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隱 第三章、古畫

作者 ︰

「陛下,」濯汐聲音是那麼驚惶,「我求您件事好嗎?您高貴、勇敢,領導著一個最強盛的民族,賽過凡塵中歷屆的王。您為什麼還要征服區區一個朵梅崍呢?所有人在你手心都象螞蟻那麼卑微,這種征服絲毫不能為您的威名添上容光。為何不放過朵梅崍,與其讓他們屈服于您的威儀下發抖,不如象待神明那樣敬仰您、感謝您。」

房間里一時安靜了,沒有呵責也沒有爭吵。

想象不出雷霆鈞此時的表情和即將做出的舉動,翊昕僵直地站在垂簾之後,右臂肌肉繃得發緊。他不知道自己的克制力到底有多強,也許下一刻他就會不顧後果地沖進去。

良久,里面傳出聲嘆息,「濯汐,男人的事情你不明白,你也沒有必要參合進來。」

雷霆鈞的腳步聲移向陽台這邊。嘩啦,垂簾往兩邊分開,他的面容出現在門後面。他沒留意咫尺之外有何異常,只是那麼嚴峻地將眼光投向遠處。

夜風襲進,引得濯汐輕聲喘咳。簾子隨即拉上了。

「身體還是覺得不舒服嗎?這兩天怎麼都沒起色,東西也吃得少。丹坦那家伙,真是沒用!」

「不,他已經很盡力了。我是活動得太少,所以沒胃口。」

「如果不是這里的事老拖著,真想馬上帶你回天煜宮。回宮之前你得盡快恢復健康,讓那些人少找點理由在母後跟前說三道四。我這就讓人送點吃的過來。」

「不,真的不用。」

「叫娑眉妮給你拿吃的來。你不是挺喜歡她陪你說話嗎,她休假那兩天,你也老惦著她。」

先前娑眉妮另有許多瑣事要處理,一直能沒能來看望濯汐。這會兒听說她回來了,濯汐眉頭也稍微舒展開了,「嗯,那,我要點水果就可以了。」

娑眉妮進來的時候,除了幾樣水果,仍按雷霆鈞的吩咐端滿了美味佳肴。

「陛下,神官大人和昭若煌大人請您去他那里一下。」娑眉妮在把東西擺放好之前先向雷霆鈞稟報。

王的眉頭立即皺成一團。玥麼,他是沒興趣來管自己的「俗事」的;而昭若煌那個喜歡指手畫腳的老頑固,總是見不得自己在濯汐房里過久停留,總有無數的理由讓自己走開。

「陛下,昭若煌大人……」娑眉妮吞吞吐吐地再次表達著催促的意思。

罷了,去吧。門咚地帶上。

濯汐長長舒一口氣,神色緩和下來。

「娑眉妮,下午來的嗎?怎麼才看到你?」

「這麼大個園子,總有許多的雜事要去做啊。園子里分內的事也罷了,偏還有些麻煩事自己去攬來做。」娑眉妮一邊忙著把手里的東西擺放好,一邊回話。

沒明白她的玩笑話,濯汐疑惑地「嗯」了一聲。

娑眉妮將手一抬,指著陽台那邊,「我把你掛念的人帶來了,是不是該謝我呢?」

濯汐將手里的東西放下,扶了椅背站起身。這一刻,恍然如在夢中,讓人盼望又難以置信。她竟看到他站在剛剛拉開的垂簾旁邊,蒼白的臉上掛著笑。這笑是低淺從容的,給人以無盡的慰籍,讓你相信跟著這個人走的路不管有多少荊棘,他也會讓你平平安安闖過去。

他張開了手臂,敞開了胸懷,把她包裹在其中。

「翊昕,翊昕……」她哽咽著呼喚他的名字,「我知道你還活著,一定會來找我。可是,我怎麼等了這麼久你才來?你知不知道我等得有多辛苦?」她是那麼委屈,盡情把他的衣襟淚濕。

