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隱 第十三章、夜徙

作者 ︰

明晃晃的火焰在鍋底跳躍,給了困境中的人們許多溫暖的安慰。畢竟還有樸實的朵梅崍民眾在背後做出最有力的支持。

彌堅原本打算先到北路的一個臨時據點暫時落腳,探探天宮軍的動向再做安排。但趕到那里時,據點已經被摧毀了,現場只留下燒毀的草屋和幾具世傳守衛遺體。——天宮軍的行動比他們想象的還要快捷有效。

那麼按照之前的約定立即趕往北端的田螺坳,與聚集在那里的世傳守衛大部隊匯合?只怕天宮軍到處都設下了伏擊,自己這隊人遇困是小事,若把敵人引去就糟糕透頂了。彌堅派遣兩個世傳守衛先行一步,去探探情況,自己等人則模索到附近的一個小村莊。他向村長說明身份,希望得到村民的幫助。充滿了傳奇色彩的「世傳守衛」雖不是正規軍,但在當地老百姓中有極高的聲譽,村長立即為之安排好食宿,並吩咐知情的幾個人嚴守口風。

現在,他們大部分人圍坐一起,嗅著熱騰騰的湯鍋里溢出的菜香。除此,丹坦象條忠實的老狗那麼蜷縮在門檻外,金鱗子站在口大水缸旁邊不知在忙碌什麼。

大家注意到,水缸里浮著顆碧色的珠子,金鱗子兩手分開上下拍打,引得珠子不停隨起伏的水面上下翻滾。

「你這是做什麼呢?」迪圭趴在缸邊好奇地問。

「我在向阿奴卡那個老太婆發出信號啊。她是御水的高手,可以感受到我通過水傳遞出去的力量。」

這話立即引起了大家的警惕,巫凡平厲聲作色,「那老太婆似乎和蒂珞維王的弟弟是一伙的,我看你和她也是關系密切,莫非你跟在我們身邊是為了監視我們!」

那孩子撇撇嘴,「那個死老太婆欺負得我好慘,我才不會和她一伙。只是他們現在還有利用的價值,小爺我暫時不打算和他們分手。」

「不自量力的小鬼,憑你這點能耐還想去利用別人?何況是蒂珞維王子那種陰險歹毒之人,能躲就躲吧。」

「你這叔叔真是笨,只要有好處,相互利用利用有什麼不好。反正我們被他利用得多了,偶爾得賺些回來。這次水淹雷霆鈞,救出你們,說起來也是沾了那位王子的光。當然,更是沾了本少爺的光。」

巫凡平也知此次為了救自己等人和老首領,世傳守衛被迫與傲凌宵合作,成功醞釀了水淹莊園事件。但要他去承傲凌霄等人的情,真有一百個不願,待要反駁,他口舌不如那孩子伶俐,想不出什麼更有道理的話來,索性閉了嘴不再理他。

忙完自己的事,金鱗子拖了椅子來挨濯汐坐好,紅僕僕的臉上滿是笑容,「姐姐,你還記得我嗎?」。

「我當然還記得,誰會忘掉你的大尾巴啊?」濯汐勉強笑了笑回答他,「不過,我到現在都沒搞明白你和驪蛟他們怎麼會來朵梅崍的。」

「一言難盡。」驪蛟長長嘆出口氣,也不避著旁人,從佳潞蘭來信開始,大致說了事情經由。

朵梅崍諸人大為驚奇,怎地從未听過紫泉谷有那樣的異事,谷中死亡迷霧竟是由個女子引起的。

「那麼山谷一帶大量戰死的古代士兵,你們知道嗎?」。驪蛟問。

彌堅神色有些沉重︰「去年霧散之時,就有西路世傳守衛去過紫泉谷查看過,並為亡者收撿了尸骨。他們的盔甲非常古老陌生,但是他們中部分人身上留有我們熟悉的印記。也就是說,那場戰斗中有一方是古時的世傳守衛。」

