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隱 第十二章、突圍

作者 ︰

幾個回合下來,年邁的阿奴卡尖聲慘叫,右臂已被梟神槍掃中,立即血流如注,將衣服浸紅了大片。她急忙躥到圈外,先以咒術暫且封住傷口,再俯身大喊︰「金鱗子小鬼,你天天嚷著要報仇雪恨,沒打算當縮頭烏龜逃跑吧?」

雷霆鈞頓然醒悟,「原來有海妖族的人暗中相助,難怪你接連受傷還能發動這麼強的水勢。」

話音剛落,圍繞樓房的水中沖起一圈水箭,再嘩啦倒灌到樓頂,把眾人都淋了個透心涼。水浪上掃過條長長的尾巴,隨即鑽出個小孩的腦袋。

那孩子將小胸脯一挺,結結巴巴說道︰「雷,雷霆鈞,你不擇手段讓海妖族成為你的附屬,把我兩個哥哥,還有好多海妖族人都,都害死了。我今天來,要替他們討個公道。」

金鱗子的水箭只是好看的花招,其實根本傷不了人。但雷霆鈞被他淋成落湯雞,心頭大為光火,管他是否小孩子,一式驚天雷月兌手攻去。

傲凌宵泯星刺遞過來,貼了兄長手腕直往他心窩處撩。隔得遠些的娑眉妮見雷霆鈞連個不到十歲的小孩都不放過,心生激憤,拋出磬音鈴纏上他腰腿。雷霆鈞這式驚天雷大打折扣,方向也偏了。金鱗子上猶如被人踢了一腳,帶起水花飛起老高,再啪嗒落回到水中。

這一著並沒讓金鱗子受到多大傷害,卻把他嚇得心驚膽寒,竟不信世上還有如此強的攻擊力,縮在樓下某個安全些的角落里,再也不敢去逞強了。

雙方糾斗之時,忽听遠處尖聲長嘯,從水面上掠來條人影。那人手里抄了好幾塊木塊,一邊飄行,一邊將木板擲往水中借以臨時落腳。木板一旦用完,他眼楮瞥著水里有什麼浮物,運掌如刀掀起水波,便將那東西引了來。他這水面上踏行,速度可謂極快,眨眼已到了樓前。

在場大半都認得來人,一起大叫,「不好,是昭若煌!」

幾名樓下的世傳守衛各施手腕,要把昭若煌給截住。但雙方位置不相當,實力也差太遠,不過是潑了些水花到昭若煌衣服上。

昭若煌哪將這些人放到眼中,攀了樓沿外的管子,嗖地飆上樓頂。

驪蛟見勢不好,急忙抽身撲過來,想要趁這個強敵未站穩腳跟之際將他打下去。

那昭若煌位居九天將軍之首,應戰經驗比驪蛟高了十倍不止。他腳尖一踩上實處,立即躬身翻滾,掌心順勢上撩,使出式混月斬。

身體保持前沖的驪蛟已然收不住去勢,哎喲暗叫不好,這次再逃不過去了。卻听背後風起,有人迅速撞來,伸手抱著他骨碌滾開了。

驪蛟鼻子里嗅到血腥味,後頸窩里熱烘烘地粘了一團,知道救自己之人被那式混月斬打個正著,必然受了重傷。他又是感激又是慚愧,掙扎著站起身扶住那人一看,原來是楚薰。

尚未說出一個字,眼瞅著亮光一閃,又一式霹靂電光擊攻了過來。

此時兩人已退到了樓頂邊緣,驪蛟扣住楚薰腰帶,拽著她一起滾下了樓頂。

水中的金鱗子看到他倆人連同被擊下的木石碎屑落到身旁,頃刻水紅了大片,嚇得他不住聲地問︰「她死了嗎?她死了嗎?」。

驪蛟無暇搭理這小家伙,架住楚薰游到個不易被攻擊的角落里。勉強托住她上半身浮出水面,見她如此重的傷勢,就是神仙也難救活,只心急如焚地喚道︰「姑娘……」

氣若游絲的楚薰睜開眼楮,冰涼的手抓住驪蛟的手指,發出微弱的聲音,「我衣袋里邊……」

驪蛟腦袋里有些發懵,她衣袋是放有什麼重要東西麼?伸了伸手,卻不敢去觸踫她衣衫。楚薰撐著力氣,自己伸手模到內袋里,好一會兒再模索著拿個小錦囊出來,「你拿著,我……用不上它了,可你,你……得活下去。」

