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落櫻 第十五章 黑暗

作者 ︰

11歲時的七夜,如果能讓他做一次選擇,他一定寧願自己從來沒出生。

無月是在很久之後才知道七夜名字的由來,他的母親在生他時遇上了難產,無止境的疼痛折磨了她整整七個夜晚,數不清有多少次,這個柔弱而堅強的母親在昏迷中醒來,又再度在疼痛中昏迷過去,接生的醫生換了一批又一批,就在所有人以為要一尸兩命的時候,七夜終于從母親的肚子里被抱了出來,在他發出第一聲嚎哭的時候,正好是第七天的午夜,在場的所有人都激動地陪他哭起來,只有他的母親,這個飽受折磨的母親,以一種極其異樣的目光望著他,那目光中,夾雜著深深的恐懼與濃濃的憎惡。因為幾乎是同一時刻,隔壁產房中,誕生了水之一族,百年來一直期盼的,尊貴的通靈者。

空蕩蕩的水白寺,這之後無數個寂寥而落寞的日子,無月和七夜開始變得相依為命,兩個小人兒互相作伴,變得無話不說。

「我母親是個貪慕虛榮的人,非常非常……」每一個漫長的夜晚,飽受著喪母之痛的無月,總是纏著七夜講他母親的事,他們隔著屏風睡在臥房的兩端,卻仿佛近在咫尺。七夜每次說起他的母親,都只是這一句話,「她是個貪慕虛榮的人!」

「也許你誤會她了……」

「如果我是通靈者,你就知道我根本沒誤會她!」

「通靈者有什麼好的……」

「比我好。」七夜的聲音低了下來,「我被選作鏡的時候,她連最後一面都不屑見我。呵呵,從小,她就不屑見我。我父親是水之一族的外戚,我外祖母家也只是普通人家,由于血統的淡化,我在水之一族里根本沒什麼地位,她從前妄想嫁入豪門,享盡榮華富貴,可我父親死的早,在我身上,她又什麼都得不到,所以她從小就不喜歡我。更何況我的出生,還給她帶來了那麼大的痛苦,七夜,她給我這個名字,就是想告訴我,我是有多麼可惡。」

「也許,也許你母親有苦衷的……」

「苦衷,她的苦衷,就是生了我!」

七夜每次說到這里,便再也不肯說話了,寬敞而空蕩的臥房里,響起極小極小的抽泣聲,無月側過頭,透過屏風望向七夜,卻只望到一片漆黑,無月覺得,那片黑暗仿佛吞噬了七夜,緊接著又開始漸漸向她蔓延過來。

黑暗完全吞噬無月的時候,是在第二年春天,水白寺院中的櫻花開的格外茂盛。做完功課的無月照例坐在忘川河邊,一邊望著櫻花,一邊擔心著七夜。由于昨天沒好好復習,早上的制符又失敗了,長老又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七夜就站出來,把責任都擔了下來,長老一氣之下就罰他去打掃通靈堂,那個擺放歷代通靈者靈位的地方,有2個籃球場那麼大,長老又不準任何人接近,也不知道七夜現在怎麼樣了。無月起身朝廚房走去,心想做幾道點心,等七夜打掃完了,向他賠罪吧。不料,廚房里2個廚子的對話,鑽入了她的耳朵。

「喂,你听說了麼?」

「听說什麼?」

「那個‘鏡’的母親自殺了!」

「自殺了?好好的怎麼會自殺!」

「你還不知道啊,那女人當初是跟家里人斷絕了關系才嫁進來,誰知道懷上‘鏡’的時候,‘鏡’的父親跟著情人跑了,這件事那時候可是轟動一時的,現在‘鏡’又被關在這寺里,搞不好一輩子都出不去,你說她還有什麼理由活下去哦。」

「你這麼說我倒是有點想起來了,那女人長的倒是挺漂亮的,可是走到哪兒都被人排擠,生‘鏡’的時候難產,生了整整七天,最後連醫生都要放棄了,她硬是堅持要把‘鏡’生下來,她本來可以改嫁的,為了‘鏡’才留下來,哎,說起來,那女人還真是可憐。你看‘鏡’的模樣,跟他父親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

「你還記得麼,那天‘鏡’被帶來水白寺的時候,那女人強烈反對,都用頭撞牆了,鬧的可大了,長老們只好把她關起來,偷偷把‘鏡’帶出來……」

「哎……我有時候真是懷疑,通靈者的出現到底是福還是禍,你不知道,通靈者大人的母親,其實是被長老們毒死的,據說她想盡了辦法要把通靈者大人帶出家族,長老們沒辦法就……」

