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隱 第三十五章、林隱

作者 ︰

因為干擾,濯汐吃了一驚,失神的眼楮猛然睜大,指尖下一張紙頁應聲撕裂。

待看清幾個不請而入的濕淋淋髒兮兮的冒失鬼,娑眉妮松了口氣,繼而又起了些懊惱,「你們又在玩什麼啊?」

靈巧溜滑的金鱗子一頭從兩個姑娘中間擠過去,藏身在她們背後,抓住濯汐的衣服可憐巴巴地大叫,「救命,他們又欺負我!」

隨後而至的阿禤因為娑眉妮在的緣故,不便去拉開兩個姑娘,只得紅著眼又蹦又跳地吼,「死小魚,你給我滾出來,靠女人保護算什麼本事!」

緊跟阿禤進來的姿蘿奈何房間小,也沒法擠過去,用力拽住阿禤胳膊從他腦袋後伸出半張臉大叫,「臭魚,爛魚,你本事了啊!你再拿水來淹我們啊!」金鱗子仗著有那兩個好性情的人在,仍是硬著嘴對嚷,「我玩我的海魂珠,誰讓你們來參合的。」

听這話阿禤更加惱怒,「他媽的你玩啥不好,大雨天搗弄這玩意兒,把我們的花藥田都給沖毀了一半。今天我非把你那破珠子砸碎了不可!」

乒乒乓乓一連聲響,早有姿蘿按捺不住,把手里能抓著的掃帚、簸箕、小凳子、杯子等物盡數往金鱗子那里砸了去。

照例是場糾纏不清呼天搶地的混戰,金鱗子頭上多出幾個青包,濯汐、娑眉妮這兩個老好人也少不得被連累,直到雨差不多住了,幾個人才終于消停下來。

「金鱗子,你怎麼老這麼淘氣啊?」回織羽苑的路上,濯汐無奈地看著大片被破壞的花田,真有些心疼。

「淘氣?」姿蘿狠狠戳一下金鱗子的後腦勺,「根本是惹事生非。」

金鱗子沮喪地搭著腦袋,偷偷瞥一眼濯汐。後者頭發散亂,右手臂上青紫了老大一塊,下巴、臉頰還有幾枚紅紅的指甲印。

「濯汐小姐,你是不是覺得我挺討厭?」他小聲問。

「我為什麼要討厭你呢?」她隨口答著,微蹙的秀眉鎖著絲憂郁,目光並沒落在她的小伙伴身上。他覺得了委屈。

「那你討不討厭翊昕?」他帶著點惡作劇地冒出這個問題,而且很固執地等待她的回答。姿蘿的耳朵分明豎起來了,圓溜溜的眼楮毫不掩飾地落到濯汐臉上。

濯汐不爭氣地覺得了臉熱,這回是刻意避開任何人的目光了,回答的底氣也非常不足,「我,我為什麼要討厭他呢?」

盡管是相似的答案,金鱗子感覺到了更大的委屈。他小腦瓜里充滿了憤憤不平,為什麼我只是個別人眼里不懂事的小毛頭呢?

幾人說說走走回到織羽苑大門,正撞見驪蛟、明瓏兩人到處尋找阿禤。見他兄妹二人都神情肅然,阿禤忙問何事。

驪蛟拿出封剛剛收到的家信,「父親傳令讓所有在外的弟子即刻趕回佳潞蘭。也包括你,阿禤。」

「干麼叫我也去?」阿禤有點模不到頭腦。

明瓏瞪他一眼,「真是笨。你是爺爺借爺孫名義私收的弟子,大部分佳潞蘭人都還不知道這事,爸爸這回也把你叫上,就算承認你是佳潞蘭的嫡傳弟子啦。」

「是麼?專門叫所有佳潞蘭弟子回去,就為確認我的身份,這可太不好意思了。何必搞得太隆重嘛,呵呵。」

「美的你!真以為自己是棵蔥了。你怎麼不提兩樣見面禮回去孝敬首領大人?」

喲,這誰跟誰啊?阿禤肚中提著虛勁兒,老子可不知道什麼首領,就想尋機會給你爸送禮呢,只要你別不翻臉不認人。

驪蛟拍拍好兄弟的肩,「父親也沒說是怎麼回事。我想他也許是耳聞最近天煜宮的動向,怕大家惹上麻煩,不過叫我們回去訓誡訓誡。」再和娑眉妮說︰「上回說到譯文的事,我們正好把那古冊的謄寫本帶回去,省得托郵差不放心。」

