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隱 第二十四章、謀逆

作者 ︰

捷卡辛刷拉拔出腰間的燕尾鉸,說︰「請陛下和昭若煌大人指點。」

昭若煌尚未答話,雷霆鈞已緩聲叫住他,「捷卡辛大人,你應該清楚自己的實力,看運氣好和允賀打個平手吧。你的援兵可以把昭若煌將軍拖上一拖。我現在只想看到我的對手,否則我沒工夫來陪你玩。」

「陛下,我會讓您如願的。」

捷卡辛將手里折疊好的燕尾鉸散開,往空中一頓,立即右岸斜坡上鼓聲雷動,撲出一個個凶猛的身影。

這群率先出擊的伏兵來自幾路不同的人。體形矮壯、扁鼻凸下巴,揮舞石斧的是驪蛟他們半路見過的貝崧穴人;半身赤果,手持長矛的則是熱帶叢林中生活的逖威人;此外各有若干好手,當中兩人是曾在沉茗湖露過面的狩風寨人叢伯撻、叢伯衍兄弟。

這幾路人走的都是剛直勇猛套路。幾百個人潮水般涌下谷底,倒也殺了對手個措手不及。尤其是矮小的貝崧穴人,動作比他們的長相靈巧得多。他們在人腿和馬蹄之間翻滾進退,出其不意先砍傷了幾條馬腿。

當然,在人類世界中享有第一盛名的天宮軍絕非泛泛之輩。他們很快適應了當前的突發事件,及時調整狀態,發起了有力而凶狠的還擊。昭若煌、允賀兩大將軍手下最精銳的士兵們,懷著以一當十的高強本領,每一刀每一劍起落,刃口都會添上一個新魂。

可是,勇猛的貝崧穴人和逖威人簡直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比草芥還輕賤,根本無視疼痛和傷亡,懷著同歸于盡的念頭一拔拔殺向對方的核心。憑著數量優勢,他們不斷有人倒下,天宮士兵身上的也難免多了傷痕,甚至有個別送掉性命。天宮軍士兵的防線被撕破了,叛軍的同盟者們直接威脅到了主帥。只是在這里,攻擊者們更沒有丁點勝算,雷霆鈞和兩位大將可以象捏死螞蟻那樣輕松地隨手解決掉他們。

很快,橫尸遍野,令人戰栗的血腥味飄散在山谷里。

即使是這樣,對岸的捷卡辛和他的下屬還是沒有打算過來參戰。其他伏兵也沒得到出擊命令,仍安靜地趴在原地。可是,已經沒有誰的心里還可以象頭頂上的夜空那樣平靜了。

昭若煌劈倒個貝崧穴人,再一把捏住個逖威人的喉嚨,厭惡地說︰「你們這些沒有頭腦的野蠻人,我知道你們兩族都是因為首領被捷卡辛抓去,而被逼听命于他。但你們只是他妄想用來拖跨我們的棋子。你們哪怕死得一個不剩,那家伙也未見得會履行諾言放了你們的頭領。」

混亂的場面,根本沒人听他的話。就算听到又這樣?思維簡單的他們只認準一條路,與捷卡辛訂好了盟約就得遵守。

慘烈的廝殺,讓旁觀者們已不忍目睹。

明瓏的手指揪下把茂草,滿手都是潮濕的碎草睫。她清楚地看到,叢伯衍腿上被瘋狂砍殺的貝崧穴人誤傷了一刀。而他強忍痛苦,還不能停止搏殺,因為不長眼的刀槍隨時都會毀了一個沒有還擊之力的人。

「哥,我們現在怎麼辦?」她問。

誰也未曾想到事態會變成這樣。可是,偶然卷入的少年們無力對這個事件造成任何影響,甚至來不及去多想事件背後隱藏的東西,只能看到朋友在生死線上拼殺。

「阿瓏,阿禤,我們趕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驪蛟一骨碌爬起,用命令的口吻招呼他的同伴。

現在就走?不,還有蕭。他說過他會有很大的麻煩,他會變成滿地尸首中的一個嗎?

