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夫人急急地踱步而至,焦急中卻不失儀態,溫婉、淑德等詞匯,似乎就是專為她而造的一般。「綰兒,你怎麼就這麼不小心身子,好好的,如何就病倒了呢?」她見到宛珂,便柔聲地嗔怪道。
「娘,您怎麼來了?應該是綰兒去向您請安才是。」面對這麼溫柔的夫人,「娘」這聲稱呼,在宛珂嘴里自然而然的就喊了出來。
先前半靠半躺在床邊跟錦翠說話,這會兒,條件反射似的,就坐起身來。不知怎的,就感覺,用這麼慵懶的姿勢,和一位這麼端莊華貴的長輩說話,簡直就是不禮貌到姥姥家了。
玥夫人唇角一彎,卻蹙著眉心,展現出一副擔憂的笑容,「你這孩子,才嫁了人沒幾日,怎麼就跟娘生分起來?都病了,還講什麼禮數?」
玥夫人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撫著秦宛珂的額頭,輕輕柔柔地幫她理著稍稍凌亂的發鬢。「娘該慶幸,你終于懂事,明白處事之道了呢?還是該憂心,你在侯府的境遇?才多少日的光景,你的性子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你自小身子就不好,現在,竟更是弱了。」
玥夫人水般溫柔的臉上,突然就顯出來一抹憂慮,最終還是化為一絲淺笑,緩緩地說︰「易先生囑咐你要多多調養,你要好生注意才是。」
秦宛珂捕捉住了她臉上的細節,心里突地一動。原來以為,玥夫人是那種深閨貴婦,又誠心向佛,應該有種不問世事的超月兌。卻原來,不是。她也許心如明鏡,只是把所有嗔怨,全數埋沒心中罷了。
看她剛才眉宇間的神色,應該也已經料到了幾分自己的女兒在夫家的境遇,才顯出那種深深隱痛的表情來吧?她心疼女兒,卻不想再表露出什麼,讓女兒難堪吧。
秦宛珂心中既是感動又是感激,揚起燦爛的一笑,「娘,綰兒知道如何照顧自己,娘別為綰兒憂心。」
玥夫人一改自己的擔憂語氣,轉而輕松地說︰「傻孩子,娘哪有心思去擔憂你哪。看你現在精神了,娘也就放心了。」然而,她的心里,哪里像表面這般平靜沒有波瀾?
昨日就听說綰兒身子微恙,就托了易先生順帶幫她瞧瞧,看她的身子是否需要調理。嫁人、生子,一個女子的終身大事,不過是這兩件。可是易先生的診斷結果,卻讓她大為憂心。
風寒也就罷了,氣血虧虛?這……究竟是如何得的?綰繡的身子雖說向來不太堅實,卻從來沒有這等棘手的疑難雜癥。既然在家的時候未得,奈何到了侯府,就得了呢?不知她在侯府究竟是怎麼個狀況,就變成這樣了?
原以為那個風流倜儻的女婿該是女兒所托終身的好對象,現在的情形看來,卻不是完全值得托付的好君郎。唉……
錦翠在此時,端了茶水上來,母女兩人,便說開了不咸不淡的家常瑣事,雙方都不敢深問,也不敢如實作答。
秦宛珂是心虛作怪,她不知道秦綰繡的一切,也不知道綰繡對自己的母親,到底是一個怎樣的相處方式。而玥夫人則是擔心自己的話觸到了女兒的傷心痛處,也不挑打緊的說。
在說話間,玥夫人的心思已然百轉千回,然後命貼身的丫鬟捧上來一個箱子。看那丫鬟吃力的樣子,就知道那箱子有著相當分量。
玥夫人摒退了不相干的下人,尋思了一會,說道︰「綰兒,侯府畢竟不比自家,很多時候,你要處處為自己打點,這個,是娘給你的一點心意。」
嚇?秦宛珂有點受寵若驚,很久了,自從自己的母親過世後,再也沒有一位長輩這樣衷心地關懷過自己。即便這位夫人的關心,並不是對自己,而是對被自己佔去了皮囊的、她那早已魂歸世外的親生女兒。
宛珂見那箱子就放在了自己的面前,她索性打開來看,一看之下,有些傻眼了。里面全是些金銀珠玉,有首飾,也有擺掛的小件器物,都是上得檔次的貨色。還有厚厚一沓的寫了金額票號且印有官印的紙,這想必,就是來了古代這麼久,都還沒有見過的傳說中的銀票了。
「娘,這個……」秦宛珂聲音有點發啞。她知道,這些,並不是金銀珠寶那麼簡單,滿滿乘載著的,是玥夫人對自己女兒的愛。
宛珂以前,不是沒有從自己父親那里,收到過更加了不得的禮物。譬如說,她先前只開過幾次的保時捷跑車;又譬如說,她只乘過兩次就嫌太費時間並送了人的豪華游艇;再譬如說,她經常專機出入而搭乘的那架私人飛機。
哼哼,小到各種名包禮服,大到各式貴可敵城的奢侈消費品,但收到禮物的時候,她又有哪次,會覺得如此情深義重?禮不在貴賤,而在于情義。
原來,她對父親送的那些東西,全都是持有不屑一顧,可有可無的態度,卻不是因為早已習慣了這些奢華的物品,已經變得麻木的緣故。而是只是因為,那些,都不是由父親親手所贈的緣故。
只不過是父親的一個口令,就有人出力代勞,正是所謂的「有錢能使鬼推磨」。從一個管家,一個助理或者一個銷售代理、一個律師那收到跑車、游艇、豪宅甚至整個島嶼,都遠遠沒有父親親自送過來的一份小小禮物來得金貴。
