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晚上都憋悶得令人發慌。濯汐懶懶地和先後來串門的明瓏、金鱗子等人聊聊天，盡早打發惑夜精靈們去休息，余下的時間只有捧了書本發呆。
她知道翊昕不會來的。回到踫踫村之前，她就一直在刻意和他保持著距離。她需要時間來好好想想，未來的路該如何走，但想了這麼多天，仍是一片茫然。
心頭有點失落的難受，還是第一次和他鬧這麼大的別扭呢。他脾氣好大，竟然當著那麼多人給自己難堪。不過……會不會自己也太武斷了呢，根本不給他解釋的機會。也許應該好好和他談談，而不能老這麼較著勁兒。
于是合上書，打開門。時間有些晚了，走廊上沒有人，只亮著三兩盞不甚明亮的油燈。
走到一半，遠遠看著那扇緊閉的門，心頭又猶豫起來。他還在生氣嗎？萬一他不想和自己說話……還是，明天再說麼？
「濯汐。」輕聲的話語讓她一個激靈。抬起頭，那扇門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開了，他胳膊肘撐在門框上，靜靜地看著她。
她停下了腳步，微微翕動嘴唇，卻不知該如何回應他。隔了足有二十米的距離，站在昏淡的橘黃色燈光下，他們就這麼沉默地對視著。
兩個歷經患難生死相許的人，此刻竟比路人還要客氣。
「濯汐，」終于還是他開了口，帶著點小心翼翼的探詢，「過來坐坐嗎？」。
還沒來得及點頭，一陣驚天動地的腳步聲和叫罵聲從樓梯底下傳上來，頃刻金鱗子和姿蘿追逐的身影出現在走廊里。
看到站在樓樓道中央的濯汐，金鱗子就跟見了救星似的，兩只黑乎乎的手一把抓住她散發著淡淡芳香的淺綠色裙子，「濯汐，救我！救救我呀！」姿蘿撲騰過來，繞著濯汐亂跳，「死臭魚，你躲啊！我看你能跑到哪兒去！挨千刀的混球，我今天就是把房子拆了都要捉住你。我看誰敢保你！」
殺豬般的尖嚎聲擾得走廊兩旁的門一扇扇開啟，一張張出現在門後的臉或是睡眼惺忪，或是不明所以，或是隔岸觀火靜等好戲上場的欠揍相。
「嘖，」隆祈抱著手，瞄瞄斜對面的翊昕，再沖著隔壁探出頭的奉晏行挑挑眉梢，「各大主演一個都不缺呢。」
奉晏行咳咳兩聲，「其實……這個……」死隆祈，這時候你嘴巴就不能消停消停，我不想陪你穿小鞋啊。
翊昕的表情有那麼片刻的僵硬。然後他放下了撐住門框的手，慢慢往走廊中間走去。
隆祈擠著眼楮，遞給左右鄰居的目光更加意味深長。看吧，咱們家那寶貝長進著呢，不消我們幾個瞎操心的。
拽住濯汐裙邊左躲右閃的金鱗子瞥見漸漸逼近的那條身影，發出更為夸張地尖叫，「不要！不要！那個大壞蛋又要欺負我了，濯汐快救我！」
濯汐下意識把金鱗子往背後拉。姿蘿兩手叉腰，跳到翊昕眼皮子底下，「喂，這是我和臭魚的事，你少來當濫好人。」
事實上翊昕根本沒瞧一眼濯汐和金鱗子，而是挽起姿蘿的手，「姿蘿，我們出去散散步。」
「別把話岔開！我說了今天非收拾這混蛋不可的。」姿蘿用力摔著手。
「是這樣，姿蘿。」他盡量無視眾目睽睽下針芒在背的感覺，「我有話要和你說。」
「哦？現在？」她終于從急于報復的惱怒中回過神來。翊昕，翊昕要和自己說話呢。
那條死臭魚馬上被拋到了腦後。她笑眯眯地跟在翊昕身後，蹦蹦跳跳跑下樓梯。
織羽苑的燈火漸漸在夜色中消弭，林風軟軟吹拂在臉上，就象身旁那個人微微起伏的呼吸。很晚了，卻只有自己兩個人在這林中晃蕩呢。意識到這點，姿蘿覺得了一些不自在。偷眼看去，他臉上是沉默的，也是異常嚴肅的。