「阿瓏!」驪蛟慍怒于妹妹的遲疑。再不走,他真的可能保不住他們。

旁邊的阿禤也在呵責著什麼。金鱗子掙開阿禤的手,眼神里有和小小年紀不相符合的仇恨,「我不走,我要殺了雷霆鈞!」

他們的爭執立即引起了旁邊人們的注意。一個銀色衣裝的人奔過來,喝住他們,「都給我趴下,不是告訴了你們沒命令不準自己行動嗎?」。

驪蛟沒理睬這人,目光落到前面,僅僅兩三米遠的地方,飛簍子回過頭,正詫異地看自己。

「飛簍子,」驪蛟期盼地喊,多希望他的新朋友也可以要求離開。

飛簍子卻決然地搖搖腦袋,「‘大人’對我們有過莫大的恩情,我們幾個就算以性命相報都不為過。」

那銀色衣裝的人已經不耐煩再勸說驪蛟等人,拔了配刀出來,喝令近處的伏兵,「這四個人是奸細,給我殺了他們。」

伏兵們遲疑著未動,下面谷底又掀起了吶喊聲,從水流兩岸各沖下兩百左右的人,加入對蒂珞維王的圍剿中。這兩支援軍比起只會使蠻力的貝崧穴人、逖威人又要高明了些,其一仍是近身搏擊,其一在對岸使用加長的強弩偷襲。

雷霆鈞和昭若煌大約已經厭煩了這種沒有意義的撕殺,他們從狙殺者圍攻中掙出來,踩到了水中。水面上箭如飛蝗,壓得前路沒有一絲縫隙。

正好,這個方向是不怕誤傷到自己人的,昭若煌呀聲大吼,霹靂電光擊凌空沖進對岸的陣營。光亮之後,血肉飛濺,倒了一排的人在河邊。

乘了這個空隙,雷霆鈞已搶先拔動腳步,借了河心岩石幾個跳躍到了對岸。

擅長遠攻的弓箭已失去作用,而捷卡辛的下屬們見到他如天神般威風凜凜立在軍中,一時竟手腳發軟不听使喚。

雷霆鈞不去理會旁人,順手拖了柄某人的長槍,輕輕一抖槍身,逼到捷卡辛近前。

為了今天這一役,捷卡辛不知暗中苦練過多少回。可是到這個時刻,他才真正發現王的可怕。王的力量,巍然強盛如山峰,壓迫得他沒有還手之力。

他听到雷霆鈞冰冷的聲音,「我本來想期待一場好戲,可是身為最重要棋子的你,讓我失望。對付你這種貨色,實在怕污了我的梟神槍。」

很好,自負的王既然說了不會用梟神槍,就可以放心博上一博了。捷卡辛呀地拼出全身力氣,左右拉來兩個弓箭手推給雷霆鈞,自己借機勉強退後。那兩人踫到雷霆鈞蓄勢待發的力量,遍身肌膚被震得碎裂,軟癱癱滾倒在地。

雷霆鈞手中長槍飛舞,掃開一大片人,跟著槍尖上寒光迸閃,直刺捷卡辛咽喉。捷卡辛勉力施展開燕尾鉸,想以燕尾鉸的鋒利截斷王的槍桿。可在蒂珞維王手中,即使是根朽木,也會化為傲視群雄的神兵。槍桿果然斷裂,但槍尖沒有失掉半份準星,仍挾著力量逼近到咽喉。捷卡辛不由暗嘆著閉上眼楮,無奈地感受喉頭上的冰涼,下一刻就該感受到自己熱血的溫度了。

然而他還活著,另一只手從背後拖住了他,硬將他的脖子從槍尖下解救出來。然後一支長戟從他腋下穿過來,扎向雷霆鈞面門。

雷霆鈞虛晃躲過,抬手卡住長戟,眼光直視捷卡辛背後穿著普通士兵鎧甲的人,滿含了譏諷的嘴唇慢慢吐出一句,「你終于肯現身了,我唯一的同母弟弟,傲凌宵王子殿下。」

一語未完,隨後趕來的昭若煌劈手往捷卡辛頭頂發出一掌。那持戟之人比捷卡辛高了半個頭,奈何兵器被雷霆鈞所控無法自由行動,只得低了低頭,任由頭盔被打掉。

他一頭金色的長發滾落到肩膀上,原本被頭盔遮掩的臉也清清楚楚暴露在火光下。看那刀裁的眉峰,冰涼銳利的眸子,挺直的鼻翼,曾說著喁喁情話的嘴唇,是多麼完美動人,打動過多少少女的心扉啊。

