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次的傷痛
雲中城是一座位于朝廷最東方的城池,同時也是當朝皇帝的六皇子雲中王的封地。
在雲中城最南邊的墓月山上,有一座名為花花書院的庭院,從三年前開始招收學生到今天,沒有出過一個有用之才。十年寒窗苦讀,一朝金榜題名,在這所書院里是不存在的。不僅如此,這所書院的節假也和別的私塾不一樣,寒暑兩假,除夕以外一律在書院內度過。所以一般被送到這所書院讀書的人,基本上都是在普通私塾讀個兩三年而毫無才能的家伙,他們的父母在雲中王「有條件的家庭的男子在未滿二十歲之前必須讀書」的最新法令下,不得不送自己的兒子去這所學費最低廉的書院里混到二十歲。
現年十五歲的月隱就是在這種前提下在花花書院里讀了三年書。暑假一過,月隱搖著黑色的折扇,擺出一副少爺的架勢,準備一腳跨上馬車直奔花花書院。就在他抬腿的瞬間,一陣刺眼的光晃得他睜不開眼楮。等他能夠睜開眼楮的時候,他已經站在花花書院的大門前了,而且還保持著之前抬起一條腿的滑稽樣子。
對于這件詭異的事,月隱選擇打開折扇,用瀟灑地姿態把它遺忘。月隱擺出紈褲子弟的架勢,搖著手中的扇子,一腳踢開了大門,與此同時,那塊年久失修的寫著花花書院的牌匾伴隨著灰塵一起砸在了他的少爺腿上。「唔啊啊啊啊啊!!」月隱跌坐在地上,發出一陣無比慘痛的叫聲。
「啪!」就在他齜牙咧嘴的叫疼的時候,一只腳準確的踩在了他的臉上。
「啊,踩到垃圾了。」月隱一听到這聲音,就知道他是誰了。看到他吊著那雙無感情的眼楮,一副什麼都無所謂的臉,月隱想把牌匾踹到他的臉上︰「天斜!本大爺一個暑假給你飛了那麼多的灰鴿傳書,你一封都沒回就算了,現在又對本大爺的臉……」沒等他說完,天斜已經徑自走進了書院。
「你給我回來!」月隱半坐起身,沖著他的背影喊道。「那個……不好意思,月隱少爺,您能讓開點麼?」一道怯生生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哦……」月隱回頭看了一眼那個缺了很多牙,滿臉皺紋的老婆婆,很乖的將自己可以動的上半身挪動到一邊去了。這個老婆婆每個寒暑假結束,都會用板車拉著天斜和他的行李來花花書院,上次月隱親眼看到這個老婆婆滿臉幸福地拉車的情形。
那時,月隱(自認為)的小弟莫虛子曾就此虐待老人的事向天斜抗議過︰「你一頓給她吃幾碗?」
「十三碗。」天斜從板車上跳下來,依舊是一副天砸下來砸不到我的表情。「哦,這樣啊。」莫虛子一副沉思狀,「怪不得你的女乃女乃力氣這麼大,我是不是也需要這麼去喂喂我的女乃女乃,每年我都只能自己背著一大坨的行李自己走過來。」
「嗯?女乃女乃?」天斜吊著沒有感情的眼楮,模了模老婆婆的頭,「她是我的未婚妻。」
月隱坐在角落里,回想起了去年得知的未婚妻的正確使用方法。
「喲,月隱早上好!」
「月隱你今年來的真早。」
「月隱你在玩牌匾麼?」
「月隱你的左腿呢?」
那些沒良心的同學一個個幸災樂禍的從他面前走過,于是月隱的腿從早晨一直被壓到了黃昏。終于,他看到了遠處那個逐漸接近的背著一大坨行李一副苦情臉的家伙。莫虛子走到學院門口的時候已經快累癱了,他剛想繼續往里走,就看到了某個笑的一臉燦爛的家伙朝著他大喊︰「小弟!你終于來了,快幫我把這個牌匾移開!」
「現在不行,我媽怕我路上餓著,讓我帶了幾頭豬路上吃,可是我不會烤豬,所以現在要把這些豬送到食神那里去。再見。」莫虛子說完,拖著八只豬走進了書院。
(2)第二次的傷痛
月隱每年寒暑假都會給全書院的人寄很多信。他養了很多鴿子,並且把它們涂成灰色,月隱寫的信內容一般都很白痴,諸如「本大爺今天買了一匹馬,幫它洗澡的時候竟然洗掉了很多紅漆。」盡管內容讓人想丟進垃圾堆,但好歹都是他一封一封親筆所寫的。
每天每天,寫掉很多很多的信紙,然後把它們飛鴿傳書,再去市場上買鴿子,幫它們刷灰色的漆。但是月隱從來沒有收到一封回信,他的鴿子也沒有回來過。
