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用完晚膳之後,我也只是在書房里翻了會兒書,在屏幽的催促之下才躺上了床榻(椒房繁華夢已沉19章節)。但躺在床榻上輾轉反側也不曾睡著,薄毯搭在身上都覺得有些燥熱了。
一合上眼,便開始想劉徹,我們也有許久未見,听韓嫣說太皇太後的病情垂危,倒是讓他慌張起來。
稍不留意,朝廷之中便會有大的變故,各方勢力虎視眈眈,竇氏家族和皇太後王氏一族,劉姓諸侯王。太皇太後若是撒手人寰,細細想來最大的獲利者便是皇太後王氏,東宮日後便是她做主;而劉姓諸侯王里,莫不數淮南王劉安狡詐……
思來想去,也沒有一個萬全之策,黛眉輕蹙,如此看來劉徹豈非是身陷囹圄了?
長長幽嘆一聲,便不自主的睜開雙眼,卻見到劉徹一張放大的臉在我的面前,心里大驚,他不聲不響的來到我的床榻邊上,還靠我如此近我竟然一點也未察覺!
他似乎瞧見了我受到驚嚇,笑了笑,又吻了吻我的眼臉,「我暗自猜測你睡了沒,果然沒有。」
「陛下怎麼這麼晚才過來?」我起身,他在侍女的伺候下月兌下了平日復雜的朝服,只著中衣上了床榻,「處理了些事情,順道過來看看你,近日可好?菡漪有沒有听話?」
我笑著點頭,他替我搭好了薄被之後,又伸出長臂摟著我的腰肢說,「我平素多忙于朝政,這些日子倒是冷落你們母女了(椒房繁華夢已沉第十九回夜半聞宮變內容)。」
「陛下理應以朝廷大事為重,只要陛下的心里還惦念著臣妾就好。」
「近來听東宮的人來報,皇祖母的身子越發難熬,也就幾天的時日…我忙于準備喪禮之事,又唯恐朝中的局面有所變動。前不久匈奴前來挑釁,我召集了大臣們商量對策,卻也是讓我十分的苦惱。你若是不理解我,可真是絕境了…」他輕聲的在我耳邊說著。
我嗤笑一聲,轉過身面對著他,伸手摟住他的脖子說,「我知道,你是大漢朝的皇上不僅僅是臣妾的夫君、菡漪的父皇,不是嗎?現在陛處囹圄,臣妾自然不得不為陛下著想。太皇太後的事情也不必操之過急,只是關于匈奴的事情,臣妾倒是有話想說。」
他點頭示意我說,「陛下可知道太皇太後為何多次拒絕您北擊匈奴的請求嗎?」。
「皇祖母與我政見一向不同,無非是那些搪塞人的借口罷,我也早已听膩了。」他擺了擺手,大大的減失了興趣。
我搖了搖頭,輕靠近他的前胸,低語說道,「並非是搪塞人的借口,前些日子,臣妾前往東宮看望她,倒是說了許多事兒。如今,太皇太後已是彌留之際,其言也善,陛下不肯听听嗎?」。
我的這句話,讓他如夢初醒,他驚覺的開口,「皇祖母都說了些什麼?」
「談及匈奴之事…我們的經濟實力雖愈漸強盛,卻並不穩定。若要發動對匈奴大規模的戰爭必定勞財傷民,讓陛下統治的根基動搖。況且,陛下也隨衛青了解了汗血馬的厲害,我們漢朝的馬匹和騎射技術遠落于匈奴人之後,如何能取勝?太皇太後何嘗不憎惡那蠻橫的強盜,只不過對匈奴是戰是和,應由時局而定!目前,朝廷的局面尚需穩固,斷不能分散精力去匈奴那里,劉氏諸王潛藏對陛下的不滿,更甚者,想取陛下的皇位代之!」
「如你所言,若是集中力量來對付匈奴,那朝廷之內便會失衡;如若安內,匈奴之事豈可就此罷休?」他語氣雖然強硬,卻透露著內心的無奈(椒房繁華夢已沉第十九回夜半聞宮變內容)。
我搖了搖頭,柔聲安撫著他的情緒,「選擇隱忍並非懦弱,養精蓄銳並非就此罷休。陛下威加海內,若是攘外,必先安內,長遠來看,還請陛下維持和親之策。」
