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隱 第二十一章、廢殿

作者 ︰

四人相攜模索著到了近處,樹木次第分開,卻見斷柱塌梁,荒草萋萋,原來是好大片廢棄的庭院。

驪蛟頗感詫異,「供奉七大主神的聖地福山,竟然還保留有這麼破敗的地方,不知是什麼緣故。」

阿禤則是兩眼發光,「這地方不會埋有什麼寶物吧,挖它一兩件出來,咱們就發達了。」

此時夜深天黑,看不清大門在哪里。就近翻進堵斷牆里,挑燈細細查看。這廢棄建築的前身是相當精美氣派的,到處可見殘缺不全的器皿以及繪滿壁面的人物、獸怪、花木等大型浮雕,現在上面已經蒙滿了污跡或青苔。它以前的規模和形態,應該不遜于七大主神廟吧。驪蛟邊看邊搖頭,生出暴殄天珍的感概。

「哥哥,你看這個!」鑽到另一處的明瓏拿起塊瓦片樣的東西沖他招手,「你看這些文字,和你從紫泉瓶上拓下的很象呢。」

驪蛟和阿禤一起湊過去。在明瓏腳下的殘磚斷瓦中埋了破碎的鼎器,她手里拿著的正是其中一塊碎片。

阿禤笑說︰「紫泉瓶本來就是當地的東西,這里的文字和它一樣很正常麼。」

驪蛟向來對這些民俗古禮感興趣,將燈盞插在磚縫中,扒拉開亂草和礫石,露出半截傾斜的破石鼎。鼎面上凹凸不平,果然刻滿了文字和圖案。便掏了隨身攜帶的紙筆,去拓石鼎上的字。只是這鼎表面破損嚴重,字又極大,拓起來十分困難。阿禤則是一見文字就頭大的主兒,看了會兒極為無趣,自己另去別處瞎逛亂折騰,這里拖根銅棒,那里撬塊鐵皮出來,就是沒發現值錢的寶貝。

掉在最後的小游跛著腿往里走了幾步,瞅著藤蔓叢生的牆磚表面被月光照得幽淒慘淡,不敢再深入。猛一陣山風吹來,他全身汗毛直豎,嚇得跺腳直嚷︰「喂,這些爛房子有什麼好看,快走啦!」

