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苒光年 桑榆 1

作者 ︰

桑榆

1,一路從南方潮濕綺麗的氣候到炎熱干燥,每天自小旅館里醒來,時常忘記自己身在何方,恍然若失的情緒席卷而來,坐在骯髒並且散發腥臭味道的床單上抽根煙,繼而下床洗臉刷牙,踩著吱吱亂響的木樓梯下樓吃飯。

這座城市屬于熱帶海洋性氣候,10月的天氣並不會感到悶熱,每年的10月至次年2月游客居多,並不是發達城市,雲南以及廣東人過來做生意,華人隨處可見。

已經是下午4時,我漫無目的的走在街上,這里有東南亞最多的前殖民地建築,白色的舊式英式建築,新建築幾乎看不到。這里同樣還有無休止的汽車噪音、廢氣。混亂,但卻朝氣蓬勃,這是一座曾經繁華過的舊都。

在街道旁小商販手里買了糯米卷粉以及椰女乃拌飯,放了小顆檸檬的飲品,回到旅館,擰開電視。

已經習慣了獨自一人生活,生命里除了母親再無其他人。而此刻母親卻在另外一個家庭教育與她不相干的子女。

自重慶飛到昆明時,母親亦是打來電話尋我,仔細算算我已經多年沒有見過她。逢年過節,獨自一人在異國他鄉啃著廉價的食物,倒也心安理得。

幸好父親留得一點積蓄,加之媒體雜志專欄稿費。雖然生活並不富裕,但也自在。寫作是我唯一的樂趣,而現在靠樂趣而生活的人少之又少,我慶幸我的選擇。

我並不打算回到家鄉與母親相依為命。父親去世時,大部分家產被收回,只留得房產,房子變賣後,我成了真正無家可歸的人。

並不覺得日子難捱,時間一長,傷痛也一定會消散。

我叫周桑榆。25歲我在緬甸仰光。

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遠走他鄉?

19歲那年被送到北京上大學,性格孤僻,並不合群,不屑于與同齡男子戀愛,總覺得他們還是沉浸于足球啤酒夸夸其談卻不能夠自主的孩子。而同齡女子亦是爭相攀比男友家世、發型以及各種時尚雜志的假芭比公主,我與她們之間根本沒有任何話題可以開口。

我想我終究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僅僅只是因為我比常人早走了那麼幾步,就再也無法看到自己繁榮的盛開。

2,我想我花費了大量的時間和經歷放在旅行上。

那年大學的第三年,和其他大學生一樣,在繁華的都市求生存。彼時是某區時報的編輯,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上網搜集資訊笑話。麻木的排版,機械的寫稿子評論,不能摻雜任何極端的感情和自我看法。

早上六點起床,草草梳洗便飛奔到地鐵站,坐40分鐘地鐵,在大廈樓下買一份尚能下咽的早餐,擠電梯擠到出來時衣服發皺,看上司臉色,對工作不敢怠慢,有時到了下班時間老板未走,員工亦是不敢動身。每月微薄薪水,勉強糊口。

即便是如此,也不願意回到家鄉,遭受鄰里指點。

這般努力,只不過是想重新生活。

讓自己假設沒有過去的單純的生活。

大學期間多麼艷羨有父母疼愛的同學,新學開學獨自一人來報道,會有人問︰咦,你家人沒來?仿佛獨立是多麼讓人可恥的事情。那時年齡小,唯一可以保護自己的方式也只不過是不與旁人交心交流,不多言語,不肯讓別人窺探到自己的內心,拒絕別人深入了解自己。時間久了,也就不覺得自己孤單,習慣了。

這種習慣延伸到後來我無數個日日夜夜。單身無親友朋友。那幾年已經善于強大自己的內心,不覺清苦。

她大四那年母親改嫁,她辭去工作,如果說之前的隱忍听話留在北京只不過是想讓母親感到欣慰,而如今母親找到新的生活,自己也可以放肆的去選擇喜歡的生活方式。

2009年初冬,那是她最後一次回家。

母親那時已經再婚大半年,男方家里亦是喪偶多年,留得一子,沒有母親照料心智並不是身份健康。他整日不回家,回家後亦只是索要生活費出去鬼混。原本以為母親再婚會給她帶來新鮮血液和生活,殊不知那次見到母親,她竟然比實際年齡蒼老了十余歲。

父親留下的房產已經變賣,她當天住在賓館,並沒有去母親家里。新的家庭人際關系復雜,不知如何稱呼,也不知是否相處的來,她不想再為母親添負擔。

約好的晚上一起吃飯,本想預訂餐廳,母親執意要在家里做飯。她去母親家之前去了超市選購禮物,結賬出門時她就笑了,笑著笑著就哭了。何時起自己去母親家里亦要小心翼翼大包小包的拎禮物。那個時候她突然意識到,以後的生活,也許只能夠靠自己,因為她真的無家可歸了。

那個小小的縣城曾經有她真正的快樂。

幼時家境並不好。父母皆是紡織廠工人,每日按部就班上下班。父母均早婚,看起來十分年輕。她小時候常常生病,和同學跳皮繩都能導致扁導體發炎繼而發燒。每日放學就去旁邊的小診所打針,等著爸爸媽媽來接自己回家。那時母親逢人便夸自己女兒堅強,打針做皮試從來不哭,因為常常自己去打針,知道自己哭也無人來哄,索性做個不哭鬧安靜的孩子。以至于她從小便沒有肆意嬌縱的性格。

