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隱 第十四章、家書

作者 ︰

「翊昕,」山風卷起片片落花,細碎的颯颯聲听到耳中,好似一聲聲嘆息。濯汐揉了揉眼楮,復生的喜悅中又摻入了許多傷感。「翊昕你知道嗎,我雖然活過來了,幻菁和璨星卻代我而去了。」

什麼?幻菁和璨星死了?

在似夢如幻中,曾看到兩個引路的天使。難道,那就是幻菁和璨星在道別?

「濯汐。」低柔的聲音打斷兩個從生死邊緣回來的少年伴侶。

晨曦女神靜靜地站在花毯邊緣,背後映襯著半天飄逸的流霞。看得出,她一直都守侯在這里。

她身披霞光,緩步走近,「惑夜天使的邪毒之強是常人無法想象的,也只有幻菁和璨星才能壓得住它。但是濯汐,你同時也應該感謝翊昕,因為他甘願代替你去死,才讓大地女神最終下定決心用兩朵花來換取你的性命。」

「可是,我,我寧願他們活著。」

「傻孩子,他們並不是死掉了,只是與你融為一體,成了你身體的一部分。」

晨曦女神綻放著令人安寧的微笑,「你還記得你被翊昕誤傷的事嗎?你差點損命于翊昕手下,卻以你的熱血救治了幻菁和璨星。今日的事,不過是你們幾者之間的因果輪回。翊昕以性命做交換,挽救你的性命;得過你血液滋潤的幻菁、璨星,從此與你緊密相融。」

一席話,听得濯汐低頭不語。冥冥之中,也許都有天意注定。

女神拋袖而舞,匯攏的雲霞化做面鏡子,照出濯汐的身影。「看吧,在你的眼楮里面,可以看到他們。」

真的,在她的雙眸里,各藏有一朵小小的花兒影像,仍象他們在世時那樣美麗絕倫,光彩照人。她喜極而泣,暗暗贊頌神的偉大,正如自己所想過的那樣,永遠都不會與幻菁和璨星分開了。

晨曦收了雲鏡,側身做個邀請的姿勢,「瑟拉修王陛下,濯汐,請隨我來。」

穿過松軟清香的草坪,他們終于見到了傳說中七大主神之一的大地女神琉衾。她側坐在一潭清泉旁邊的石頭上,淺綠色裙擺長長地拖曳開,與滿地芳草交融。若不經意牽動了裙擺,就會有若干小小的草花探出笑臉,再隨山風悄然飛散到遠處。又被稱為地母的女神沒有想象中的威嚴,她端莊、溫柔,翡翠色的眸子里浮現出淡淡的憂郁。

看著兩個虔誠拜服伏于腳下的少年,她伸出被綠紗裝裹的手臂,「翊昕,濯汐,歡迎你們拜訪我的轄地,請起來吧。」

「啊,您,」濯汐辨別著這個聲音,突來的喜悅充滿了心房,「您的聲音就是幫助過我的自然之音啊。」

女神輕輕頜首,「是的,濯汐。我一直陪伴著你,見證了你的勇敢,你的善良,還有你不同尋常你的成長。你是個很好的花靈。對不起,我的孩子,直到現在我才揭開了這個謎底,那是因為,作為神的我不能直接插手你在人間的俗事,只能給你很有限的提示。」

「這已經足夠了,如果沒有您,我早就失去了信心和勇氣。每次听到您的聲音,我多想看到您啊。在我的想象里,您就是象媽媽一樣的女人。」

被比做象媽媽一樣的女人,真是听過的贊美中最好的一個了。女神微微展顏,盡管她美麗的眼中還沒揮去憂郁。這孩子,她的生命來自落翠莛森林,那個蘇琉蒂生活過、守護過的落翠莛。而蘇琉蒂臨死時以精魂化做的花兒,此刻也與這孩子融為了一體。可愛的花靈,她是蘇琉蒂的孩子,也是自己的孩子啊。