他連她的手把那小袋子一起緊緊握著,只知道點頭。

凝望他一刻,她腮邊滑下串淚珠,吃力地蠕動著嘴唇,「你叫……驪蛟……是不是?記著……我的名字,楚……薰……」說一句,她灰白的唇邊就汩汩洇出血沫。

他哽咽著答應,「是,我記著,楚薰,楚薰……」

她逐漸黯淡的眼眸里有了絲滿足,「我快去啦,只是……我父親,可憐他……日後……孤單一人,請你……」

驪蛟離家游歷兩年,也曾數度出生入死,但這會兒不知怎的,心頭竟是從未有過的慌亂無措,哽咽著難以言語︰「我知道,我會照顧好你父親。不,我和你一起照顧他。咱們,一起……,你不會有事的,堅持下,我們馬上就可以逃出去了。」

她唇角一勾,小小梨渦里漾起淒楚的笑,戀戀不舍的眸子中一點點光彩消散,腦袋一歪,伏倒在他胸前。

驪蛟悲憤盈胸,緊握她手說不出話。少不經世的金鱗子目睹這可親可愛的姐姐慘死,悲從中來,眼淚鼻涕抹了滿臉地大哭。

這一會兒工夫,雷霆鈞又以梟神槍重創了霍冶賁,昭若煌也傷了彌堅等多人。眼看昭若煌帶回來的士兵也正往主樓靠近,阿奴卡趴在樓頂邊緣大叫︰「小鬼,你還不想想法子?」

金鱗子如夢初醒般想起了自己此來的「豪舉」,忙拿了海魂珠,使了吃女乃的力氣攪動水流,一波波往樓房牆壁上涌。玥心中暗叫不好,苦于對方人多,根本無法抽身。

那樓房哪里還承受得住連番的沖刷,轟然便瓦解坍塌。金鱗子人小力弱,得了這手再也聚不起足夠的氣力,一時水流失控,猶如瞎了眼的巨莽到處亂躥,不分敵我把眾人沖得七零八落。即使昭若煌、傲凌宵這樣的高手也無法穩住身形,只能隨波逐流。水中磚石樹木夾雜,可憐來不及躲避的,便被撞得皮破骨折,甚至有人因此喪命。

雷霆鈞自知水里佔不了優勢,並不去逞強硬斗,立即潛到水底,用力將槍扎進地面磚石。那水流的沖勁極強,若不是梟神槍,只怕也要被折斷了。

其余人等只覺身不由己,被那水裹帶著不知沖向哪去了。

這水來得快,去得也快,幾分鐘的時間便褪了個干淨。

雷霆鈞裹著身泥污站直身體,放眼看去,園中滿地狼籍,厚厚一層軟泥中陷了無數破損之物。當然,他的犯人們幾乎都溜了個精光,只除了兩三具殘缺不全的尸體。

他又驚又怒,即位至今,還從沒人讓他如此狼狽過。該死的海妖,準備當世傳守衛的陪葬品吧!

背後響起拉沓的腳步聲,回過頭,原來是昭若煌。左右又有人影晃動,陸續從泥漿厚積的廢墟底下鑽出人來。這就是他最引以為傲的天煜宮精銳將士,此刻丟盔棄甲,衣衫凌亂,口鼻里糊滿了淤泥。真他媽天大的諷刺!

「滾!」他從牙縫里迸出怒吼。

咚,昭若煌雙膝落地。其余幾名士卒也跟著直挺挺跪在泥水里。

「大人,請您向我解釋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王震怒無比的目光就象犀利的劍鋒,牢牢抵在昭若煌臉上。

昭若煌垂著頭,但聲音仍然那麼從容,「卑將罪該萬死,竟給了敵人可趁之機,險些危及陛下安全。」

「我不想听這些廢話!這麼古怪的水,你覺得它來得很應該嗎?」。

「陛下,這園中幾個水池都有問題。水池底下是很大的空穴,剛才水就是從那些空穴泄下去的,想來與外面的河水想連。」

「混賬傲凌霄,這園子里的古怪不是他還能有誰!」

「卑將失職,知道這園子是王子殿下和捷卡辛準備的,卻沒有及早清查其中的問題。」

「哼,你們天天出去追尋逆賊,偏偏自己眼皮底下的禍患看不到。之前你不是讓人帶話回來,已發現了傲凌宵的蹤跡嗎?他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里?」