「那時的世傳守衛有這麼多人?」

巫凡平插進來說︰「我們故舊時的世傳守衛本來就是支驍勇善戰的生力軍,是世界上最強的隊伍之一,當時有很多外鄉的高手都慕名來投呢。」

「那現在呢?」金鱗子捧著小臉蛋,故作天真地問。

巫凡平嘆口氣,半晌才說︰「已經凋零得不象話了。」

彌堅亦嘆息道︰「千百年來,世傳守衛的確是在逐步衰敗。听說很久以前,我們遭受過一次慘烈的變故,當時傷亡過半,有許多頂尖的高手都喪命其中,因此動搖了根基。說不定,那次變故就發生在紫泉谷。」

巫凡平說︰「這次蒂珞維王就是從紫泉谷開始的大屠殺,真不知這混蛋除了粹魂還在打什麼主意。」

娑眉妮心頭一動,問著身旁的濯汐,霍冶賁老首領曾掉在走廊上的書她是否還帶著。當時事發突然,濯汐哪里還記得帶什麼書,況且在那樣滔天的水浪中浸泡,書也早該泡爛了。

巫凡平瞄瞄外面的丹坦,「咱們還是把那紅臉怪物抓進來拷問拷問,看他知道天宮軍多少機密。」

「不行。」濯汐一下站起,擋在靠門的方向。

「你怎麼老是維護那妖怪啊?留這個奸細在身邊,遲早得把蒂珞維王引來。」

「不會,我相信他和博疏先生一樣是好妖怪。」

「叔叔,請按照濯汐小姐的話來做。」娑眉妮站在中間打圓場。

巫凡平個性粗莽,除了世傳守衛中幾位首領,就服這個當聖女的佷女,現在听她開口只得悻悻住嘴。

娑眉妮又好奇地問道︰「濯汐小姐提到的博疏先生是誰?」

濯汐抬起手,露出右手的戒指,「他也是住在戒指里的妖怪,會飛行,還會變許多有用的東西。可是蒂珞維王封住了來往于戒指世界的入口,我沒法再把博疏先生召喚出來。」

代表王權和財富的戒指,是瑟拉修王親自為這女孩戴上的嗎?

濯汐的話打斷了娑眉妮短暫的走神,「娑眉妮,你能幫我解除蒂珞維王的封印嗎?」。

娑眉妮即將掌心覆到那戒指上,半晌遺憾地搖搖頭,「蒂珞維王的意念真是讓人想像不到的強,以我的修為還差得太遠了些,也許只有瑟拉修王這樣高手才有和他抗衡的實力。」

提到翊昕,濯汐心頭愈添愁緒。她不願在別人面前顯露,聊了陣兒話,起身慢慢踱到門邊,就了門檻坐下。

「丹坦先生,您也是在想家嗎?」。她問。

丹坦仰著腦袋,眼楮一眨不眨地注視著綴了星子的天幕,「好久沒有這樣悠閑地看夜空了。」

「丹坦先生,您如果想回蒂珞維王那里就回去吧,不用跟我們一起奔波。」

「還是叫我丹坦吧,我也希望不用叫你小姐。主人吩咐我要照顧你,除非你趕我,否則我不會走的。」

「那,您不會硬把我抓回去吧?」

「我不喜歡強迫別人做不喜歡的事。不過主人真找到了你,我還是得听他的話和你一起回去。」

這些話語讓濯汐暖洋洋的,她看向他丑陋臉龐的眼楮清澈無痕地漾著笑,「丹坦,您真是個好妖怪。如果博疏先生能夠出來玩就好了,你們一定會成為好朋友。」

博疏?這個名字顯然觸動了丹坦。在哪里听過這個名字嗎?他目光呆呆地落在瑟拉修王戒上,努力在塵封已久的記憶中搜索。

但有些事的確已過去太久了,分不清是真實的經歷還是幻覺。——這實在令人沮喪,近于永恆的生命也許不過是一幕幕單調重復的場景而已。

「丹坦您看,多亮的流星啊。」濯汐搖晃著他的胳臂。

只一瞬,那流星消失在西北向的天空,留下條逐漸暗淡的尾巴。

「哦,我見過這種光,大概是主人他們的聯絡方式吧。」

丹坦的聲音不高,但立即引起了屋中時刻保持警惕的人們的注意。天宮軍竟會這麼快追了來?