她深深地記得,室友白玫媚在寢室樓下,收到父親送來的賀卡和生日蛋糕時的幸福表情。那是一種被人深深寵溺和關愛的驕傲神色,這種愛,只能來源自父親。而自己的父親,向來,都是雇人送來冷冰冰的鮮花寶鑽,而不是一張自己熱辣辣的笑臉。
哈哈,原來,自己是在意這個的,今日才算是明白了。
秦宛珂的淚,就是在想到這的時候,突然涌了出來。看到玥夫人的神情一黯,她趕緊安慰︰「娘,綰繡在侯府里過得很好,吃穿用度,全數是最好的,也過得安樂自在,這些,我用不著的。」
「唉……娘是過來人,知道個人情冷暖。這些,你就收下,也好讓我安心。」
玥夫人依舊神情淡定,溫柔如水,摟過女兒,安撫道︰「綰兒,你這些日子是怎麼過的,娘大概也是知道的。不過,你既然已經嫁了過去,就要在那邊樹立起自己的威信,所以,這些個珠寶首飾,你就留著,以備不時之需吧。」
秦宛珂此時是心有戚戚然,想到自己憑借這副皮相,佔去了秦綰繡的所有,心里總歸是不安。「娘……」又喚了一聲,卻找不到什麼言辭去拒絕,反而覺得自己是得了便宜還賣乖,臉皮挺厚的。
算了,權當替秦綰繡盡孝的酬勞吧,這樣一算下來,就不會以為自己真的性情高潔到不食人間煙火,又不至于墮落為貪利忘義的狡吝小人。日後,玥夫人的事,自己多多留心關注,多勞心力便是了。
「綰兒多謝母親。」秦宛珂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她和這玥夫人,其實,何其相似,都有一顆善良的心,裝載著博大而深邃的愛。可是,母親她,卻沒有玥夫人那種進退自持的睿智和豁達,所以注定要紅顏薄命。
「真是傻孩子,和娘還要說謝字的。你以前,性子很淡,對什麼事,都不上心,這會兒,倒像是開竅了。」玥夫人柔聲笑道。
秦宛珂一驚,是嗎?我這樣便是開竅?幸好從來沒有人懷疑過自己不是秦綰繡。不過也是,身體沒換,只不過靈魂換了,這種說了也沒人相信的怪力亂神,哪里會有人想得到?
哎,我原本對這些事也是不上心的,不過,自從到了這古代,過去的很多事漸漸都想明白了。以前的自己,之所以能夠堅強,不是沒有淚,只是那些淚,沒有時間和機會流罷了。對自己的過去,是看得越發清楚了,可對于自己的未來,卻越來越沒有把握。
玥夫人見女兒一副神情茫然的模樣,于是在箱子邊上的幾處顏色較淺的花紋處依次按動,只見那些紋理在按下之後,竟一處一處地陷了進去。直按了6、7下,才從箱底下彈出一個暗格,里面有一串鑰匙,還有數張加蓋了各種印章、按壓了指印、寫滿了字的紙張。
秦宛珂見此情形,不禁瞠目結舌。哇,這個珠寶箱子,竟然還是個帶密碼鎖的保險箱啊?好靈巧精致的機關,剛才,真看不出這箱子上面,原來還有這樣玄機。
嘿嘿,這箱子,比那里面的東西更有趣呢。就是不知道,這種箱子,在這個時代,是不是量產的?如果不是,唔……是個商機也說不定。自己在侯府里,還真沒有見到過。
看它的造型和裝飾,很是精致華美,相信本身就是件寶貝吧?不知道,在那杜梓揚的店里,能估個怎樣的價。
嘶……呀,自己還真不愧是商人女兒啊,有著商人唯利是圖的血統,不然,怎麼會對人家親娘給的保險箱動了心思,也居然想著拿去賣了呢?
「綰兒,這些,是一些田契、地契和房契,具體的事宜,都有人打點好的,以後那些田地所得,除了要上繳的租稅外,都會派專人送到你手上。各種賬目,管事會呈給你過目的,到時候留心些。至于那幾間宅子,也好作為棲身別院。日後若有所需,變賣了,也可得些銀錢。」
秦宛珂正想著箱子的事,忽然听到玥夫人的話,腦子一愣一愣的。
對于現代擁有十幾張沒有限額的信用卡的她來說,蠅頭小利,根本算不得什麼。她之所以去工作,也不是因為生計所迫,不過為爭一口氣而已。
可今日所得,對于寄身侯府,孤立無援的她來說,簡直就是飛來的橫財。即便她不清楚這古代的貨幣價值,但從這箱子的精致程度,還有那些珠寶玉石的上好檔次,都竟然不及這些田契房契的重要,就可以猜出這些田宅產業,應是個非常可觀的收入來源。
曾听有一說︰上天是公平的,若是剝奪了你的一些東西,必定換種方式,歸還你一些其他東西。而同樣道理,給了你一些東西,又必定會剝奪你的另一些東西。
唉,這次所得,到底是作為自己莫名其妙地漂泊此處的補償呢?還是上蒼將要再次剝取自己所有的一個警示?
看著這滿箱的珠玉銀票,還有那幾張分量不輕的契約,秦宛珂有點無所適從,她不知道,還應該作什麼反應。最後,只好勉強展露出一個微笑,「娘,您待綰兒真好。」
玥夫人看著這樣的女兒,覺得有些陌生,又覺得心酸,眼角含淚,卻也只是笑笑。「你好生歇著,娘要去佛堂誦經了,明日再來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