「蕭!是蕭先生!」

明瓏喃喃地念著那個已經沒有意義的名字。蕭,那個幫助了他們數次的蕭,那個讓她悄悄在月下在鏡中忽然就紅了臉默念的蕭,竟然是天煜宮蒂珞維王族的王子,蒂珞維王的弟弟傲凌宵。一瞬間,他便讓她從天堂落入寒冷的地獄,用恥辱的利劍讓她永世不得翻身。

他對自己所謂的好,不過是為了可以利用自己,與他對其他同盟者的態度沒什麼兩樣。

她眨眨眼楮,為這不該付出的男人靜靜落淚。她機械地解下腕部的繩索,拿出小心收撿的人偶女圭女圭,把它們就地摁在個土窩里,然後緩慢卻用力地用泥土蓋上。

多余的捷卡辛被雷霆鈞推開。兄弟兩人面面相對,不止他們的容貌有幾分想象,就是他們的神情都是同出一轍的冷漠和怨憤。這是種很奇異的感覺,靠血脈聯系的親生兄弟,現在聯系他們的是柄冰冷的兵器。

「傲凌宵,我唯一的同母弟弟,王族的第一繼承人。」

「沒有什麼虛幻的繼承人,只有登上王位,那才是最真實的。」

「哼,王位,你對它熱愛得象一個守在金庫旁邊的窮光蛋,以至于迫不及待要用謀逆的方式來獲得。怎麼,是因為整個王族都在勸說我結婚,你害怕我未來的兒子剝奪掉你的繼承權嗎?」。

「不是!」傲凌宵抓住長戟的手用力收緊,另一頭的雷霆鈞幾乎可以感受到他宣泄在其上的激憤,「我只是不想一輩子生活在你的陰影下,一輩子的身份只是蒂珞維王的弟弟。雷霆鈞,二十年都這樣,我受夠了!我們同是嫡出,擁有同樣高貴的血統,為什麼只比我大兩歲的你可以順理成章獲得王位?而我不管做什麼,不管做得有多好,他們只會說,這是蒂珞維王的弟弟,或是他不愧是王的弟弟。」

「你能說出句話,證明你血管里流著蒂珞維王族驕傲的血液,多少能讓我減少一點對你一貫的厭惡。不過傲凌宵只能是傲凌宵,一個愚蠢而自戀的男人。現在我只想知道,這場策劃了至少一年的叛亂,究竟是你自己最初的打算,還是因為受到了捷卡辛的挑唆?」

「今天的結果還沒出來呢,你先別急著露出審判者的嘴臉。」

「放肆!」

雷霆鈞用力把長戟往懷里一帶,借勢撲過來的傲凌宵左手張開,掌風凌厲地襲向兄長的胸口。雷霆鈞卻突然將手一松,身體靈活地轉開,回過手脆生生地摑到傲凌宵臉上。

「就是這樣,傲凌宵,你永遠只能被我當猴耍。你連被梟神槍刺得滿地爬的資格都沒有。」

傲凌宵怒喝一聲,挺起手中長戟,又向雷霆鈞沖去。這兩人功夫都在當世位列頂尖,其打斗比對岸的混戰不知精妙了多少了倍。但可以發現,雷霆鈞始終要稍高一籌。他不急于拼出全力,象是在成全傲凌宵,等他把拿手的招數都使出來。

昭若煌叉手立在一旁,並不參與他們兄弟的內戰。而捷卡辛與其手下懾于其威,也不敢貿然出手。

這場源于兄弟之爭的戰斗,結局如何還難說得很。雷霆鈞對傲凌宵游刃有余,被車輪戰拖住的允賀將士卻已現出了倦態,帶傷的人不在少數。然而,昭若煌暫未出手,傲凌宵大部分盟軍也還沒有現身。

捷卡辛的眼光在谷中游移,考慮應該采取的措施,可如果貿然下令的話,對王無比忠誠的昭若煌可能會先要了自己的命。

陷于激烈交戰的雙方,誰也沒想到另有意外發生了。

從山壁紫泉瓶口沖出的水流一如往常湍急,但山谷出口的水勢卻悄然減緩了,緩慢得近乎停止,這使得河道中的水位不斷上升。這是個奇怪的水體,它不是沿河床均勻鋪開的,而是象固體那麼穩穩地一層層壘高,同時寬度在往中心收縮。