「對不起,是我不好,讓你擔憂了。」他柔聲回應著她。

真是任性的小女人,才兩天而已嘛。娑眉妮忍不住想提醒她,這一趟來有多麼不容易。本來計劃只是暗中作調查,是他堅持想看「她」,哪怕短短幾秒鐘。

可是,責怪的話能說出口嗎?比之幾個小時前的羸弱困倦,此時他眼里全是飛揚的光采。他天生,便是要寵愛和保護這女孩子的。

多余的人,倒是自己了。

好一會兒,從短暫相逢的喜悅中恢復過來,濯汐才想到房間里還有他人,忙紅了臉掙開手,說聲,「娑眉妮……」唉,哪里還有那丫頭的身影。

她的羞澀更觸動起翊昕的憐愛。扶她並肩坐在椅子里,他拂開她有些凌亂的發絲,心中掠起帶了些無奈自責的酸楚,「這些天還好嗎?那天我掉下懸崖之前,瞥到你的模樣,象丟了魂換了個人似的。我一直都在想這事,不知昭若煌到底都使了什麼惡毒的法子對付你。」

她嘴唇輕輕一顫。這還是第一次讓翊昕看到自己使用那種力量。可是,怎麼說?怎麼向最依賴最在意的他說清楚。

抑了心頭的亂,勉強一笑,「翊昕,你的傷呢?讓我看看。」

他捉住她放到自己衣襟的手,亦是強作笑顏,「那種傷根本不算什麼,休息兩天已經完全好了。」

以她的敏感,就算不知道梟神槍的厲害,又且會察覺不到從他軀體散發出的濃烈血腥氣。

小手無力地松開。就算親眼看了那傷又能怎樣?根本就不能為他做什麼,反而一次一次地連累他如此受罪。

閃爍的淚光刺得他心痛。翊昕嘆口氣,替懷里的她拭掉淚痕,「高興點好嗎?即使沒和你一起的時候,我也會覺得放心一些。」

「你要走嗎?」。她緊張地又抓住了他,生怕他象個幻影那般一個眨眼就消失了。

「這是在雷霆鈞的眼皮底下,我不能停留太久。」

「好,我們一起走!」她那麼熱切和期盼地把自己的手放到她掌心里。

他回握住她的手,摩挲那失了光彩的戒指,「再忍耐兩天。雷霆鈞封禁了戒指,博疏出不來,而我又有些事必須趕著去做,怕不能保護你。」

「我一分鐘都不想再等下去,我不要和雷霆鈞一起,我,我好怕他。你放心,我不會拖累你的,我變回精靈的原形,就象去蒼溟山時那樣藏在你衣服里。」

他猶豫著無法決定。他是多麼清楚雷霆鈞那種強烈而霸道的佔有欲,讓濯汐在這里每呆上一秒都是一份折磨。可雷霆鈞的寵愛卻也為她提供了暫時的避風港。

濯汐已掙月兌他的懷抱,退後站起。

她張開手,召集血脈里源于落翠莛森林的最純正的諸花靈力,以羽化為精靈的原形。

可是出人意料地,正欲釋放的靈力卻倏然頓止,她身體象被抽空似的接不上氣力,癱軟在地毯上。

翊昕急忙托起她癱軟的身子,連聲呼喚她的名字。

回避在外屋的娑眉妮听到響動也奔了進來。抬眼看看通往陽台的大門,當即長袖輕舞,以數道常人難辨的力量打向四面牆壁。

「怎麼了?」翊昕詫道。

「大神官在這屋里加上了封印,可能就是針對濯汐小姐的。我暫時壓制住這屋里的異常氣息,希望不會驚動到他。」

說著她半跪在那可憐姑娘的身旁,握住她垂落的手。濯汐腦袋里天翻地覆地眩暈著,大片大片壓向眼楮的黑暗讓她很快失去了意識。

那一動不動的軀體似乎已沒了多少生氣,讓翊昕忽然覺得一種心虛的害怕。濯汐要離開自己了嗎?不,絕對不行!

我帶你走!我帶你離開這里!他摟住她腰,硬撐著要抱她起來。然而這個動作牽扯了傷口,疼得他冷汗唰地淌了滿背,根本直不起身體。

「別擔心,她不會有危險的。」娑眉妮挪出只手,捻住隱在裙帶下的磬音鈴。

「那她現在?」

「沒有中毒,也不是生病。她現在的情況,怎麼說呢,就象一個不吃不喝的人連續奔跑,最後因體力嚴重透支而虛月兌。放心吧,她年輕身體底子好,多休息幾天就會康復了。不過,有點奇怪的是,似乎還另有一股奇怪的力量隱藏在她的身體里。」娑眉妮仰頭看著通向陽台的那道門,大神官留下的封印,僅僅只是要鎮住那些客死異鄉的怨魂嗎?