金鱗子哧溜躥出來,哭喪著臉,「大叔,你不是在忽悠我們玩吧。完了完了,我死定了。」

不管真假,大家都坐不住了。彌堅抄了兵器,招呼大家,「我們趕快走,不要連累村民們。」

他們匆忙與村長告別,好心的村長早已讓人備好了十匹快馬與若干食物,讓他們放心快去。

趁著夜色,逃亡者們從村後的小路潛出去,鑽進被雜草和林木掩蓋得幾乎沒有痕跡的鄉間小路。可是才行走半個小時,就听到後面傳來了雜亂的馬蹄聲。

巫凡平等世傳守衛都臉色大變,拔了兵刃退到隊伍最後,說道︰「彌堅大人,你現在是我們的總首領,請保重先走,我們來拖上一陣。」

彌堅也放慢了馬,怒喝︰「放什麼屁?能走的都必須走!」

後面的馬蹄聲來得好快,回頭從影影綽綽的林梢望出去,多出了幾乘人馬。打前一匹馬上坐了兩人,喊道︰「濯汐,驪蛟,是你們嗎?」。

听到這熟悉的聲音,濯汐、驪蛟一起歡呼,竟是阿禤和明瓏來了,馱他們的馬正是勁揚。其後還跟了兩乘人馬,是傲凌宵和阿奴卡。

原來從地牢出來後,按照驪蛟吩咐,阿禤與明瓏找到勁揚便離開了。他們不敢在莊園外多停留,就順河流往下游磨磨蹭蹭地走,希望接應上逃出來的伙伴們。後來莊園被水流摧毀,大伙兒一起被暗流卷走,阿奴卡雖受了傷,控水之力仍然不弱,及早帶傲凌宵靠了岸,因此先被阿禤二人踫上。