一切,都是注定。

「大地女神,以後,您的聲音還是會時常伴我左右吧?」她期待地問。

「不,孩子,以後的日子我都不會出現了。」

「為什麼?」濯汐大感失望。

「因為這個少年,因為他的緣故,你獲得了新生。作為仙境的精靈,你早已有了若干塵緣,現在更有凡人甘願獻出自己的性命使你活下來。濯汐,按照仙境的準則,你的命運從此將打開一扇嶄新的大門。你現在可以選擇留在落翠莛森林,繼續一成不變的和平美滿生活;也可以選擇留在人間,與仙境斷絕所有的聯系,開始坎坷的人生。」

翊昕握住濯汐的手一下收得更攏,雖然他相信她的選擇,仍然感到緊張。

濯汐沒有讓他的緊張持續太久,很坦然地拉他一起重新跪到地上,「大地女神,我願意當一個凡人。」

她毫不掩飾她浮于自信之上的幸福。

很顯然,女神對這個回答並不意外。為了明確濯汐的選擇,她說道︰「我尊重你的選擇,但我還是希望你慎重。你已經經歷過凡世的動蕩,了解短暫人生的不幸和痛苦。此番再去,不管你落到如何地步,都不會再得到任何仙神的暗助,亦不能再進入仙境。並且,一旦你與凡人婚配,精靈的屬性將全部從你身上消失,你不能再飛翔,不再具備超強的傷病自愈能力,不能享有精靈終生的美貌,將象個尋常人一樣生長,並慢慢變老、死亡。這些,你都願意接受嗎?」。

「是的。」濯汐毫不猶豫地回答。

女神並未被濯汐的喜悅感染,眉間的憂慮似更深,喃喃自語︰「這是個隱藏在和平表象下的亂世,就是掌管命運的大神也未能看穿這世界變化的軌跡。濯汐,你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兒,攜帶可與神媲美的驚人力量,將在凡塵亂世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呢?」

听到提到自己的力量,濯汐也有了憂郁,她期盼無比地望向她敬仰的神,多希望她可以告訴她,她體內的怨念也隨惑夜天使一起,被幻菁和璨星驅散了。

然而,接下來的話卻更她心驚。女神說道︰「濯汐,你身體里各種力量現在是平衡的,但無法預料是否會有意外打破這種平衡。的確,這很危險。因為選擇凡塵,你的身體也許會更加脆弱。一定要保持清醒,不可以做力量的奴僕,若被它們控制住,毀滅的可能不止你一個人。祈禱奇跡吧,或許有一天,它們會完全融合一起,成為最純粹的靈力。」

濯汐低聲應承了,心頭想的是,自己並無爭強好勝之心,有翊昕保護我,只怕一輩子都不會去用那些可怕的力量。

心事重重的女神長長嘆出口氣,繼續說道︰「世界悄然變化。濯汐,還有與你血脈相連的姐妹,都可能是影響未來的因素。」

陡然听她提及蔻蕊兒,濯汐禁不住眼圈發紅,「女神,蔻蕊兒到哪兒去了?她會不會有危險?我還可以看到她嗎?」。

「可以的。濯汐,我很高興你惦記著她。蔻蕊兒只是暫時迷失了方向,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但她的本性和你一樣善良。不要放棄她,等待她回來,真正成為一個可以為著自己心靈而飛翔的精靈。」

「我一直都這麼想。」濯汐伏下腦袋,滿是崇敬地吻著女神的手。

有些奇異的感覺隱隱擾亂了心弦,不由抬起頭,眼簾里闖入了另一個身影。竟不知道他是如何出現的,悄聲無息的,就這麼靜靜地站在了大地女神身旁。他很高,臉龐精致得沒有一絲缺陷。他拖曳到腳跟的頭發是黑色的,眼楮也是黑色的,但又不是很純粹的黑,而象兩顆靈動透明的水晶,可以輕易看穿人心。