「請王息怒。王子會與那些人一起出現,顯然已與瑟拉修王、世傳守衛、海妖族都勾結了起來。他們在暗,我們在明,正所謂防不勝防。」

「大人現在還有什麼高見。」

「卑將愚鈍,不敢妄言。只是他們狼狽為奸,今天拼死一搏,救走了霍冶賁,肯定還會有大的舉動。我們接下來需步步慎重,不能再失良機。」

「粹魂下落不明,傲凌霄不會死心的,但他留下來,也休想再從我手里討到一分好處。既然他選擇和世傳守衛聯手,唯一的出路就是撤離朵梅崍。」

昭若煌已領會王的意思,恭聲答道︰「明白,屬下即刻去準備。」

安排好這頭等大事,雷霆鈞 眼看到園中跳來跳去的卬璃,即問左右,「大神官呢?也被水卷跑了?」

「大人在那邊吶。」

在倒塌的廢墟頂端,衣衫不整裹著身泥漿的玥搖搖晃晃,臉色比那些泡了水的尸體還要蒼白,捂著嘴,想吐又吐不出來。兩個欲圖靠近攙扶的士兵都緊繃著臉,不敢有絲毫詫異或好笑的神色。

這個潔癖過頭的家伙!

在河流下方某個平緩的沖積帶,陸續打水里鑽出了十余個我們熟悉的身影。世傳守衛們雖然救出了自己的首領以及同盟者們,卻付出了極慘重的代價,除了多名兄弟喪生,連命運神殿聖女楚薰也獻出了年輕的生命。還有彌堅的兒子浩燕丹,被拋進水里時周圍的同伴就展開了搜尋,但沒有結果,也不知其生死如何。

此刻,楚薰的遺體就平放在草地上。

除了金鱗子嗚嗚哭泣,其余人都把悲痛抑在心里。能站著的人圍成個圈,等待娑眉妮為楚薰完成最後的送別儀式。娑眉妮神情肅穆,低聲頌念不為外人所知的經文。她深信,作為純潔高尚的命運神殿聖女,為了守護正義與自由而戰死的楚薰,必將去往光輝的天堂。

然後,幾個年輕人就地掘了個土坑,在坑底鋪上大把潔淨的野生木香花。驪蛟親手抱著楚薰跳下坑,把她放到花朵簇擁的中間,他的動作是那麼小心輕柔,生怕踫疼了她。

跪在她僵硬蒼白的軀體旁,他久久不肯起身。事實上從拽著她一起落入水中開始,他就沒離開過她,哪怕在洶涌的洪流中都一直緊緊與她相依。盡管只有短短幾次接觸,這女孩卻已將美麗的身影牢牢映在了自己心中。他忘不了聖山廢殿外她的嫣然巧笑,更忘不了在黑暗壓抑的地牢里她帶來的希望,以及……以及她臨終前依依不舍的淒婉目光。如何能想象,這風華正茂的少女,從此只能長眠于冰冷漆黑的地底,等待歲月將她吞噬為一堆白骨。

「驪蛟……」娑眉妮目含熱淚,在坑邊輕聲催喚。

他揉了揉眼楮,哽聲說︰「她臨去時托我照顧他父親,我還不知道他父親尊名。」

「你會見到他父親的。」她柔聲寬慰他。注視著他手里緊緊捏著的小錦囊,娑眉妮心中一聲嘆息。她知道錦囊里是極珍貴的百草珠,可憐那丫頭臨終前都沒舍得吃一顆以爭取一線生機,而是把它全給了那少年。