驪蛟要拓的文字還多,嘴里應付著「就好」,其實已想著要繼續往深處勘探了。

小游手里沒有燈盞,又沒膽量獨自回住宿點,眼楮瑟瑟地到處亂瞄,想到阿禤方才那些言語,越發疑神疑鬼。

又等了些時候,眼見那幾位越走越遠,他終于捱不住,也打算跟過去。鼻子忽然嗅到股幽香,抬起頭,眼簾里已悄聲無息多出個輕柔的白色身影。

「媽呀!」嚇得魂飛魄散的他慘嚎一聲,抹淚流涕地坐到磚石里,篩糠似的亂抖。

「小弟弟,你這是怎麼了?摔疼了沒有?」耳听軟語嬌俏,一只縴手伸到了眼楮前面。

「鬼!鬼呀!我……我是好孩子,不……不要抓我!」

他心里想著家中女僕講過的傳說,這必是個口吐長舌滿臉血污的女鬼,一照面必被她吸了魂魄去,哪里敢絲毫睜眼,全身縮成一團,潑天殺地扯著喉嚨哭嚷。

同伴那邊听到不好,早已提燈趕過來。卻見小游面前蹲著個村姑模樣的少女,後面幾步外還跟了個須發半白身架壯實的農人。

阿禤把小游抓起來,拍拍他才換上的新衣服,「嚎什麼嚎,你要嚇死我們啊?」

那村女掩嘴一笑,唇邊陷下去個俏麗可愛的小小梨渦,「我們又不是妖怪。倒是你們,怎麼黑乎乎的出來亂走,若是遇到危險多不好。」

「你們不也是晚上出來走的嗎?」。明瓏反問。

「我們就住這附近,看到這里有火光,才過來瞧瞧的。」

「你們就住這附近麼?」驪蛟一听來了精神,「那請問老先生和姑娘,這是個什麼建築?好好的怎麼沒人打理?白扔在這里不是太可惜了嗎。」

那村女臉色微微一變,不及答話,後面的老農板了臉說︰「你們外來人瞎問什麼?這不干你們的事,趕快走吧。我看你拓的東西,還是扔了好。」

听他言語沖撞,阿禤是個不饒人的,冷笑著說︰「這里又沒禁止通行的標志,憑什麼你們能來,我們不能來?」

那老農便要發作,被那村女扯扯衣服柔聲阻止,「爸爸,我們也回家吧。這堆廢墟天天擺這里,沒什麼好看了。」

那老農對他女兒頗為依順,瞪了幾個外來人,慢慢往回走。

那少女跟在父親後面,不留心腳尖絆著塊亂石,哎呀叫著往前栽倒。站在近旁的驪蛟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了她胳膊。兩人湊得太近,正嗅到那村女淡雅若蘭的體香,驪蛟平素雖豪爽灑月兌,此刻也不由暗暗臉紅,趕緊松手退開。

那村女站直了身體,羞羞怯怯地道聲「多謝」,小心拽了裙擺跨過亂石。

卻听後面驪蛟喊道︰「請等等!」

那老農以為他還要羅嗦問話,愈加不耐,原來是驪蛟把手里燈盞遞過來了,「天黑路險,老先生還是帶盞燈比較好。」

老農不想承他的情,將大手一擺說︰「我們鄉下人家怕什麼黑,坡坎都走慣了,況且天上還有月亮吶。」他女兒恍若未聞老父之言,已笑吟吟從驪蛟手里接了燈,連聲道謝。

後面的阿禤和明瓏大眼直瞪小眼,這個老好人的驪蛟!那父女倆個的神態氣質,一個凜然含威,一個潔雅出塵,哪里象是鄉野小民了,偏他還要去發善心。卻是驪蛟天性淳厚,又喜結交各路朋友,助人一事在他看來再平常不過。

父女倆走在回路上,遠遠見到那伙外地人的燈已沒了蹤影,老農嘿地發出聲冷笑,「那小伙子身手還真是敏捷呢!」

「他那算什麼,比我的好爸爸差遠啦。」村女半是撒嬌地和父親打著趣兒。

老農愛憐地模模女兒的秀發,眉關蹙起憂色,「近來籍著神泉的出現,大量形跡可疑的外地人進入朵梅崍,藏匿在偏僻的鄉村山野。真怕咱們朵梅崍又會招來什麼禍事。」

「爸爸,您和其他幾位伯伯不是都派出了世傳守衛密切監視那些外地人的動向嗎?」。

「唉,世傳守衛現在的狀況,你也是知道的。如果真有什麼事發生,只怕……」

「明天又是神泉噴發的日子,說起來我心里頭也老是覺得不安生,那莫名其妙冒出來的神泉不是什麼好東西。您老人家一定要小心,別去那谷里湊熱鬧。」

「你這樣說我當然要依你,你們的感覺總比普通人敏銳些。楚薰,剛才那幾個人你怎麼看?」

「下午他們覲見命運大神時,我就見過他們,覺得他們不象壞人。剛才我假裝摔倒,那少年及時施以援手,是個敦厚人呢。」

「要是我這糟老頭子摔跟頭,你看他肯不肯扶?你啊,我看你是在神殿住久了,心地太單純善良。」

「爸,您不要老把我當小孩子……」

「地母神殿的人不是捎了消息來讓大家留意這幾個人的嗎?听說他們其中一個人的身上還帶了厲害的兵器。哼,他們竟有本事趁黑找到這廢殿,鬼鬼祟祟東翻西找的,鬼才知道他們懷了什麼見不得人的目的。」