沒有留意娑眉妮最後一句話,翊昕只是呆呆地想,已過了三天時間,濯汐的靈力還沒有被淨化嗎?

玎玲,玎玲,清柔的聲音撫慰著心靈。

「唉,」翊昕手臂里的人微微動了,她幽幽地嘆著氣,仿佛沉湎于睡夢中不願醒來,眉頭間鎖著的不知是厭倦是還是傷心。

「雨玳,何苦呢?」她低弱的聲音如同垂死的病人,「我不配站在那個神聖的位置,落得如此結局是我咎由自取。我要去了,丹坦救不了我,磬音鈴也留不住我的魂了。」

磬音鈴!娑眉妮臉色微變,這小姑娘竟然知道這聖物的名稱。

她捧合著她冰涼的手,柔聲說︰「傻姑娘,別瞎想,你不會有事的。」

濯汐指頭輕輕一帶,勾住了磬音鈴鏈子。娑眉妮忙拉扯著想把鏈子取回來,可那鏈子竟象在她手指上生了根似的,根本弄不掉。娑眉妮驚駭不已,這姑娘究竟是何來歷,她此刻故作神智失常,其實是沖著自己的磬音鈴來的嗎?

她神色卻是那麼淒楚,「你知道我心里還留著牽掛,對不對?戰亂差不多該到頭了。粹魂有世傳守衛看管,很好。你能接替我守護地母神殿,也是最好的選擇。」她低聲抽泣著,發出聲嘆息,「他是對的,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預言之中。是我太執著,總懷著份僥幸。我死不足惜,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他們倆……」

說到這里,她睫毛微微一顫,半張開的眼楮越過娑眉妮肩頭,似乎那里還有人。多年侍奉神祗的娑眉妮心頭竟不由冒起寒意,明知背後無人還是忍不住回頭去望了一眼。

這是濯汐的聲音,可是那語調,怎會含了陌生的滄桑和淒痛。

翊昕听得又驚又怕,摟著她搖晃,「濯汐,你在說什麼?你是做噩夢了嗎?」。

這問話驚擾了囈語的她。象是才發現旁邊這個抱著自己的男人,她眼底掠過絲懷疑的訝然,目光轉落到他臉上。

「你,你!」她的訝然化為種狂亂的迷茫。

她徒勞攥緊兩手,想要把他抓牢。可是手一松,人又軟倒了下去,磬音鈴也叮玲垂到地上。

「濯汐!濯汐!」他幾乎也快發瘋了,顧不得這是在雷霆鈞的地盤里。

「瑟拉修王,請冷靜!」娑眉妮按住他的胳膊,「濯汐小姐一定不會有事。她好象有種特別的能力,能感受到某些普通人不知道的事。就象前天,我並沒有讓我的磬音鈴發出常人能听到的聲音,她卻听到了。」

「有這樣的事嗎?」。翊昕微紅著眼。驀然便想起,那日在碧藺紗舊居,兩人心中那種莫名牽袢的痛。

娑眉妮用力點點頭,還想說些什麼安慰的話,听到下面人聲、馬蹄聲夾雜,似乎發生了要緊的事。

將濯汐交給娑眉妮照料,翊昕閃身掠到陽台上去。但這是樓房的背面,什麼都看不到。他想了想,依舊攀上樓頂,伏在另一方的邊緣暗暗查看。

主樓正門停著幾乘馬,馬上的士兵翊昕才不久見過,就是跟隨允賀一同帶走那青年學者的幾人。允賀不在其中,看來已經進入樓中了。但不知那書呆子是否和他一起。

等了一會兒,不見另有動靜,他又潛回到濯汐房中。

「恐怕真有什麼要事。」等到他返回,已等得不耐的娑眉妮迎上來,「剛才我從門縫里望了望,玥和昭若煌似乎一直沒有出來,允賀又進蒂珞維王的房間去了。都這麼晚了……」

「還有其他人嗎?」。

「還有個斯文呆傻的年青人,看他的裝束,是本地人。」

翊昕沉吟著不語。從那書呆子離開莊園到現在,大約過了兩個多小時,他們去做了些什麼呢?