娑眉妮關心地問︰「你們什麼時候走?」

「就今天,我和阿瓏已經收拾好簡單的行裝了。」

如此突然的分離叫濯汐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她拉著明瓏,依依不舍地問︰「現在天地兩宮隨時可能發生沖突,碚古郡會越來越危險。以後你們還要不要回來?」

「這點危險不算什麼,族中的事處理好,我們很快就會回來。」驪蛟和明瓏都安慰著她,「父親並不是個縮手畏腳的人,一向都鼓勵我們多去經歷風雨。」

「可是,就你們幾個人去,萬一真踫上天宮軍怎麼辦,根本不是對手啊。」

「不妨事,咱們盡量避著正道走。就算踫上了,勁揚、疾影也可以帶我們逃月兌。」

稍作打點,三個佳潞蘭弟子便帶了勁揚與疾影上路。此時翊昕與奉晏行、隆祈等人尚在南面某個駐地巡視,他們也不去相擾道別。只是濯汐萬分不舍,去馬廄里牽了匹馬,堅持要送他們一程。惑夜精靈們亦默默無聲尾隨其後。

一行人到了村口,听到背後呼哧追趕的聲音,空中飛近只大蜻蜓,原來是姿蘿帶著金鱗子追來了。

阿禤嘖聲感慨,「姿蘿,你這麼無情的人都舍得來送行啊?」

姿蘿呸他一口,手里撩起根亮晃晃的項鏈,「金鱗子不給跑路費,我才懶得帶他來追你們。」

明瓏認得那鏈子原是傲凌宵給自己的生日禮物,自逃離朵梅崍後傷懷往事一直收撿著不願再看起,竟不知什麼時候又被那小鬼頭弄了去。她臉上熱辣辣的,假裝毫不知情,強笑說︰「還是金鱗子最好了,專程來送我們。」

「我不是送你們來的。」金鱗子嘟著嘴,話是在和明瓏他們說,眼楮卻可憐巴巴盯著濯汐,「我要跟你們走。老賴在外面也不是回事兒,反正禍已經闖下了,早遲我也得回海里的,何必讓家里人老為我擔心呢。我想好啦,現在蒂珞維王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未必抽得出精力來對付海妖族,我正該回去好好修煉,才可以保護我的民族。」

「金鱗子的想法很好啊。」濯汐夸著他。

「可是,我,我好舍不得你們啊。」金鱗子扁扁嘴,終于忍不住大哭。他一哭,引得濯汐和明瓏也淚汪汪的。

「出遠門的人號什麼喪?就不怕不吉利。」姿蘿大為不耐煩,催促說︰「走吧,走吧。再耽誤時間天黑你們都走不出碚古郡。」

濯汐便道︰「姿蘿,要不你先回去吧,我還想再送一程。」

姿蘿把金鱗子扔到阿禤懷里,「反正我都來了,還是一起走走吧。回家路上我也可以陪你說說話,總比你那群木呆呆的啞巴帥哥好。」

阿禤繼續揶揄她,「啊喲喲,唯利是圖的姿蘿會關心人,是不是剛剛被金鱗子的水淹暈頭了?我看你是對帥哥見色起意了吧,反正他們什麼都不懂,正可任你上下其手隨便揩油。」

「滾!」她毫不客氣摔開他蹭在自己腦袋上的爪子。

想到摯友一場,竟是離少聚多,這一分別只怕又要數月,心懷傷別的諸人越發放慢了步子。

經過柳田村,北去又是紅壘村、牛犁村、樺林村,眼看已出了地宮軍的駐守範圍,太陽西沉,驪蛟不讓她們再相送,揮揮手說︰「送君千里,終有一別。咱們會聚的日子還多著呢。濯汐,姿蘿,請保重。也請代問地宮軍和世傳守衛們保重。」靴子輕輕在勁揚肚子上一夾,與疾影並轡踏著塵沙疾弛而去。

遠行者們的身影消失在遠方,濯汐仍是踟躇著不願收回目光。

「濯汐,我們回去吧。」姿蘿催促著。

她難得沒有火氣沖沖地表示出不耐煩。也許因為最近見了太多死亡,她們的心都格外柔軟敏感了起來,真正意識到生離死別是人生難以承受的沉重。

太陽已經偏西了,在地面上拉出她們斜長的影子。嘆口氣,馬匹和行祭調了頭,往來路返回。這條路還可以走回去,有些路呢?還有返回的可能嗎?

