟劍一下彈得筆直,半截斷刃從胸膛透了過去。

猩紅的血液噴濺而出,瞬間淹沒掉兩朵絕世芳華的花兒,再淹沒掉整個世界。

濯汐,我們的世界已經分割、錯移,從此,便是生死茫茫的兩個端點。

我的生命已在此結束,卻還要一刻不停地走下去。那看不清方向的未來,不知道是否有終點。我懷揣從此僅存的孤獨,再沒有痛苦、快樂和悲傷。

他竟然真的自殺了,為了一個女孩兒。

愚蠢的人類,總要標榜什麼血性和情感。那些無用的東西只會給自己帶來麻煩。

所謂人類世界中最強的戰士,竟有如此不堪一擊的軟肋。看來,是我們高估他們了。

不,他是個優秀的王者。他的執著會讓他贏得一切。

也許這個孩子可以改變這個我們無法掌握、充滿變數的未來。異星的軌跡,在此有了微妙的變化。

是嗎?是嗎?

無數細微的私語縈繞在耳邊,每一個飄忽在空氣里混雜的音節都是那麼令人難以捉模。但這些都和自己無關了,自己不過是個沒有任何意義的亡魂。

猩紅的時空之流匆忙而沉默地在身旁流淌,滿眼皆是虛無。

走下去,這是回不了頭的不歸路,這是已錯過此生的另一個輪回。

我將你的身影銘刻進我的靈魂,卻希望我從此不在你心中留下任何痕跡,希望你可以了無遺憾地快樂一生。

濯汐,我走了……

不!不!

翊昕!請你留下來。

有什麼清涼浸潤的東西從臉頰一吻而過。淺淺的模糊的輪廓從深淵中浮起,帶著逐漸明晰絢爛的色彩。接到手中,是一片片小巧的花瓣。

是濯汐在送別自己嗎?越來越多的花逆著時空的流向撲面而來,再背馳而去。

在斑斕的紛亂花朵中,翩然出現了兩團溫潤的亮光。它們扇動翅膀,由遠而近,分明是兩個分著藍、白衣衫的天使。一到了近前,兩個天使又折轉方向,不緊不慢在前面慢慢飛舞。

你們要帶領我去向哪里?在繁花深處,又是誰,是誰在殷殷呼喚?

透過飄散的花瓣間隙,濃郁的猩紅在消退,讓人壓抑的血紅中沁入了明淨的淡藍。再後來,猩紅隨淡藍舒然散抹開,接入了發白的天際,化成一片片變幻的霞光。

啊,是的,天空是明亮的,曾有晨曦女神在此掀開了多彩的面紗。

兩個輕衫的天使,仍在不遠的前方,在花兒的掩映下飛翔。他們頻頻回頭,含著莫測的微笑。

你們究竟要去向哪里?可有話語要傾訴?

無數的花涌來,再散開,終于迷失了天使的蹤影。拂開層層花障,看不到指引的天使,而濯汐,卻在花團中沉睡。

翊昕走過去,拿起濯汐掌心的戒指套在她的手指上,低頭吻上她冰冷蒼白的嘴唇。

剎那,世上的花都開放了,生命的氣息重新又在此點燃。濯汐緩緩睜開眼楮,異樣美麗的光彩從雙眸溢出,鮮潤的紅暈重新染上臉頰。從來也不曾知道,生命是如此燦爛輝煌,如此動人心魄。這是神的奇跡啊!

「我的濯汐。」

沒有更多的言語,他們的手指緊緊相扣,他們的心貼在一起跳動。告訴我,濯汐,這是不是幻覺?我們是不是都從死亡國度返回了。

冰涼的淚從臉龐滑落,再浸透到衣衫里。

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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