「噓噓,這話可別亂說,萬一讓通靈者大人和長老們听見了,說不定下一個被毒死的就是我們了!」

那一剎那,天好像突然就暗了下來,無月從來沒想到,四月的風,竟會這樣的寒冷,心上仿佛結了冰凌,鋒利的尖角,幾乎要破膛而出。她怔怔地轉過身,想逃離這個是非之地,卻怎麼也挪不動腳步,她多希望自己什麼都沒听到,什麼都沒看到,可是她一動也動不了,那些話語直直流入心底,就像灌入了硫酸,血肉模糊。無月幾乎是咬破了嘴唇,才沒讓自己暈過去,她抬起頭,卻看到身後不遠處,七夜直直地站在那里,似乎也听到了一切,他手上的抹布,落到了地上,連同無月眼角的淚,靜靜劃過臉頰,死一樣的寂靜,靜得能听到眼淚落到地上的聲音,「啪嗒,啪嗒,啪嗒」好像某種東西破碎的聲音。

天黑得,好像再也不會亮了。

那夜,破天荒的,誰也沒有說話,只是在無止境的黑暗中,2只手,緊緊地,緊緊地握在一起,再也分不開。似乎這個世界,這唯一的牽絆,就在手心里了。

只是,只是如今,這唯一的牽絆,是不是也要斷了?

無月把思緒收回來,怔怔地望著七夜,如今七夜的眼里,懷里,甚至心里,便只有那個女人了,當初手心里的溫度,終究被慢慢冷卻,最後風干成蒼白的記憶,沉入時間的深淵。七夜啊,你可知道,那年初見你,我便喜歡上你了。我不怪世事變遷,物是人非,怪只怪那個女人,對,只怪時雨,若不是她一廂情願拉著我們去登山,怎麼會遇到塌陷,你又怎麼會,從我手里消失,從我身邊消失。我不信是我那一秒的猶豫,讓你忘了我們這麼多年相依為命的情分,一定是時雨,你們在崖下待了整整3天,對,一定是時雨,一定是時雨勾引了你……

「無月,這一切都錯在我,變心的是我,不關時雨的事,當初你也答應我了,不會傷害她的,你要恨,就恨我!為什麼要放這麼多尸獸出來!她是無辜的啊!」七夜的臉色,蒼白如雪,似乎已經用盡了最後的力氣。

這種熟悉的溫柔,這種極力的保護,當初只對無月一人,可如今呢?無月只覺那種心口仿佛結了冰稜,幾乎破胸而出的疼痛感又回來了,七夜越是這樣求她,她便越是恨,憑什麼,憑什麼為了時雨,你就可以忘了我!憑什麼!

「哼哼,原來在你眼里,我水無月是這樣居心叵測的人,七夜,」無月盯著七夜的眼楮,一字一句說道,「我水無月,在這之前從來沒傷害過她,可是今天之後,我就不知道了!」

「無月!」

「七夜!你已經沒有資格再來要求我了!」無月墨黑的長發在空中舞起,卻似黑色的利刃,扎在七夜心頭。

「無月,求求你……」

無月沒有再說話,只是將冰冷的目光從七夜身上移開,空蕩蕩得再沒有任何光芒。她緩緩舉起手,在空中劃出一道陣法,隨即默念起一長串咒文。見此情形,七夜本就蒼白的臉上不禁冒出陣陣冷汗。那是解除「鏡」和通靈者關系的命令,七夜的身上漸漸飄起一層細細地霧氣,當初無月賦予他的「能力」,如今都被她悉數收了回去。七夜深知,失去通靈者的「鏡」,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他本來是依靠了無月的力量才能來到這個世界的,如今無月斷了同他的一切關聯,他便再沒有能力保護時雨,甚至他能不能繼續留在這個世界都成了問題。七夜低頭,凝視著懷里渾身是血的時雨,莫子殤的死對她的打擊竟然這樣大,她瘦了好多,初見她時,那種陽光般明媚的眼神早已不見了蹤跡,七夜無由地心疼起來,當初答應無月不再接近時雨,就再也沒能好好看看她,沒想到現在擁她在懷,竟是這樣一幅光景。

無月收回了七夜的力量後,一揮手,揭去了尸獸額上的符咒,被定身的尸獸們立刻恢復了意識,又開始向時雨靠近。七夜見狀,除了緊緊抱住時雨,再沒別的辦法,他抬起頭,只看到無月轉身的背影,烏黑的長發在空中飛舞,那個縴細的身影,慢慢隱入夜幕中,仿佛墮入黑暗里,七夜覺得心中某個地方開始疼痛起來,這片黑暗,跟在水白寺里度過的每一個深夜一樣暗,永無止盡的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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