「濯汐,你別老苦著臉好不好?」姿蘿嚷道。她還是受不了壓抑的感覺。

濯汐勉強笑了笑,隨口問道︰「姿蘿,你怎麼都不回異離域呢?」

「你什麼意思?」姿蘿警覺地聳起條眉毛,「你想把我趕出踫踫村,怕我老在翊昕跟前晃悠?」

「不,不!」濯汐趕緊解釋,「我是說,現在異離域恢復了和平,你不用再回避那些不喜歡的人,可以回到自己的故鄉了啊。」

姿蘿吁了口氣,有點不好意思地打個哈哈,「我曾經是舍不得離開那里。可是,現在又習慣了瑞萌兒的日子。我喜歡這里的人。雖然我窮得叮當響,老是騙人整人,一定也有人討厭著我,但從來沒人真正欺負過我,驅趕過我。我騙人,有人心安理得地被騙,仿佛已成了種習慣。現在想來,是大家都太善良了,可憐我是個沒有親人的小丫頭,情願以這種方式讓我活下去。」

「是啊,姿蘿,我也好喜歡踫踫村,好喜歡村里的人。我都不敢想象,如果我一生下來就住在仙境會是什麼模樣。我習慣了這里的日子,不管村子被毀壞成什麼樣子,我都不想離開。」

「濯汐,我怎麼覺得連帶你我都開始有點喜歡了。」

說這話的時候,姿蘿正經八百地仰著臉,好象是在自言自語。濯汐心中悄悄涌起暖流。她知道,姿蘿已經把她當成朋友了。每每在她最悲傷最沉淪的時候,總是這些朋友伸出手來,默默地支撐著她走下去。

回家吧,翊昕一定已回了織羽苑,主動去與他和好吧。

悄無聲息的來襲打斷了她們的遐想。蜻蜓行祭被撕拉得粉碎,濯汐的坐馬亦被刺出幾個細小卻很深的傷痕,兩個姑娘慘呼著和馬一起滾倒在路邊的菜地里。

天啦,才發現這凌然逼近的氣息。濯汐揮手布起花潮,一把拖起姿蘿,借著花潮的掩護撲進旁邊一叢竹林里。剎那間,空氣中又彌漫起淡黃色的霧靄,它緊緊膩住花瓣,讓花兒無法自由地飛舞。

姿蘿抹了下麻痛的臉頰,滿把都是暗褐的血。好險,再偏點豈不是把腦袋都刺穿了。傷口處明顯有毒,她模索著掏出傷藥敷到臉上。

霧靄漂移著,令人鼻子癢癢的難受,原來是無數細若塵埃的花粉。就在她們剛才摔倒的地方,出現了一道身形窈窕的人影,雖然其面目模糊,濯汐還是一眼就認出來正是蔻蕊兒!

十米之外還有幾條晃動的影子,因為被花粉霧靄隔著的原因,看不清他們的臉。

「蔻蕊兒小姐,她們躲起來了。」稍遠處的人影說道︰「地宮軍離得很近,咱們得趕快。」

她沒理他們,微顰著眉,緩慢轉動腦袋,仿佛在竭力辨別著什麼。

隨後,她朝著惑夜精靈們走了過去。那十三個精靈不說話,也不下馬,可是眼楮里已泛起了某種光亮。

「你們果然也在這兒啊。」她唇邊揚起了淺淡的笑。隨即她眨了眨眼楮,沒有光彩的眸子里有了傷感,「只有十三個,其他人都遇難了嗎?」。

沒有人回應她,她也不再問,慢慢轉動脖子朝向濯汐藏身的竹林。

「我的好姐姐,我們是心靈相通的姐妹啊,你何必避著我呢?」

在鄉間,宅前屋後到處可見一叢叢的竹子,失明的蔻蕊兒竟一下就找準了她姐姐的藏身之處。濯汐知道躲不過去,只有看能否拖延時間,再借助惑夜精靈的力量讓姿蘿安全離開。她向姿蘿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獨自出了竹林。

