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隱 第二十二章、伏兵

作者 ︰

皎絮大師突然問道︰「你們听說過‘時光之眼’嗎?」。

楚薰怔了怔,搖頭。端愚不知他怎會突然提到這個,回道︰「弟子曾听先師提過,是件了不得的神物,曾為我命運大神廟中的鎮殿之寶,早已失傳多年。具體情形就不知道了。」

「‘時光之眼’來歷非同小可,據說古今往來,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在它之前隱匿,甚至借助它能看到若干未來顯現的痕跡。因此這神物由神侍長親自保管。按理它突然失蹤的話,不知道會掀起多大的混亂,奇怪的是,我遍查文獻卻找不到這方面的記載。」

「大師的意思,莫非那惡賊連作血案,是沖著‘時光之眼’來的?」

「那惡徒的心思咱們不得而知。我最近閉關研習古籍,倒是又發現些許關于‘時光之眼’的線索。」在兩個後輩探詢的目光下,老神侍緩緩說道︰「‘時光之眼’出自命運大神之手,與它齊名的還有三件聖物。」

「還有三件?」楚薰不禁驚呼,「都是什麼樣的聖物,以前也屬于命運神殿嗎?」。

「不。它們都曾流落凡間,但只有‘時光之眼’短暫屬于過我命運神殿。至于其余三件,更不知道流落到了何方。」

「那可真是可惜了。難道咱們神殿眾位先輩從沒去找過這神物嗎?」。

「想來有過。」皎絮大師翻著卷破爛不堪的書冊,「這書卷上記載著一千多年前澄靛大師南去尋訪先聖的事跡,我猜測或與‘時光之眼’有關。」

「澄靛大師找到‘時光之眼’沒有?」

「這里只記載著澄靛大師訪聖一事,他離開朵梅賴後再無音訊,究竟找到了聖者投師其門下,還是路遇不測,統統都不得而知了。」

他將書合上,「近來異事頻發,我多次佔卜亦有亂世之兆,只恐朵梅崍再次陷入大劫難。如果我們能夠重新得到‘時光之眼’,真遇上大難也能佔到先機。因此我打算去南方大陸游歷,看是否能有機緣找到這神物。」

楚薰和端愚都吃驚不已,齊聲說道︰「萬萬不可以,您的身體……」

皎絮大師擺擺手,「我這把老骨頭差不多啦,有如爛在這地下室,不如去做點什麼。你們不必擔心,我不是馬上就走,等挨些時日傷口恢復點再走。」

端愚勸道︰「這可不是普通的游歷,萬里迢迢,又人生路不熟。大師有這意思,不如我去跑一趟。」

「若有機會,你們自然要多留意,但目前命運神廟還需要你們坐鎮。再說了,我在那邊還有個結識多年的老友,在當地頗有聲威,找上他也就算有個照應了。」

見大師去意堅決,他二人不便再勸說。只楚薰心懷慚意,說道︰「如今世道不太平,我卻年輕淺薄,不能為大家分擔點什麼。」

皎絮大師正色說︰「聖女大人不必自責。當年碧藺紗聖女何嘗不是年紀輕輕就率眾抗敵。你在年輕一輩中屬資質上乘者,只要勤奮修行,假以時日必成大器。就說這眼下,還需要你們同心協力帶領大家共度難關呢。」

听著這字字殷切,楚薰不住點頭。

皎絮大師重又垂下頭,低聲吟念︰「奧依麼拉,西耶阿利爾,烏奴索利阿……」隨著他聲音的節奏,那放置在沙盤中的小木棍不住輕輕跳動。

過了半晌,待沙盤中平靜下來,其中的圖案已與先前大不相同。端愚即問︰「大師所兆何事?」

「血煞之兆,大凶。明天是月圓之夜,也是那所謂神泉的噴發之日,一定會有不尋常的事發生。聖女大人,請你聯系世傳守衛在附近監視,切忌進入谷底,更不能插手紛爭。」

「行,我會告訴我父親。」

第二天驪蛟念念不忘昨夜偶然闖入的廢殿,正好趁大白天一睹全容。奈何另幾個都是貪玩好動的心性,吵吵嚷嚷硬拉著他去逛其他景點,下午開始往紫泉谷進發。驪蛟只有琢磨著過兩天再找個時間來。