這是哪位神祗?如此強烈的氣場,仿佛凌駕了天與地,可以將一切掌握在手中。

「是,異星麼?」他低聲開了口,不知是自語還是在詢問。

翊昕幾乎以為是在問自己,但很顯然他清冷的目光是注視著大地女神的。

女神端座如初,恍若未聞。他黑水晶樣的眸子里似乎有了嘆息,微一轉,目光落到濯汐臉上。

「時光之眼,你能承擔嗎?」。他問,仍然是那種不期待回應的語氣。

他緩緩抬手,凌空指著濯汐的前額。濯汐覺得額心一熱,啊地一聲不由往後仰倒。翊昕忙伸手接住他,擔心地問︰「濯汐,你沒事吧?」

她搖搖頭。倆人再抬眼看時,那人影已不在了。其行跡飄忽,簡直是匪夷所思。

女神並沒對這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人影作任何說明,伸手理了理被山風吹亂的裙角,又對翊昕說道︰「瑟拉修王,你已是世上最強的統治者之一,可以說人世的未來有很大一部分掌握在你的手里。有些事情,我希望你可以答應我。」

翊昕沒想到身為主神的她會這般說話,微一愣,恭聲回話,「請女神指點。」

「做一個仁慈而清明的王,不要被更大的權勢和力量誘惑。記著我的話,多為天下蒼生著想,不要輕易把世界拖入戰爭的邊緣。」

她為什麼要說這些?翊昕不了解,但還是很真誠地回了一句,「翊昕謹記。」

「那麼,我的孩子,你們可以出發了。去享受你們短暫的人生吧。」

在那個讓人難忘的生日晚會之後,至于我們熟悉的朋友,騁返鄉接母;依敏征重回異離域執掌大權。地凌宮將士本來想等待翊昕一起回宮的,最後只等來了翊昕一封簡短的信。

信上說濯汐得到女神垂青,已平安康復,但他們另有要事去辦理,暫時不回踫踫村了。

這被戀愛沖得頭昏腦脹的小子,撒謊是越來越順溜了。罷了,讓他去享受甜蜜自由的二人世界吧,只要不出意外就好。于是在隆祈與奉晏行的長吁短嘆中,地宮將士們也離開讓人流連忘返的踫踫村了。

踫踫村的日子復歸于往常的平靜,白天農人們下地勞作,孩子們去學堂讀書,晚上共同享受生命中簡單的寧靜和快樂。直到某一天,一封來自佳潞蘭的家書在平靜的生活里投下了一圈漣漪。

離開家這麼長的時間,驪蛟兄妹時常都有書信和家里聯系。然而這封信並不是往常的叨叨家常。驪蛟從郵差手里接到信,瞥一眼內容,立即將信紙塞回信封,興沖沖往織羽苑趕。

「哥哥,你快告訴我爸媽都寫了些什麼?」回到家,明瓏不斷地追問哥哥。

坐在樓梯上的驪蛟呵呵沖她一笑,故意賣個關子,「的確不是一般的事,就連女孩子都可能感興趣哦。」

忽然手上一空,被背後的阿禤把兩頁信紙從半空扯了去。那傻小子拿起一頁有些破損的舊紙,眼楮瞪得比銅鈴還大,「都是些什麼奇奇怪怪的鬼符?糊弄人的吧。」

明瓏拿手指羞他,「你呀,從來就不肯好好讀書,從來只有字認識你你不認識字的。」可瞄一眼那紙,自己也不認識上面的字符。

驪蛟接過信紙,「好啦,你們還記得紫泉瓶的事吧?我把瓶上的文字拓下來寄給了爸爸。他總是太忙,這種文字又的確失傳太久,知者極少,因此到現在才輾轉找到智者把它譯了出來。」

這話勾起了另兩個的好奇心,一起催問他瓶上的內容到底是什麼。

驪蛟指著紙上的拓文,說︰「這內容有些意思,象是首頗有韻律的詩歌。但它本身的味道是譯不出了,大意如此︰生死兩別離,傷心獨孤寂;蝕我凡塵體,遺我多情魂;山盟空成恨,千載淚淒淒。」