「你想和我說什麼啊？」她搖晃著他的手。
翊昕停下腳步，從脖子上取下那串獸牙鏈，放到姿蘿手心里，「謝謝你，姿蘿。該把它交還給你了。」
她象觸了火似的把手縮回去，「你發什麼神經啊，收下的東西還要還人家。你是有錢人，瞧不上這種寒酸東西對不對？」
「你誤會了，姿蘿。我不能收它，是因為它太貴重了，你留著更適合。」
「你知道它是什麼了？」
「好幾次都是它替我擋了殺身之禍，當然是稀世難求的至寶。從滄溟山回來時，我就想還你，當時你沒在家，過後我們匆匆忙忙又去了朵梅崍，所以一直拖到現在。」
「翊昕，你干嘛這麼傻呢？」她晶亮晶亮的眼楮看著他，沒了往常那種玩世不恭的瘋勁兒，「如果你知道它的來歷，知道世界上曾經有許多人處心積慮地想要得到它，你就不會輕易舍棄它了。」
「姿蘿，這樣我更不能……」
「女巫拿出去的東西，大部分是要用錢來交換的。可有些東西，給再多的錢，女巫都不願意交換。我以前給你的護身符、幸運手繩，還有這根獸牙鏈都是。我知道你不稀罕什麼，任我再費了多少勁兒弄來的，你總是三五天就送人了或弄丟了。就這一次，你珍惜它留下它好不好？我只想用它來換取你的平安。」
他有些發愣，為著她眼里那份極少見到的認真。
然後他用力地搖了搖頭，「你不用為我擔心。就算沒有奉晏行他們保護，這個世上也沒幾個人能傷害我。倒是你……」
「是嗎？可是，你為什麼會一次次受傷？一次次差點送命？」
他語塞。
她握住他的手，讓那鏈子重新蜷縮在他掌心，「女巫絕對不會收回非金錢交易的東西，否則寧可把它敲碎。」
歡跳著跑到前面，她眼楮里溢出了笑，就和她平常慣有的那樣，狡黠而快樂，「翊昕，你傻愣著干什麼啊？真搞不懂你這麼遲鈍的人，怎麼能夠成為一個王。」
他疑惑地低了頭，左右看看，突然大叫，「姿蘿，你又捉弄我！」
他的褲腿上沾著若干不明所以的黏液，在這黏液的侵蝕下，布料正緩慢溶解，某些地方已能看到的皮膚。老天，這壞蛋存心叫自己不能見人麼！
這個綿長的夜，會有多少人揣了心事輾轉著難以入睡？
濯汐從春光中醒來，窗外已充滿了說話聲和馬蹄進出的聲音。她伏在大枕頭上，望著陽台外隔了層層薄紗綠枝低垂的天空。昨天和姿蘿去散步的他很晚才回來吧？一次次悄悄去陽台上看過，總不見他房間的燈亮起。
咯，外屋傳來門柄輕輕轉動的聲音。
心里輕輕一跳。是他來了嗎？
「濯汐小姐，我們好象打擾到你了。」
並非想象中的聲音讓濯汐趕緊坐了起來，「莎眉妮，緹箬姐姐，是你們呀。」
「該來的人沒來，失望了不是？」緹箬微笑，「王最近都比較忙呢，總是大清早就出去了。」
「呃，沒什麼。」她掩飾地掠掠散亂在眼楮邊的秀發，「你們找我有什麼事嗎？」。
「可不。昨天我來找你就想說這事兒的，別的事兒一岔又撇開了。」一邊說著話，莎眉妮一邊拿了件晨衣替濯汐披上。
听她得說鄭重，濯汐忙問是什麼。
兩人暫不多話，請她一起去踫踫村里相談。
出了屋，惑夜精靈們一溜地靠牆根兒坐著，這個拎只青蛙，那個咬只野雀。濯汐正待出聲，見緹箬微微搖頭，便讓他們自去花圃中。
如今村子里已建起個可供五千人駐扎的營地，世傳守衛與近衛營的兄弟都安置于此。至于前鋒營、神射營、特衛營，大部分人馬駐扎在附近幾個村子。
彌堅已等候多時，見了三位姑娘立即將之迎入房中。除了庀達連、翁恪、巫凡平等等重要的世傳守衛，驪蛟也在座。