月隱架著拐杖,他的左腿被用繃帶綁了起來。他一步步挪向食神的廚房。食神的名字叫姬九竹,專門管理書院學生的伙食,他是院長陌非也的朋友。以前月隱曾經叫過他九竹姬,被罰一個月只能吃饅頭後,開始學乖改叫他食神,這個綽號也被全院的學生所接受,不過院長和教箭術的講師楚違卻一直熱衷于「九竹姬」這個綽號。月隱在門外一直到晚上才被出來關門的院長發現,現在他非常餓。
「哈哈,今天要把小弟的豬吃光!」月隱推開門,食神卻不在廚房里,他有些失望的四處找了找,結果在幾個箱子里發現了他的那群灰色的鴿子。其中一個箱子的上方貼著一張紙條︰「我們要求今晚加餐!」署名「除月隱外的全院學生。」月隱有些尷尬的往後退了一步,結果一個不穩摔倒在地,「 嚓」一聲,他的手骨折了。
月隱右手托著腮,骨折的左手被綁上用以固定的夾板,他呆呆的坐在窗前,思考著自己的人生。剛剛院長在食堂幫自己固定的時候,他咆哮著對那幫在他面前喝著他的鴿子做出的湯的家伙吼道「你們這群沒良心的家伙!!」
但是坐在他一旁的莫虛子一邊咬著鴿子腿一邊說︰「可是你買的是肉鴿。今年它飛過來的時候,我媽還說,你同學真好,想到給你送東西吃來著。」
「其實看到這些肉鴿竟然能飛這麼遠送信,我還震驚了很久呢。」另一個同學說著,其他人紛紛點頭。
「唉?」月隱愣了一會兒,「難道不是所有的鴿子都能送信嗎?肉鴿?肉鴿是什麼東西?」
于是月隱在花花書院的地位再一次下降。
(3)第三次傷痛
花花書院的制度是兩人一間宿舍,而今年月隱的舍友就是那個在門口踩了他的天斜。那位有一個八十歲以上年紀的未婚妻的家伙,從去年春天來到花花書院開始,就已經換了三個舍友了,月隱就是那第三個。
此人個性頑劣,喜歡捉弄以及欺壓同學,在花花書院里算是惡名遠揚,就連那個勤勞踏實性格遲鈍的莫虛子,都無法忍受,所以院長才不得已又幫他和書院里最沒有地位的小白月隱安排在了一個宿舍。自然月隱本人並不了解個中緣由,但是他本能的覺察到了自己這個學期將要受到的煎熬。
而那個小魔頭本人現在卻不在宿舍里,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只是在臨走前讓月隱給他留個窗戶。月隱看著自己支起的那個狹窄的窗口,想著天斜他怎麼才能爬進來,不過天斜那比同齡人要縴細小巧得多的身體,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吧。
月隱這樣胡思亂想著,目光落到了宿舍庭院里的大樹上。
從第一次來到這個書院的時候,這棵樹就一直在這里。院長說這可是本來是非常茂盛的,可是從三年前花花書院開始授課以來,它變得越來越虛弱。巨大的樹冠,樹葉枯黃,樹根在地面上。但是它卻沒有死,一直到現在還活著。
不知為何,月隱無法長時間看著這棵樹,甚至不能太接近它。那是一種會讓自己莫名其妙的變得痛苦的力量,一種從靈魂深處迸發出來的悔意。一旦靠近,就好像自己現在的一切都會被吞噬。
因為突然變成了這種心情,月隱決定去睡覺。就在他駕著拐杖勉強站起來的時候,他看到了一個人影。那個人被黑色的陰影所籠罩,他一步步走到大樹下,月隱貓著腰,使勁睜大眼楮,他不知道是誰半夜不睡覺跑到大樹底下,也不知是要做什麼。
月隱猜測著原因,之前的心情一掃而光。那人抬起了手,像是在說什麼,接著,四股如同泉水般的綠色螢火從墓月山的四方匯聚而來,盤繞著庭中的樹旋轉而下,最後消失在樹根上。
「……」月隱呆呆地站在窗前,看著那棵散發著微弱的螢火的樹。他想從腰上抽出那把折扇,然後像今天早上那樣用瀟灑地姿態把這件非現實的事給忘掉,但是他的左手骨折了,右手正拄著拐杖,所以他不得不接受這個非現實的事實。
那人似乎注意到了窗口的月隱,他轉過視線朝這邊看過來,月隱從發呆中回過神,他連忙俯身想要吹熄窗台上的燈火,結果拐杖一滑,一頭撞上窗框,爾後眼前一黑,就這麼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