「完了?」阿禤臉上繼續睜著那對銅鈴眼。

「可不,瓶上就這六行豎排的文字。」

「沒意思,我還以為是和寶藏什麼有關的。這玩意兒啊,無非是些吃飽飯沒事干的讀書人搗鼓出來的,簡直就是思春少女在無病申吟。」那家伙無聊地擺擺腦袋。

「可是,我卻覺得文字里充滿了感傷。」明瓏挨哥哥坐下,發著神兒,「听濯汐說,他們進入紫泉谷的濃霧時,遇到個神秘的霧中女子。她傷心、哀怨,一如這文字的意境。她有句很重要的話,說泉水是她不絕的淚水所化。」

「有這可能嗎?一個十之八九被情人拋棄的幽怨老女鬼,一邊在她的地盤干著趕盡殺絕的勾當,一邊卻那麼好心滴淚成泉造福老百姓。」

「阿禤,」明瓏非常不滿地拖長聲音,「人家是思春少女還是惡毒棄婦都隨你說啊?真不愧是流氓文盲合體的生物,我就奇怪你總能把美好浪漫的事物說得惡心不堪。」

「這事哪里浪漫了?想想就起雞皮疙瘩。」

「死阿禤,你可惡死了!」

眼看兩人又要起沖突,驪蛟及時把他們按了下去,「這瓶子的謎團,咱們也只能胡亂猜測,誰知道幾千年前那里到底發生過什麼呢。且不說霧中女子,還有曾發生在山谷的戰亂,都值得去探究啊。」

「再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阿禤不以為意地冒出一句。

阿禤的無心之語勾起了伙伴們的興趣。上次去朵梅崍,一連串的變故讓他們沒能好好去游玩當地的勝跡。及至後來在敦普城與濯汐分手,他們也不過是去了趟差點馬翻人亡的懸崖險路,找回兩箱珠寶送到朵梅崍救急,便匆忙返回踫踫村。

明瓏正要拍手叫好,驪蛟卻皺了眉頭,「上次咱們回來後只顧維持生計,抓緊時間修煉,紫泉瓶的事沒再去怎麼想。可我們沒去多想它,怎麼連天宮軍之後也再沒了消息。按說他們沿路沒找到我們,便會直接去朵梅崍。而我們帶走了瓶塞,任誰都再拿不走紫泉瓶,他們必然會再到處追查我們的。大半年過去,他們簡直就沒了信兒。」

「別忘了驪蛟,」阿禤嘻嘻笑說︰「咱們半年來足不出戶,他們哪能隨便找到這個小地方。我們又不是什麼出名的大人物。」

「話雖如此,我們在異離域也曾踫到天煜宮的人,他們壓根兒就象忘了這事。想想讓濯汐談之色變的蒂珞維王,那樣一個強勢的人,會輕易放過此事嗎?」。

「呃,也是。天知道他腦袋里怎麼盤算的。也許,那個有錢人當時對紫泉瓶的確感興趣,熱情一過去就無所謂了。要不就是因為有足可以和他抗衡的翊昕參合了進來,他不好做得太過。」

「唉,總覺得事情不可能太簡單,咱們還是別掉以輕心的好。」

「哥哥,」明瓏攘攘他的胳臂,「說了半天,我們還去不去朵梅崍?」

朵梅崍當然要去。那個流傳了若干美好傳說的秀麗小地方,總會以各種各樣的理由吸引遠方的游客。

上次去的時候他們一路晃悠,花了近二十天才到。這次可以直奔主題,但也不妨游走幾處有趣的新景點,便刻意在地圖上找了條上次沒走過的路線。

阿禤搔頭撓耳半天,勉強寫了封錯字連篇但意思還算清楚的書信,說明自己要出遠門。再揣了信提了明瓏生日宴會上喝剩的好酒去阿泰村長那里,央他安排人照看織羽苑。若有朋友們來,把書信交給他們留他們住下便是。

第二天一早,三人打好行囊,將以往攢下的錢都揣好,騎了疾影、勁揚往朵梅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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