落了座，驪蛟即說︰「緹箬，听說你特衛營派出去的探子陸續有消息傳回來，朵梅崍現在怎們樣了？」
緹箬說道︰「蒂珞維王仍然駐留在朵梅崍，甚至還在不斷從天煜宮增兵。目前宸吉大陸以實力最強的輝天營保護的朵梅崍為中心，北起應天營，西南至縱天營，東抵靖天營，已駐扎有超過十萬的天宮軍。」
竟有這麼多人！
彌堅等人已料知有這樣的情況，都沉默不語，只濯汐驚然失色，「雷霆鈞是要采取什麼行動了嗎？」。
緹箬搖頭，「天宮軍近年征戰不斷，軍隊也在逐年擴充，目前總人數超過一百二十萬。但他們還從沒一次性派出天宮本部這麼多人。我不知道他具體在打算什麼。但我想，他應該已知道地宮軍停駐碚古郡，這次的部署很大程度上是在針對我們。」
天煜宮大舉遣兵，而地宮軍亦在踫踫村一帶駐扎了一萬左右的大軍，只要翊昕下令，這個數量還可以成十倍成百倍地增加。濯汐猛然便想到了到達踫踫村的當天，奉晏行提出的警告，翊昕的決定很可能把整個世界拖入天地大戰的旋渦。受牽連的是整個的凡塵人世啊，而不是單單一個崗崔驛村，踫踫村，或朵梅崍城。
覺察到濯汐神態變化的莎眉妮伸了手過來，握住她的，「濯汐，我想蒂珞維王的目的還是為了粹魂劍。即使霍冶賁老首領親口告訴他粹魂劍早就丟失了，他仍然不死心。」
「是啊，一件驚世駭俗的神兵當然不會化成水泡憑空消失。」彌堅凝眉說道，「我相信它還在，既然老首領留下遺言叫我要找到它。它一定是靜悄悄地躺在某個角落里，等著回到主人手里那一天。」
「彌堅大叔，粹魂是什麼樣的？連您也沒見過它嗎？」。驪蛟、濯汐都問。
彌堅苦笑，「如果不是霍冶賁老首領向我交代後話，我甚至沒听說過‘粹魂’這個名字。」
從出世之日起就喚來了腥風血雨的粹魂劍，可橫掃千軍斬妖滅神的粹魂劍，它到底為何而出世？它真的是為了承載起保家退敵的重責？這拯救了蒼生的絕世神兵為何最終負著殺戮太重的惡名從此默默無聞地封存于劍池旁的山洞**中？
「老首領的遺言……」濯汐沉吟著，「他最後提到過一個孩子。」
「是啊。」彌堅長嘆口氣，「我清清楚楚記著他老人家臨終前的每一個字，他說︰‘劍，粹魂，一定要找到它！那孩子，如果他還活著……’這些天我反復想著這句話，為什麼他會突然提到一個孩子，這孩子究竟是誰？」
緹箬略一思索，說道︰「這孩子自然和粹魂大有關連，或許就是當年劫走粹魂的人。」
「這不可能！」翁恪打斷緹箬的話，「如果是劫走粹魂的人，老首領怎會稱他為‘孩子’，‘惡徒’、‘奸賊’還差不多。」
緹箬呵呵一笑，「我只是做個假設，當不得真。彌堅大人，粹魂大概是什麼時候被劫走時？你且想想，當時可覺得身邊有什麼異常的地方？」
「粹魂十五年前失竊，我當時不到三十歲，只是東路世傳守衛中一個中級首領，雖然霍冶賁老首領是我的授業恩師，也不可能讓我參與到某些核心事務。若說那時有什麼特別的事嗎，我還真想不起了。」
年紀最大的庀達連突然一拍大腿，「等等，若說是十五年前左右的光景嗎，我倒想起件事來了。」
「是什麼？」彌堅忙問。
「這，這事或許與粹魂一點關系都沒有……」庀達連卻又遲疑不語了。
「庀達連大人，」彌堅正色說道︰「今天這里坐的，除了我們世傳守衛，其余的都是與我們共赴患難的好朋友，不能算外人。有什麼話，請直說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