黑夜下的混戰,幾乎沒人去留意緩慢變化的水流。

站在金鱗子旁邊的阿禤突然听到尖細的驚呼,「小女圭女圭,你在干什麼?」

被昭若煌打成重傷的阿奴卡老婆婆拄了木拐,顫巍巍撲過來。

看到她因為急怒而扭曲的老臉,金鱗子嚇得哇聲大叫,手心里撲地顛簸出來一顆幽幽發著青光的珠子,順了山坡往下跳滾。阿奴卡知道這是海妖族王室才有的海魂珠,心頭大喜,顧不得傷口疼痛急忙去追那珠子。

不料金鱗子失了珠子,自身力量又是很弱,先前積攢多時的力量頓時失控。

谷中轟隆聲聲,已流出山谷的水猛然倒灌回來,水流憑空暴漲兩米,又因為沒有同等高度河岸的容納而潰倒。在如此強大的水壓下,谷底兩岸的交戰者們先被沖了個七零八落。就是雷霆鈞、傲凌宵這樣的高手,也在凶猛波動的水中穩不住腳。立時人仰馬翻,不會水的亂抓亂撓,會水的急忙鳧了水往邊緣劃。

狹窄的山谷出口一時排不盡水,上游的水又還在繼續追加,埋伏在出口附近的水軍立即成了下一批遭殃者。

黑  的環境,到處是石頭和樹杈,即使是熟水性的人,也被湍急的水流推擁撞擊而弄得狼狽不堪,時有破皮傷肌的。

猛一個浪頭打過來,驪蛟掙扎著抓住根樹枝,努力把自己送上更高更安全的地方。可是回過頭,幾個同伴都不在了。

他驚慌失措地重又探子,大聲叫著他們的名字。耳朵里有無數的喊叫聲,就是沒有熟悉的那幾個聲音。腳底下的水里泡滿了人,有許多已經斷氣,但也看不到一個認識的。

才一晃眼楮的工夫,他們怎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腦海里有短暫的空白。然後他扯開外衣,要再跳下水。

「別動!」一柄短刀橫在他脖子上面。

拿刀的人穿著式樣很少見的衣服,應該是傲凌宵同盟軍中的某一人吧。

驪蛟呆了呆,胸中涌起難言的悲憤,「死了這麼多人,你還在想著為傲凌宵送命,實現他篡位的目的?」

「對不起,我是昭若煌大人的嫡系下屬。今晚來的人,除了已死的,誰也別想著可以自行離開。」

昭若煌大人的嫡系?抬起頭,滿山的伏擊者們已經明顯分成了兩派,其中一方高舉屠刀逼迫另一方就範,違令的立即被宰殺。那麼,早已洞悉謀反事件的雷霆鈞他們也派了不少人反滲透到傲凌宵招募的援軍中。難怪他們僅以二十余人就敢深入到對方的埋伏圈。

驪蛟心中長嘆一聲,無心再作抗拒。這兄弟二人爭權斗勢,卻令無數英雄好漢希里糊涂陪上了性命。

這場血腥的對戰又持續了接近一個小時的時間。等到水流恢復到初時的平靜,雷霆鈞一方也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

接下來的事就是清點重要的謀反者。在河水高漲的剎那,昭若煌成功擊殺了捷卡辛。而謀反人中的最高位者,傲凌宵王子不見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的還有好些,想來都是被水流沖出了山谷。

冷眼打量被繩索捆成了幾十串的被俘者,雷霆鈞冷森森地只說了一句話,「重傷的就地處死,其余帶走。」

手起刀落,一個接一個沒有還手之力的傷者癱倒,熱血浸透了冰冷的土地。這種不對等的屠殺,比剛才激烈的火拼還來得讓人心寒。

「陛下,王子他……」昭若煌附耳低語。

「盡快追查到他的下落,死了都要帶回他的尸體。」

無睹那些下場悲慘的逆賊,雷霆鈞仰望水流懸掛的盡頭,忽然將身形一縱,也象昭若煌先前那樣攀上了山壁。他運槍如風,一塊塊石屑飛濺開,在壁上留下幾個印痕深深的大字︰「蒂珞維王雷霆鈞平亂于此」。

傲凌宵等人弄虛作假顯出的文字不會再現,而這幾個文卻會因蒂珞維王偉大的戰績永存。

雷霆鈞躊躇滿志駕馭他心愛的駿馬勾玄離開山谷,下屬們亦押了逆賊陸續撤離。

山谷重新恢復寧靜,可是過往的風嗚嗚低泣,仿佛為了眾多無辜的冤魂叫著屈。就是月亮落下之後的黑夜,也掩蓋不住泥土里撒下的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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