「爸爸,」楚薰把玩著燈盞吊繩上系著的五彩串珠瓔珞,臉色變得嚴肅,「不管他們家世如何,若只是來游玩散心的,我可以禮敬有加,若是敢動朵梅崍的歪主意,我饒不了他們。」

「孩子啊,剛剛升任神殿聖女的你,年紀還是太輕了。需知世道艱險人心叵測,那些詭計多端的外來人不是你輕易能看透能對付的。」

「我知道我的責任有多重。我不止是神殿聖女,也是您西路世傳守衛首領的女兒,保護朵梅崍是我雙重的職責。自從去年碧藺沙聖女遺物失竊開始,朵梅崍接連遭遇變故,我就一直做著準備,為了朵梅崍可以獻出一切,乃至我的生命。」

她父親被她的話嚇了老大一跳,「楚薰,我不許你說這種胡話。保護朵梅崍是你的職責,可我不許你隨便去送命。」

「我知道啦。爸爸您回吧,這燈您拿去。」

「這種花里胡哨的東西我不喜歡,你自個兒拿著好照路。」

楚薰將腦袋靠在父親胳臂上好一會兒,這才依依不舍分開,提了燈款步走向不遠處的命運神廟。

老鄉農立在原地,長長嘆出口氣。這唯一的掌上明珠,只有在自己這個老父親面前,她才是個乖巧活潑的女孩兒,而不是那個受萬人景仰的沒有一絲瑕紕的聖女。

看著女兒的身影消失在神廟的後院牆處,心里象少了塊什麼似的。夜深了,他一個俗人,不宜在神殿附近久留。最後再看了看神殿透出的燭光,慢吞吞掉頭下山去。

楚薰溜回自己房間,滅了燈將它掛在桌邊,捻著燈下的五彩絲滌穗子發了會兒神,稍時換好衣裝準備就寢,听房外有人低聲喚道︰「聖女大人。」

听著是本殿神侍長的聲音,她忙拿了外衣穿戴好,拉開門閂。

全身罩著黑色斗篷的神侍長站在門外,微微俯了身說︰「皎絮大師要見您。」

楚薰略有些詫異。為了盡量避人耳目,通常他們半個月左右去密室拜會一次皎絮大師,而現在距上次見面才十天不到。

她警惕地往左右看了看。在天井里可以看到前院傳來的光亮,那是因為供奉神像的正殿長年燈火不滅。至于這安歇神職人員的後院,大家都習慣早睡早起,早已寂靜一片了。

倆人默默無聲,一前一後出了這進小院,從鄰近的院落穿過去,最後繞到一處少有人涉足的偏僻小屋。神侍長再次仔細察看了附近確無異狀,這才悄聲進了屋。他們挪開幾樣箱盒之物,站到了角落里。神侍長伸手按了按什麼地方,半截牆滑開,露出個僅一米多高的小門洞。倆人彎腰鑽進去,依舊把門洞合上。

那牆後是個寬不到半米的小隔間,其實就是個地道的入口。倆人模索著石梯慢慢下去,里面的人已听到動靜,把燭火點燃了。

兩位來訪者眨眨眼楮,很快適應了突來的光亮。這地下室不大,只有里外兩間,透出摻合了藥味的濕霉氣息,讓人剛剛進入時呼吸很不通暢。屋中坐著個須發皆白的清瘦老人,眼楮微闔,似有病態。

「皎絮大師。」楚薰和神侍長一起拜伏致禮。

老人忙托住二人,「聖女大人、神侍長大人多禮了。我,咳,咳,我一介快入土的老朽……」

楚薰看他比上次相見時精神又差了許多,大感不安,說道︰「皎絮大師,真是難為您了,讓您住在這種暗無天日的地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皎絮大師輕咳兩聲,「哪里話。若不是你倆當機立斷,把我藏了起來,對外宣稱我已亡故,我現在豈不跟那些遇難的老神侍一樣,真的是入土為安了。」