他似乎是被我的最後一句話所觸動,才緩下神情,說,「今日,我召了李廣、程不識等多名將軍還有田蚡、韓安國等重臣商議了匈奴之事,和親戰爭都不統一,但是我的心里卻一直是不想放棄攻打之策的。听你這麼的分析和韓安國所說的道理,此刻不能輕舉妄動了。」
「陛下所言甚是,此刻還是靜觀時局變化再做舉措才好。」我見他似乎明白了這其中的道理,才松了一口氣。
他深思了一會兒,才翻過身。他也是太累了,便沒有再說話,看著他安靜的睡眼,多想伸手替他撫平緊蹙著的雙眉,唯恐吵醒了他的睡眠。他的心里有太多的事,有些事能說出來,有些事卻只能獨自憋著。他雖為九五之尊,每日面對眾人的朝拜,內心卻也苦不堪言。
誰說帝王幸,生在這個皇室,恐怕今生今世都不得安寧吧…
繁華星辰,昨日的愁緒都隨風消散了吧,來日的苦難還需堅韌的面對,涼風徐來,濃厚的睡意也襲來,伴隨著深沉的夜幕,我也悠然的閉上雙眼,睡去。
只是思緒才開始迷糊起來,便被零散而急促的腳步聲吵醒,殿外喳喳鬧鬧的,沉悶的推門聲響起,睜開眼起身便見到了春陀和一群陌生的侍女,臉上皆是慌亂神色。他們倉惶叩拜在地上,劉徹早已被驚醒,看著殿外燦燦燭火,佯聲問道,「什麼事咋咋呼呼的,現下什麼時辰?」
春陀顫抖著聲音回稟,「陛下…東宮,東宮剛剛傳來消息,說是,太皇太後快不行了!」
劉徹連忙起身,「什麼?」一旁的侍女為他更衣,我也匆匆忙忙的起身(椒房繁華夢已沉第十九回夜半聞宮變內容)。
「太皇太後,老祖宗不行了…東宮那邊已經亂作一團了,陛下!」
他胡亂的穿上鞋,回頭對我說道,「快隨我到東宮!」
我點頭,便跟上了他的腳步。春陀和一群侍女也急急忙忙的跟在身後,劉徹緊握著我的手,清晰感覺到他手心已經開始微微滲出汗珠,焦急的神情我能想象得到,一路的狂奔沒有半刻的喘息,當我們趕到東宮之時,一大群侍女和太監都跪拜在前殿的殿外,嗚嗚的抽噎著。
剛剛進殿一個宮女便從內殿出來,「陛下…太皇太後宣見陛下!」
我隨劉徹來到內殿,太醫都束手無策的跪在了一邊,殿內點著的是檀香,太皇太後躺在床榻上,眼楮是半眯著的,張大了嘴在不停的喘氣。樣子煞是駭人,渾濁的眼仁定著殿頂,也不肯轉離。
劉徹跪拜在床榻之前,「皇祖母,孫兒…孫兒來了…」
「徹兒…是我們的皇上來了嗎?」。她顫抖著聲音問道。
劉徹使勁的點頭,伸手握住她搭在床沿的手,「是…是孫兒來了。」
太醫和侍女們此刻都已躬身退出內殿,此刻祖孫二人彼此都發著顫,劉徹手背上的青筋凸起,牢牢的握住太皇太後枯瘦嶙峋的手指,寂靜的殿內飄進外面的嗚咽之聲,淒淒涼涼。
「徹兒…祖母知道你心里恨著我,怨著我,怨恨就怨恨吧…我早已知自己時日不多…那些事情過去的都過去了,我總是把你看成一個孩子,只不過…如今的徹兒再也不是曾經依偎在祖母懷里撒嬌的小劉彘了,時間磨礪啊,竟讓我們祖孫變得如此陌生了…」
「女乃女乃…徹兒心中從未有過怨恨,若非女乃女乃多年來的教導,哪有今日的劉徹?」
她的白仁里泛起柔和的水波,斷斷續續之聲也有些抽噎不清,「我這雙眼楮瞧不見你的模樣…可你的眉眼和高祖最像(椒房繁華夢已沉19章節)。我時刻記著你的聲音,這聲音每次叫一句‘祖母’的時候特別的親切。徹兒,我這一去了之後,大漢的江山完全落在你的身上,你一個人可得扛住了,明白嗎?」。
劉徹哽咽著,點頭道,「孫兒知道…」