大約為著谷中新出現的泉眼,隱匿在深山中的河流沿岸比原來熱鬧了許多,隨處都見三五相邀的人群逆流而上。

看著興高采烈的人群,驪蛟頗不以為然,說道︰「這神泉現在鬧得四處皆知,七里八鄉的人都蜂擁而至,不見得是好事,只盼別再引起蒂珞維王之流的注意才好。」

阿禤幾分得意地晃著腦袋,「不打緊,任他是誰都打不了紫泉瓶的主意了。」

驪蛟知道他所指是紫泉瓶塞在自己幾人手中,遞給他一個眼色,示意他不可多言。

趴在馬背上留意著往來人流的小游顯得有幾分好奇,又有幾分興奮。他問︰「你們真的相信谷里會有神奇的泉水嗎?」。

他背後的阿禤哼聲怪笑,「為什麼不信?走到哪里都有人在議論這事。」

「我不是不信山泉的事,不過……」

「不過怎麼?」

小游支支吾吾還沒想好怎麼措辭,忽听前面有吵鬧的聲音,正有幾個駕了車馬的行人迎面而來,車上還放了幾個陶罐。

「喲,別是出什麼事了吧。」明瓏嘀咕了一句。

來人大概听到她的話,有人激動地揮著胳臂,沖幾個少年喝喊,「你們也是來拜領神泉的嗎?別費力氣了!好事哪能輪到普通老百姓呢,就算是神的恩賜,也只是給有錢人準備的。」

听到他話中有意,驪蛟干脆勒了馬,問那人到底是何事。

那人憤憤吐口唾沫,「為了接到神泉,我們已在谷里風餐露宿等了一天一夜。可現在竟有幫家奴說他們主人中意這泉水,今夜特別來光顧,不希望閑人打擾。得啦,後到的人不讓進,我們先到的也給趕了出來。」

一听是這樣明瓏就來氣,「難道你們都是軟骨頭,就由他們趕走?」

「誰說呢!大伙兒都不服氣,可是那幫家伙很厲害,推來攘去的打傷了好些游人。我們本來是想尋個開心的,就算敗了興致,也不想落得傷啊疼的,還是息事寧人,讓他們得了。你瞧瞧吧,折回來的可不止我們一伙。」

探了眼看去,前方路上果然又有人來。他們漸漸走近,一個個都垂頭喪氣,怨聲載道。

驪蛟與阿禤彼此交換眼色,猜不透谷中到底來了什麼貴人。明瓏一聲不吭低著頭,想到蕭說過有麻煩事,莫非就是為了取水的事?不,事情好象沒這麼簡單。憑他一個家境殷實的貴公子,來淌這渾水干什麼。

先時路上都是去山谷的人,現時返回的人又絡繹不絕。

回程的人中間或有臉頰紅腫腿腳瘸拐的,顯然吃過苦頭。

小游看著心驚,踫踫阿禤的手,「我們還要去嗎?你們到底打架厲害不厲害啊?」

「我們厲害不厲害,你應該清楚啊。」阿禤高深莫測地笑。

小游拿不準他笑什麼,心里頭七上八下,有些後悔起自己的任性,為什麼要不知天高地厚把隨從都甩了一個人亂跑,現在跟上的這幾人可不是自己能隨便指使的。憑自己這點能耐,還是別想著裝英雄了,情況若有不對找機會閃人吧。