楚薰瞥了瞥放在大師座旁的一只佔卜用的大沙盤,那里面劃著若干痕跡,即探尋著問︰「大師現在叫我們來……?」

「最近是不是又發生了重大事故?是哪一殿又發生了血案麼?」問到後一句,皎絮大師平靜的面容下已微微有些激動。

「大師請寬心,這些天我們聖山之上還算太平,大家都好好的。」神侍長忙回道︰「不過最近神泉顯現,吸引了很多外地人。明天又是神泉噴發的日子,外來的游客更甚往常,不止城里人滿為患,來游山朝拜的客人也比尋常多了兩三倍。對了,今天在地母神殿就發生了件異事。」當下把地母神殿的傳話復述了一次。

靜靜听神侍長敘述完,皎絮大師目光轉向沙盤,瘦骨嶙峋的手拿起擱在沙盤邊緣的一根小木棍,半晌說道︰「難怪,今天我佔卜時會有異星顯現之兆。你說那武器是把黑不溜秋的匕首?」

「是的。但它在釋放力量的時候,遍體通紅透亮,跟寶石似的。」

「世上竟會有這麼厲害的兵器麼?」老神侍眉頭糾結,甚感費解,又問︰「那幾個孩子是什麼來歷?」

「根據反饋回來的情況,他們是佳洛蘭族的後輩弟子。」

佳洛蘭族?皎絮大師渾濁的眼楮微微一睜,呆呆看著沙盤上那些奇怪的符號,「佳洛蘭,被禁忌的一個民族,對我們朵梅崍而言,更是個不祥的民族。久違的腥風血雨,真要再次降臨朵梅崍了嗎?」。

楚薰被他的神情嚇住了,囁囁地說︰「皎絮大師,他們只是幾個小鬼頭,怎麼可能有那麼厲害的手段。」

「不,我的意思並不是說他們就是去年碧藺沙聖女遺物失竊案和近幾月系列血案的凶手。只是,咳,只是他們的出現很可能預示著大動亂的開始。或者說,他們可能和異星有關聯。」

「大師,到底是要發生什麼動亂?很可怕嗎?異星又是什麼?」

皎絮大師恍若未聞,執著木棍在沙盤表層輕輕劃動,喃喃道︰「異星顯現,異星……」

神侍長低聲解釋說︰「以命理之術來說,逢亂世會有異星出現,或主凶或主吉,所兆都是決定凡世未來命運的關鍵人物。」

俯身湊到皎絮大師身旁,仔細端詳那沙盤,「這圖形可真是奇怪得緊,恕弟子愚昧,可否請大師指點一二。」

老神侍神色慘淡地嘆出口氣,「唉,我修為淺薄,亦參不透其中玄機。」

此人已是命運神殿中公認天分最高資質最老的前輩神侍,竟會自嘆修為淺薄,楚薰和神侍長面面相覷,無以為答。

短暫的寧靜,令這狹小的空間更覺得憋悶。

稍時,皎絮大師略抬起頭,輕聲喘咳,「端愚啊,我年老體衰,恐怕撐不住多久了。天命如此,我無所謂生死,只遺憾歷經千年,本殿中密術多有失傳,去年又不幸被奸人暗算,害我眾多老神侍慘死。我交給你那些古冊,要抓緊時間研習,密授有天分的後輩弟子,以讓我神殿奧義發揚光大。」

神侍長端愚恭聲應道︰「是,弟子謹記,不敢絲毫有懈怠。」

「各大神殿神侍遇害之事,現在可有點眉目了?」

楚薰憂然搖頭,「各路世傳守衛數次派出人馬明查暗訪,都是無功而返。」

「那凶手下手狠辣利落,來去無蹤,是個厲害人物。我當時被他襲擊,竟連他的面容都沒有瞧見。」

看著自己等人被昏暗燭火投放在牆上的巨大身影,年輕的聖女突然覺得了一陣寒意。有什麼人敢如此大膽,私闖清修聖地如無人之境,且能鬼神不知地連作血案。

「大師,神侍長大人,您說那凶手為什麼要將我七大神殿的前輩神侍趕盡殺絕呢?」她忍不住問︰「咱們避世修行之人,于仇于財都說不過去呀。」

「那種喪心病狂之人,根本不是我們所能理解的。」神侍長感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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