本來明瓏已被傲凌宵傷透了心,不願再與他同路,奈何想到哥哥與濯汐尚不知生死,如果再遇上天宮軍,自己與阿禤斷斷不是對手,只能強壓了厭惡隨傲凌宵同行。

朋友們幾經生死終于會聚,喜悅之情溢于言表。明瓏本是冷沉著臉的,見了濯汐也有了笑容。只是經過這遭際遇,她人象長大了一圈,少了許多活潑。

傲凌宵駕馬沖到濯汐旁邊問,「你身上帶什麼東西了?」

濯汐不明白他的意思,被他圓睜的眼楮嚇了一跳,「我什麼都沒帶呀,蒂珞維王的書我都沒拿出來。」

「我不是說那個。」傲凌宵眼楮迅速溜上一圈,一把拽住她手腕,差點沒把她拖下馬背,「原來是這鬼戒指。快把它取下來扔了!」

濯汐用力抽回手,「不行,這是翊昕的東西,而且博疏先生還在里面呢。」

「你真是暈頭了!你知不知道,雷霆鈞的意念附在上面,很容易暴露出你的行蹤。要不我怎麼會輕易追上你?」

眾人都吃了一驚,難怪這麼快天宮軍的信號就出現在附近了。

「怎麼樣?快把它扔了!」傲凌宵催促。幾個世傳守衛也一起勒了馬盯著她,想到若要因她壞了大事,只好采取強硬手段了。

濯汐緊緊捂住手。其他什麼東西她都不在乎,唯有這一樣必須保留。這不止是瑟拉修王族的象征,更是翊昕父母留給他的珍貴之物。

「我,如果我會連累大家的話,我可以讓丹坦陪我,與大家分開走。」她囁囁地表示出妥協。

明瓏大聲附和,「好,我們幾個和濯汐一起走。」

傲凌宵怎會輕易放他們走,臉色一沉拔出泯星刺。

丹坦的手搭了過來,攔住傲凌宵肌肉張緊的手肘,「殿下,讓我想想法子。我也是戒妖,洞悉某些普通人不知道的奧妙。或許我可以解除主人附加的念力。」

這樣說著的時候,他的右手指張開,從掌心放出蒙蒙的光。可是這光一踫到濯汐的戒指,立即反彈了回去,擊得他手趕緊一縮。

「不行嗎?」。巫凡平等人眼紅眼綠地瞪著他們。

丹坦搖搖頭,忽地低了頭咬破根手指,擠出滴血水。那血附在戒指表面,便如凝做層艷紅的寶石,並不到處流淌。而雷霆鈞附著在戒指上的念力,便被這薄薄的血層給阻斷了。

這回該輪到傲凌宵吃驚了,他叫著,「丹坦,你不會不知道我哥哥的手段吧,他最恨身邊的人背叛他。」

「我知道。在戒指里住久了,我想出來多看看外面的世界,也希望有一天看看住在這個瑟拉修族王戒里的妖怪。而且,濯汐小姐沒有象其他人那樣厭惡過我,我願意幫她。」

「隨你的便吧。」傲凌宵沒有興趣去了解戒妖的心事。不過有一點,自己處心積慮想得到王戒,留這戒妖在身邊或許正是個機會。這想法讓他愈加振奮,縱馬沖到前頭,將泯星刺遞還給彌堅。

彌堅一把握緊泯星刺,眼中隱約閃現出怒氣,「王子殿下,還有你答應我的古籍呢?」

「慌什麼?」傲凌宵不緊不慢地說︰「我們剛剛開始合作,好歹我已經幫你們救出了被困的各位兄弟,而閣下你還沒有為我帶來任何好處。等到適當的時候,我會慢慢把那些書給你。」

娑眉妮、巫凡平幾人面面相覷,難怪傲凌宵會出現在莊園與己方共同對付雷霆鈞。

彌堅強壓下腔怒火,「希望殿下不要食言。現在你想要我們做什麼?」

「現在的情況還不能說好轉,在無力對抗我哥哥的情況下,還是召集你駐扎在田螺坳的部下暫時撤離朵梅崍的比較好。」

撤離朵梅崍?彌堅與幾個高級首領是有過此打算的。但居住和保衛了千百年的地方,說走又是多麼的不容易。

傲凌宵怎會不了解他的心思,緩和了語氣說︰「離開不等于放棄,保存力量並把它擴大,才有反敗為勝的可能。」

「王子殿下,」彌堅撇開了這個話題,「我一直都想知道,你做下了那麼多傷害朵梅崍人的事,這回主動與我們聯手,甚至答應要給我們重要的古文獻,到底有什麼目的?如果你是為了粹魂了話,讓你失望了。」

「那不重要。我要對付的人是我哥哥,不過湊巧和你們到了同一陣線。」

湊巧?朵梅崍人都為之失笑。

「湊巧得要如此多的人為你們的兄弟之爭殉葬?」娑眉妮咄咄逼問。霍冶賁、楚薰,還有許許多多無辜喪生的人們,他們的血都還沒冷呢。

傲凌宵哼了聲,「你的真實身份,是位神殿聖女吧。你應該是個聰明人,現在和我清算這些不是很無聊嗎?」。

娑眉妮一愣,惱紅了臉地擠出聲,「你瞎掰什麼呢!還請殿下別胡亂開褻瀆神威的玩笑。」

隨在傲凌宵身旁的阿奴卡嗤聲干笑著插進話來,「你們這些衰落中的世傳守衛,成天嚷嚷要重振雄風,這不正是個極好的機會?只要你們盡心為殿下效力,榮華富貴享之不盡,比你們現在刀尖子過活的勾當強了不止百倍。」

眾人都有鄙夷之色,巫凡平更是粗了脖子要罵人,娑眉妮及時用制止了他,正色說道︰「殿下,現在大家同在一條船,多有相互扶持的地方。但希望這次危機過後,您可以給朵梅崍一個答復。」

傲凌宵不置可否,拔馬越過彌堅。他的馬比他們大部分馬的腳程快得多,一眨眼便跑得沒了影蹤。

驪蛟本想讓勁揚跟上的,想了想還是作罷。

巫凡平罵罵咧咧地道︰「這種人要靠得住,老狗會上樹。剛才哪個溜須拍馬的沒臉皮狗腿子,怎麼這會兒不跟自己主子逃命去了啊?」

阿奴卡縮在馬背上裝聾作啞,只管使喚著丹坦幫她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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