等驪蛟爬出土坑,兩旁的世傳守衛們便捧了土,緩緩撒在坑中。驪蛟心中酸痛,別過了頭慢慢走開,硬生生將一腔苦澀的熱淚咽進喉嚨里。

「驪蛟!」濯汐追上去叫著,剛剛抹干的臉蛋又淌滿了淚。

她那一直堅強隱忍永遠為弟妹們承受著風風雨雨的驪蛟哥哥,從來也沒有過此刻的神態,那種痛絕到了骨子里再也無法承受的悲傷,仿佛整個世界都在眼前轟然倒塌了。

他肩頭晃了晃,回過頭來勉強一笑,啞聲說道︰「沒事,濯汐。我,我只是有些累了,想一個人安靜一下。」

一層層薄土繼續灑落,逐漸覆蓋住楚薰美麗的身影,娑眉妮悲切難忍,叫聲「等等」,重又跳下土坑。

她拂開污損了她美麗容顏的土渣,再次為她理了理鬢發,又從口袋里掏出塊手絹,細細展平了蓋在她臉上。然後將手伸到她衣兜里,期望能找到樣可以作為留戀的東西。她找到了系有根五彩瓔珞的星月石,那是楚薰沖到昭若煌掌下時順手塞進衣袋的。將它放在掌心看了看,仔細收在自己口袋里。

另一處躺在樹蔭下的霍冶賁也快走到了生命盡頭。丹坦模了模他的脈搏,默默搖頭走開。世傳守衛們跪在他旁邊,強抑制住心里的悲痛垂著頭。

「世傳守衛,快成為一個不能再現的傳說啦。」從昏迷中暫時恢復神智的老人低聲地嘆息,眼眶里滾出串渾濁的淚。

「老首領,我們一定會振興世傳守衛的。」年輕的弟子們也忍不住開始了哭泣。

「你們鬼嚎什麼?」巫凡平狠狠瞪那幾個弟子一眼,手中捏著顆綠色藥丸小心遞到老人嘴邊,滿臉都是殷切,「老首領,這是神殿的百草珠,吃了,您就全好啦。」

老人微微搖頭,「別浪費了。」歇上口氣,他顫抖著手拉住彌堅,「彌堅,我的弟子,抱歉我要把擔子交給你了,盡管早在去年你就已承擔起總首領的職責。有瑟拉修王在,我們還有機會,請听從他的號令。世傳守衛,不能滅……」

「老首領,我都記著。」彌堅強忍住喉嚨的嗚咽應答。他一手扶著霍冶賁,一手握著刀柄用力頓在地上。

老人的手模索著,從彌堅的手指移到刀柄那里,混沌灰暗的眼中突然燃起亮光,「劍,粹魂,一定要找到它!那孩子,如果他還活著……」

他沒能吐露出深藏在心中的最後一個秘密。眼中的光散了,懷著對朵梅崍深深的眷念,他將一縷英魂永遠留在了這片土地上。

傍晚的余輝迤儷越過河面,幽冷的河風隨黑夜踏行而來,更添了幾分沉重的悲戚。

巫凡平猛然轉身,顧不得肩傷劇痛,用力揪住獨自坐在塊石頭上的丹坦,一巴掌摑到他坑坑窪窪的丑臉上,咬牙切齒地怒罵,「就是你,就是你們這些自以為是貪得無厭的家伙,毀了我們世傳守衛,還要毀掉我們朵梅崍。」

丹坦默然無聲,任由他發泄。濯汐卻看不下去了,攔住巫凡平的手,「大叔,請別為難他,這些事和他根本沒有關系。」

「什麼叫沒有關系,全是你們這些外來者惹的禍。」

臨近的驪蛟臉色唰地變得慘白,喃喃說道︰「不錯,都是我惹的禍,是我害了大家。」

娑眉妮知道他深為楚薰之死負疚,此刻又牽掛著不見影蹤的明瓏和阿禤,只怕他精神就此崩潰,就輕輕拉了下巫凡平的衣袖,叫聲︰「叔叔。」

巫凡平平常對這佷女兒帶了幾分敬畏,少有違逆她的意思,今天目睹老首領與楚薰慘死,一腔怒氣無處發泄,粗紅了脖子嚷道︰「難道我說的錯了?我們沒惹誰招誰,憑什麼遭此慘禍?他們一個個倒好端端的。」

旁邊趴在石頭上晾尾巴的金鱗子憂心忡忡捧著腦袋念叨,「闖禍,闖禍,我才是真的闖下大禍了。沒有抓到雷霆鈞,你們頂多毀掉一個城市,我們整個海妖世界都可能會受到牽連呢。」

巫凡平怒眼圓睜,還要與他理論,被彌堅攔住,「好啦,既然大家走到一條船上,就不要窩里斗。走吧,我們盡快趕去北路總部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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