「蔻蕊兒,我很高興你沒有在競雲頂遭遇不測。」

「哦,你還記得我,這就對了。剛剛你身邊還有其他人吧?駕御行祭的人,這里很少見,莫非是那個不入流的饒舌鬼女巫姿蘿?」

「你何必牽扯上其他人?過了這麼久,你的眼楮還是一點都沒恢復嗎?」。

「我不象你,是得到仙神認可的花靈,我的自愈能力怎麼可能趕得上你。」

「蔻蕊兒,跟我去踫踫村吧,我已經找到使用靈力為他人治療的方法,或許真能讓你重新看到光明呢。」

「不必,當瞎子不是頂好麼,可以不用去看我討厭的人。」她往前走了一步,「可是,我的大女巫閣下還想看你們,要你們去給她做伴。怎麼樣,是不是現在就去見她?」

她的眼楮就象潭幽冷無望的死水,令人打著寒噤。濯汐不由後退,可是蔻蕊兒指尖挽起的甲絲已閃電般從自己肩窩透了過去。

尖銳的刺痛,還伴隨著麻癢,她緊緊按住肩部的傷口,讓自己不至于跌倒。

「你的花王花後呢?怎麼一點防衛的意思都沒有?」蔻蕊兒發問。

濯汐咬著牙,不說話也沒有其他的舉動。

「好吧,既然你心頭有愧放棄抵抗,我也不用客氣了。」

蔻蕊兒手指撥動,又是兩根甲絲射出。可是這兩根甲絲明顯失了準頭,被一只無形的手給彈了開去。

她臉上籠起怒意,旋即發出冷笑,「是曾被我打得滿地爬的末流女巫姿蘿啊?怎麼,還想硬充英雄打抱不平?」

「去!我才沒耐性當好人。」姿蘿竟從另一叢竹林里冒了出來,以致附近幾個異離域弟子都有些吃驚,這麼個只會招搖撞騙的低級女巫不可能還會瞬移之類的高深技藝吧。

她拔拉掉腦袋上的草屑,「一個臭瞎子拽什麼拽,竟敢罵我是不入流的饒舌鬼,今天倒看看誰打誰滿地爬。」

蔻蕊兒大怒,十指齊張,烏黑的甲絲蓬地從指尖射出。甲絲拋出到三、四米的長度,又象受了什麼阻礙往外翻轉,啪啪寸斷。趁著她微微發愣的當頭,姿蘿拽住濯汐重新撲進竹叢里。

「做得不錯!姿蘿,想不到你還有這一手。」濯汐幾分驚喜地稱贊。

姿蘿吐吐舌頭,又換作副愁容,「東西是好東西,可惜我只學了個皮毛,多拖點時間就該現原形啦。咱們還是得設法逃跑,樺林村就有前鋒營的人。」

「跑,你們想跑到哪去?」

背後呵呵兩聲冷笑,濯汐已從眼角余光瞥見兩條靠近的人影。真是糟糕,現在被花粉霧困住,她根本沒法馭使花潮。

啪,其中一個來襲者的掌風已觸到了後背。卻听颯颯聲響,伴隨著後面的驚呼聲,那臨近的威脅性氣息突然飄遠了。濯汐驚魂未定地回過頭,但見周圍層層疊疊的竹影晃得人眼花,那兩個異離域人沒了。

「咦,他們走了麼?」她不敢相信地問。

姿蘿嘻嘻笑著尚未答話,斜前方傳來怒罵,「姿蘿,你這是什麼邪術?」

「邪術?」姿蘿啐聲冷笑,「你們沒見識過的就叫邪術?我告訴你,這可是我異離域正宗的不傳秘術。」

竹竿晃動,一下子又從左右沖出三四個異離域弟子。

臨陣經驗不足的姿蘿略有些慌張,下意識拉著濯汐退了退。事實上她們根本就用不著躲,因為所有竹子都在以一種非常詭異的讓人眩暈的方式晃動,瞬間就將那幾個偷襲者拒到了黃色塵霧的深處。

「林隱技!莫非是我異離域失傳多年的林隱技?」有人用略帶懷疑的驚訝口吻發問。

姿蘿洋洋得意笑道︰「你是移幻宮前任近衛官森封大人吧?相當有眼光啊。」

「但你不可能會真正的林隱技!」

「你又沒見過林隱技,憑什麼說它是假的。誰不怕死的話,只管隨便試。」

竹林里呸地一聲,更無其他動靜。顯然森封並不知道林隱技的深淺,他不會輕易去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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