「喂!」阿禤一指頭敲在他後腦勺,嚇了他老大一跳,驚乍乍地問︰「什麼?」

「打架的話,你應該比普通人要稍好些吧。」

「我,我什麼都不怕。我不會怕,不會哭的。」完全是答非所問。

阿禤暗笑,小孩子就是小孩子,「這麼說你打架還是有那麼兩手。是誰教你的。」

「是我哥哥。」應聲答了這句,小游又警惕起來,趕緊閉嘴。

明瓏回過頭問︰「那你為什麼不跟著你哥哥?一個人跑多危險啊。」

小游硬挺起的脊背軟了下去,發了會呆,才說︰「他們都已經死了。」

死了?幾個同伴都沒想到會問出這樣一個結果。他眼角里溢起了淚水,伸手揉兩把,弄得小臉蛋上深一線淺一線的污痕。

一瞬間,明瓏仿佛又從他的小臉上看到了熟悉的輪廓,以及隱約的幾分哀傷。真是闖鬼了!怎麼老是心神不定的,連看東西也會眼花,今天不會出什麼意外吧。

大家都停止了這個話題,他畢竟是個小孩子,親人的去世是一件很殘忍的事。

又行了十來里地,路上再看不到游人。天色漸漸暗了下去,更使空曠荒涼的山野充滿了令人不安的寂靜。

寒意,悠悠地就侵入每個人的心頭。

「哥,」明瓏听到自己倉促發出的聲音,大約是安靜過頭的氛圍讓她急于找個話題,「你還記得那張字條嗎?‘勿南行’的那個。」

「紙條還在我身上揣著。你擔心留字的人會在這里出現?老實說,氣氛真的有點怪怪的,進入這一帶我就覺得有種很壓抑的感覺。」

「我也有這種感覺。」阿禤轉了轉眼珠,「如果要回去,還來得及。」

小游立即附和,「好,我們快回去。黑燈瞎火有什麼好看。」

阿禤拍他的腦袋,讓他安靜地坐好。離紫泉谷應該很近了,我才不會放棄。有希奇古怪的事可以參觀,不是很難得嗎?

「阿禤,阿瓏,」驪蛟又開口說︰「你們還記不記得我們去年來這里的時候,到處都光禿禿的?」

那兩個沒吱聲,事實的確如此,不過現在道路兩旁已多了參差不起的樹木和茅草。也許是當地居民為了美觀新近移植來的吧。

「大家小心些,有情況馬上走!」驪蛟補上一句。

就象應著他的話,格得格得,猙獰的山石後面響起了馬蹄的聲音。

小游臉唰地就白了,一頭鑽進阿禤懷里。本想展現女中豪杰膽色的明瓏,也底氣不足地抓住了哥哥。她腦海里回想起濯汐說過的話,在山谷上面,有恐怖的馬蹄聲和嘶殺聲。

不過這種無中生有的幻想沒有折騰他們多久,稍後就從一條被林木掩蓋的偏道里駛出了兩乘快馬。馬上騎手裝束相同,都是略微發亮的銀灰色緊身衣褲。

「游人听好了,今夜紫泉谷不對外開放,請返回!」來人這麼喊道。

阿禤假裝白痴地咦了聲,「為什麼不對外開放?是市政官員宣布的嗎?」。

「市政官員算什麼?今天賞臉來的是位世家貴族,普通小老百姓就別來現眼了。」

世家貴族?明瓏心頭更揉成了堆亂麻,反反復復只想,蕭到底是什麼人,他叫自己來到底有什麼事?

那兩人與阿禤說得不耐煩,手拿馬鞭沖了過來。借著未盡的天光,她看到他們抬起的右手腕上都套了根繩子,還墜了個小小的青石。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青石的大致輪廓。

「請等一下!」明瓏大喊,及時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見了她手腕上相似的青石,那兩人收了手。其中一個仔細瞧了瞧石頭上面的圖案,隨口說句報歉,又埋怨上了,「是來援助我們大人的朋友麼?怎麼不早說?你們到現在才來可遲到得太久啦。」

驪蛟猛然想到個畫面。那是在游沉茗湖時,他無意中看到扭打在一起的飛簍子和叢伯撻住了手,各示以手腕上戴著的東西。當時覺得有些奇怪,也並沒有太往心里去。可是阿瓏為什麼也……

那兩人便要引他們去,卻又勒住馬,眼光在驪蛟、阿禤那里移來挪去,「還有你們三個的印信呢?」

明瓏傻眼了。蕭還給了她幾根同樣的手繩,吩咐她交給同伴們也戴上,可實在怕了阿禤那張利嘴,根本就沒和他們提這回事。現在再拿出來的話,會不會適得其反?