「瑟拉修王,現在事態非常,你不能在此久留。我這就去稟報蒂珞維王,說濯汐小姐病了,看能不能湊巧听到點消息。」

也只好這樣了。他現在根本照顧不到濯汐,暫時把她的安全交給雷霆鈞吧。

大約半小時候之後,園子里響起集合的命令聲,稍頃,急促的馬蹄聲滾滾開出莊園。

返回自己房間的娑眉妮以磬音鈴將同住一個套間的另兩位侍女催眠入睡,接應翊昕進入她和楚薰住的里層臥室。

「怎麼樣,探听到什麼了嗎?」。翊昕連水都顧不得喝,迫不及待詢問著娑眉妮。

「沒有。等守衛稟明情況讓我進去,他們自然都收了口。听說是濯汐小姐病了,昭若煌一臉不高興,多半在心里怪我多嘴。蒂珞維王也沒隨我去看濯汐小姐,只讓他的戒妖跟我去了。」

听到有戒妖丹坦照料,且玥不知情,翊昕略放下心來。

楚薰仔細關了門窗,一起圍坐到小桌子邊,笑道︰「我倒是有點小收獲。」即從貼身的小荷包里掏出樣東西來,「你們瞧瞧是什麼?」

「在哪兒找的東西?有什麼特別嗎?」。娑眉妮接了這比指頭稍大的事物,原來是些被水打濕的碎紙片,上面有暈開的色彩。

「這是我在垃圾場揀來的。」

垃圾場揀來的……碎紙?

楚薰看那倆人眼珠子都快滾出來的樣子,頗有些掃興,「哎呀,你們當我腦袋發暈呢。瞧瞧,這些紙不是很髒,是才倒到垃圾場的。可這麼大個莊園,哪個士兵或僕從會沒事弄些書不象書、文件不象文件的廢紙出來?若是蒂珞維王呢?這當頭,他怕沒那好性情練字畫畫的吧。但願我的感覺沒錯,這碎紙里或許會藏有重要的線索呢。」

這丫頭,說的好象有幾分道理。碎紙有十好幾片,娑眉妮與她一起將之放在小桌子上擺弄,某些邊緣正可拼合,可以相信它們是從一張紙上撕下來的。

「紙質厚韌細膩,應是上好的畫紙。」

「可不是麼,瞧這些顏色就知道是畫紙撕開來的。」楚薰伸出小指頭在紙片上點一下。

「看來還真是蒂珞維王閑暇無事畫來玩的,覺得不好就撕了。」

「真不知他畫的是什麼。」

翊昕也靠了過來,拈了塊小紙片對著燈光看,「色澤陳舊,紙也有些朽了,不象是才作的畫。你們有沒听說過這樣的事,出于某種目的,有人會用特殊的液體在紙張上書寫機密的文字,干了之後什麼都看不出來。如果用水浸泡或用小火炙烤,文字會重新顯現。」

「啊,你是說,蒂珞維王把紙浸濕,是為了找到畫里隱藏的內容?」楚薰眼楮為之一亮。

「我只是猜測。撕掉的原畫或許我們都見過,就是昭若煌前些天從碧藺沙舊居琴室奪走的八幅畫卷。」

「碧藺沙舊居琴室里的,是幾位主神大人的肖像呀。」楚薰點頭,看來自己的直覺不會太離譜。不過若真是那些畫,雷霆鈞就這麼隨意把它毀棄了,實在可恨。

「各大神殿都有類似的畫,除了年代久遠,不覺得還有哪里希奇呀。」娑眉妮持懷疑態度。

「主神不是七位嗎?畫像怎會有八張?」翊昕問到另一個問題。

「畫是八張,別忘了有形體的肖像只有七張,另一張模模糊糊的根本不知畫的什麼。神殿和民間流傳的主神畫像都只有七張而已。那幅畫也許是為了擺布整齊好看被管理員刻意找來掛上去的吧。」

「不對,八張畫的質地、畫風,乃至裝禎完全一致,出自同一個系列。就算不是,管理員為什麼不找張肖像畫來湊數,那樣不是更協調嗎?我認為,沒有具體形體的那張畫其實是暗夜之神,所以,還是八張畫對應八位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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