「朝中許多事,你都要謹慎行之。祖母知道你性子強,事事都盡求完美,可這世上哪里有那麼多稱心呢?」她斷續出聲,一陣劇烈的咳嗽讓我的心不由得緊揪。
「我最擔心的,是日後朝中的局面。你母親,隱忍了這麼些年,也算苦了她了…徹兒,你可記住,你姓劉而不姓王,這大漢的江山在你的手里一定要鼎盛……祖母知道,你有那個決心也有那個能力,可我這心里總是放心不下,總是擔心著你……」她的喘氣越發的頻繁,劉徹的眼楮已經濕潤,而我覺得自己仿佛處于夢境之中。
「女乃女乃…孫兒都明白了。女乃女乃放心,孫兒不僅保住我大漢的基業而且要它鼎盛千秋萬世!孫兒,絕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太皇太後听到了他蒼勁的話語,仿若吃了顆定心丸,幽幽的嘆氣,殿外的吵鬧之聲不絕于耳,若是沒有听錯便是館陶公主劉嫖和皇後陳氏。
「昨夜夢里,我跟隨著你皇爺爺,仿佛又回到了代國,那段時光畢生難忘…徹兒,如今你年輕,可這日子一天天悄然流逝,你越想緊握,卻越發的無力。落花逝去,明年再開,這人一旦離世,便是永世之痛。挽吟是個好孩子,你可得好好待她…」掙扎著,那樣無奈,那樣傷逝的語氣,足以讓我揪痛整個心扉。
緊咬著唇,淚水恣意亂竄,無法控制,再也忍不住嗚嗚的抽泣起來,「太皇太後…臣妾何德何能…」
她蒼老而倦怠的容顏淺笑,想要來拉著我的手,「丫頭,哭什麼…你瞧,你送給老身的…鳥兒啊……還在那兒,你看…就在那兒(椒房繁華夢已沉第十九回夜半聞宮變內容)。」
顫抖著指著,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見到了那只純白羽毛帶黃色頭冠的鸚鵡,此刻正在籠子里不斷的撲騰著。
「臣妾看到了,它正在籠子里撲騰著呢…」語罷,轉過頭,正準備握住她瘦弱的手,就在那一瞬間,她的手毫無預兆的從半空中跌落,我努力緊抓,竟然只是握住了一把空氣。
她的眼楮已經微微的閉上了,笑得安詳,還記得第一次見她時我的誠惶誠恐,但她卻用她的慈愛感動了我。
她對文帝的感情也一直存留在我的記憶里,她曾經說過這樣的話,「我們在代國度過了許多美好的時光。記憶最深的便是那個夜晚,溪邊的那片桃花林,我用自己出色的舞技博得了他的一笑。那個時候,我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這是她對劉恆堅定不移的愛情,但她不僅僅是這樣一個柔軟的女子更是一個卓越的政治家!我對她,心里永遠也是存著敬重和感激,真正有一種處于夢境不真實的感覺。殿內一片的嗚咽聲,館陶長公主竟然直撲到她的身邊大哭起來,皇太後只是站在一邊垂首默默流淚。
看著她安詳的面容,她是西漢時期的一代美人,出身貧寒而天授漪媚的她備受命運垂青,由民女到宮女,最後成為輔佐文景武三位帝王治理大漢江山的杰出女性!
史載竇太後是中華帝國最後一位擁附「黃老思想」的統治者,在她的影響下,西漢政權能繼續由劉邦時期定下的「以民生息」、「無為而治」的精神,把漢王朝推上了強盛的高峰。
她謀傳膠東略承沛公,芳流觀津名留漢青,她的時代上承漢高祖偉業,下啟漢武雄風。
公元前135年即武帝建元六年,太皇太後竇氏在長樂宮薨,與漢文帝合葬霸陵,時年七十一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