另一匹馬上的阿禤暗暗一笑,早低了頭湊到小游耳邊,悄聲說︰「金鱗子殿下,你再不把那東西拿出來,大家都要玩完了。」

這個突然喊出的稱呼對小游而言堪比陡然炸響的驚雷。他呆呆應了一句,「什麼,你說什麼東西?」

「你從明瓏那里偷走的項鏈啊。那玩意兒說不定能起作用。」

小游簡直快掉下馬去了。這個狡猾的家伙,他竟然是什麼都知道的。難道從沉茗湖翻船事件之後,他們就一直清清楚楚掌握著自己的行蹤?難怪堇涼河上會著了他們的道兒,還差點被那該死的帶倒鉤的魚網給網住。

短暫的猶豫已經讓對方起了疑心,提高了聲音又問︰「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小游只有豁出去了,一把拉開衣服,露出脖子上細細的項鏈,「你們要驗證的是不是這個?」

並行馬匹上的明瓏看得非常清楚,那正是蕭在生日宴會上送給自己的項鏈。她禁不住喊出聲,「這是我……」驪蛟迅速捏捏她手,讓她把剩下的話咽回肚子。

來人仔細看了小游掛著的項鏈,神情變得極為恭敬,「請恕我們無禮,這是例行檢查。請隨我來。」

得了便宜的小游趾高氣揚地甩甩頭,「他們都是我的下屬,還用不用檢查啊?」他現在有很大一部分是在故作姿態,但他脊背挺直,一揮手一擺頭,倒也有幾分尊貴的氣質。

來人不再懷疑,連聲說︰「不用,不用。」本次邀來的幫手多有能人異士,因此臭叫花子樣的小游拿著高級印信他們也不覺得詫異。

兩個引路人留一個在原地繼續監視可能出現的狀況,另一人帶了他們上路。幾乘馬沿了隱蔽在岩石和茅草之間的小路行走。可以感覺到,路途的趨勢在緩慢下降。

各人都沉默無聲。然而在這個時候,誰的心里都不會平靜。化名為小游的海妖族王子金鱗子和他才稍微熟悉的新同伴,彼此都在揣度著對方。

昨天在命運之神的神廟前,驪蛟說到小游眼熟的時候,阿禤已經在腦海里把自己最近見過的人都搜索了一遍。他想到了沉茗湖中曾追逐過的長尾巴,想到了搏浪大叔布的漁網上面殘留的鱗甲,最後想到小游說過他和同伴分開了近一個月——正是那段時間以前,在異離域大巫師爭奪賽上,有個最小的選手給大家留下了印象。他打架不太在行,但操縱水的能力並不弱。當然,這家伙有個很容易暴露身份的特征,他腿腳不能沾水,否則會立即變成尾巴。所以為了安全,他干脆連臉和手都不肯洗。也正是他身體時現出的刮傷,讓阿禤確定他是堇涼河上的水怪。

至于是不是他拿了明瓏的項鏈,詐一下不就出來了。而這根不知誰送的項鏈,竟然能在這里派上用場,也挺讓人意外。

阿禤為自己的判斷結果大為滿意。但身為王子的金鱗子,為什麼要緊跟著自己一行人?以他的富貴,不可能只是為了明瓏那兩樣身外之物吧。

那個潦倒的王子蜷縮在阿禤身前,一臉都是泄氣。雜亂的茅草分開,從那些參差的草葉縫隙間,可以看到出現在面前的巨大的山谷。在山谷底部,有許多晃動來往的人影,仿佛正在準備什麼。

引路人並沒把他們帶進谷底。他們牽著馬往下步行了段距離,再折往橫向走上一截,停住。

引路人壓低聲音,「馬不能跟著走了,否則很容易暴露目標。」

「那馬怎麼辦?」驪蛟問。

「只能拴在這里。」

「可是……」

「這里很隱蔽,而且是我們的地盤,沒人會偷走它們的。」

驪蛟不想節外生枝,因此打算照這人說的辦。他把阿禤手里的韁繩也接過來,把兩匹馬捆到同一棵樹上。

颯颯,身邊的晃動的樹枝摩挲著發出響聲。迅速 了下左右,幾雙帶著提防的冷漠眼光在密林遮掩後若隱若現。真不知這谷中到底藏了多少呢!他心里掠起種不好的感覺,于是悄悄將繩子松了松,如果有狀況,這兩匹聰明的馬稍為費點力氣就可以掙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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