父母極其寵愛她,父親十分沉默。年少之時與他關系並不好,總覺得父親不多言語是對自己失望,于是加倍努力學習。父親愛好四處走動,周末也會帶她出去游玩,騎著自行車帶她去較遠的鄉鎮和城市,或者坐大巴車去省會游逛動物園。父親不愛照相,所以這些往事只能作為記憶,沒有憑證。

那次她走的時候向母親索要了一張全家福。照片上她一歲,在自家院子里,父親抱著她,母親在旁淺笑。年輕的夫婦幼小的女兒,她手中捏著小小的花朵,背後是一整面牆的薔薇。

她在車站把這張照片捂在胸前,終于泣不成聲。

3,有的時候,我們總是希望自己以旁觀者的身份來看待自己的問題,仿佛這些事情不痛不癢,我們總是用他他他和她她她,而不是我。

高考那年,她放學提早回家,母親上夜班並未歸家。走到家門,看到父親的車,車中坐著一名女子,態度親昵,他們在交談。

她的血液仿佛一下子沖到腦子里,她听到自己憤怒的呼吸聲,她扔下書包和自行車,打開車門,一把揪住女子的長發把她拉扯下來,女子不明就里的大叫。她捂住她的嘴巴,揪著頭發往牆上撕扯,一下,兩下。她迅速的踢打女子,恨不得把她的尊嚴踩在腳底下。父親反應過來趕忙下車。她從未發現自己的力氣如此之大,她掙月兌開父親向女子沖去,撿起路邊的磚頭猛烈的拍她的腦袋臉孔。整個過程中她沒有說一句話,直到父親的耳光扇過來。她在憤怒下已經沒有了理智,一揮手狠狠的扇了父親一耳光,然後拾起書包頭也不回的上樓。

她對父親說,我要離開這個家,我要讓你後悔。

這是她對父親說的最後一句話。

很多年以前,她考上了重點高中,全家歡呼雀躍的同時也在為學費發愁。父親決定辭工,用補給的幾萬塊錢工齡費白手起家。她跟父親賣過文具,逢年過節賣過元宵氣球月餅。那個時候課業不緊,母親要上班,她就去給父親幫忙,小小的女孩子站在街頭叫賣,有同學認出來,她的臉羞得通紅,她自覺是窮人家的女兒,所以整個高中她都性格孤僻,不與人交往,亦是沒有朋友。

那個時候,對于周末能與朋友同學結伴逛街的同學羨慕不已。她沒有時間去做這些。周圍的人忙著談戀愛,她無動于衷。她一心想要考入好的大學離開這個地方。後來父親找準商機,加之埋頭苦干賺了些錢。從那以後她手頭漸漸有了零花錢,但出門逛街也只得她一人。同學老師見到的周桑榆,永遠都是沉默的不搭理人,永遠都是獨自一人。

她的生命中,從來沒有朋友這個詞出現過。

沒有交心,遇到困難也只是自己去克服,無人可以傾訴幫助。她的性格被生活遭遇逐漸打磨成男人的性格,干脆利索,不作無病申吟。但她始終無法好好照顧自己的生活。

在北京工作的時候,如遇假期,常常自己蒙頭大睡一整天,不吃飯喝水,手機關機狀態。出門也不過是給小狗買狗糧,買牛女乃蔬菜泡面,滿滿的幾大袋子自己扛回家,手指勒的通紅刺痛,租住的公寓面積小且陳舊,進門只得一張床一張桌子、衛生間,沒有客廳。17層,電梯常常事故。她有一次試圖在電梯維修的時候把一袋20kg的狗糧扛回家,走幾層,蹲下來,抽根煙,透過塵埃的窗戶看著老北京城的萬家燈火欣欣向榮,她深吸一口氣,雙手用力揉搓臉頰,眼淚就順勢掉下來。

她獨自的時候常常流淚。這些眼淚沒有感慨,像是分泌汗水一樣,呈現不同的軌跡和姿態。有的時候洗把臉,嘴里就嘗到咸咸的味道。自己去游泳,在水底下窒息自己,出水面的時候也會感到自己流淚。再有時工作到深夜,起身泡咖啡的時候,眼淚會順著鼻窩掉下來,她的淚腺如此發達,但她從來不是一個愛哭的人。

當眾咧開嘴放生痛哭,委屈的眼淚,悲傷的眼淚,她後來都沒有。眼淚帶著禁忌和羞恥,代表著無助的放肆,眼淚可以博取別人的同情,而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堅強。

遇到大的事情,只听得內心一片蕭殺,再無其他。

也許是獨自一人走在路途中,一個人翻山越嶺想要去找尋。也許是獨自一人在寂靜恐怖的黑夜里用力,告訴自己一切都會過去。也許是在每個失眠的凌晨,凌亂的扔著煙頭,直到誰都記不起。也許是在無數次的戀愛中,要麼先走要麼停留,心力憔悴到只會微笑。也許僅僅只是愛人的一句話,心里寒風四起,內心悲涼的一句話都說不出。

也許我們堅強的一開始,只不過是不允許自己在人面前失態,然後漸漸的漸漸地去強大自己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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