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茹這一早,又興高采烈地過來了,「嫂子,趕緊起來,今天啊,有好戲看。」
宛珂看著她進來,卻翻了個身,把頭向里轉,「什麼戲啊?你不會讓我,又去看你演的戲吧?」
慧茹听宛珂揶揄她,便狠狠地,在她後背推了一把,「嫂子!我說正經的,昨日里娘差人請了個戲班到府上來,說是給你慶生的。那戲班子的人就住在下人們的院子里,今日晌午,就要開唱了。」
「慶生?慶什麼生?」宛珂趕緊轉過頭來,猛地起身,問她。
「慶嫂子你的壽辰啊。按侯府的慣例,我們府里夫人的生辰,都是要請戲班子來賀的。嫂子才過門第一年,也難怪不知道。」
「我的壽辰?是今天?」秦宛珂一臉疑惑。
「嫂子,你什麼記性啊?連自己的壽辰,都不記得了?今天是排演,明天才正式演。難怪上次問幾句詞,您都背不上來。」慧茹嘟囔著小聲說。
宛珂听了直皺眉,這家伙,還真是會翻舊賬啊,自己先前的推月兌之詞,她還記得這麼清楚。綰繡的生日,與其說我不記得,還不如說,我根本不知道。唉,算了,沒必要跟她計較這些。她剛才說,請了戲班子來演戲,這……「你剛才說戲?什麼戲?」這個時代的戲劇,會是什麼樣子呢?
「我也不知道,他們的戲班子會演什麼啊。每回都有些新鮮的戲文,不知道娘她們會點哪出。如果點了舊戲,就沒意思了。嫂子,既然是你生辰,你也可以自己點。」慧茹一臉羨慕地說。
戲,戲嗎……說起戲,秦宛珂就想起自己的親生母親,心里立時泛起一陣酸澀。
戲劇,對母親來說,不是飄渺無法觸及的虛假,不是涂脂抹粉、雲冠峨發在台上依依呀呀地說故事,而是真真切切的現實生活。在嫁給父親以前,她是粵劇演員。她把所背負的戲劇的沉重,從各個方面,或多或少地傳遞給了幼小的宛珂。
母親年幼時,就已經開始跟著老師傅學戲,她練的是旦角。她的師傅曾經說過,她的聲音底子非常好,每唱皆如黃鶯出谷,婉轉靈動,咬字準正圓潤,吐字清晰流暢。她對角感把握非常到位,總是把戲演繹得入木三分。
同在一起學藝的大師哥田瑞生演的是生角,總和母親演對手戲,對母親動了真情。這件事,據說那時在他們圈子里,幾乎人盡皆知,大家都認為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壁人佳偶。可到後來,母親卻義無反顧地選擇了父親。
同是搞文藝工作的小姨就不明白了,放著那麼朗逸的才俊人物不要,偏偏選了她爸這樣胸中沒半點文墨的落魄商人。盡管他後來發了跡,小姨也沒有對他有所改觀。而後來他富貴後的濫情,更是為小姨所詬病,以至于在母親的葬禮上,小姨用相當文雅、不帶一個髒字的戲文把父親痛罵一頓,直指他忘恩負義薄情寡幸。
不過,也難怪小姨有此一罵,當年父親用以創業的第一筆錢,就是母親給資助的,沒有母親,他就只是個窮得叮當響的大油舌光棍而已。也不知母親是不是被年輕的父親那些花言巧語所騙,還是迷醉在他俊美的容顏中,據說他年輕時還有英俊不凡的外表。
可惜那時候父親很窮,窮得連半張照片都沒拍過。所以宛珂也無法判斷,他年輕時到底長得好不好看。到後來,宛珂翻看父親的相冊,記錄其中的,都是略顯富態,而且穿著俗氣的中年男人。看母親和他的合影,只覺美女配了為唐僧牽馬的沙和尚,不般配得滑稽。
母親,是愛著父親的,不然,她就不會被他一次次的背叛給傷害致死。可是,母親的一輩子,可能從來沒有切斷過她和師兄田瑞聲的關系。據說他為了守候母親,終身未娶。這個終身,說得一點都不為過,事實的確如此。
田瑞生,一直都是父親那些女人們用來攻擊母親的話柄,說了十來年。當時介中年依然俊逸非凡,而且已經成為粵劇著名演員的田瑞聲,丟下數萬捧他場的觀眾,從千里迢迢之外的舞台上趕過來,跪倒在母親遺體前痛哭流涕的那刻,那些女人終于住了嘴。
她們也許從那男子奔流的眼淚中體會出了那種追求了一生終不可得的淒涼和悲哀,也都或多或少流露出了羨慕的情緒,首次為了丈夫以為的這個男人,妒忌起已經躺在水晶棺材里全無氣息、全身冰冷而容顏憔悴的母親來。
三日之後,各大報刊雜志,就用大標題和不小的篇幅,報道了粵劇名伶田瑞生吞安眠藥自殺的消息,以及他自殺的內情。更扯出他與小師妹,也就是母親之間的感情糾葛,當然也拖了在這事件里有些無辜的父親下水。
報章紛紛哀婉藝術生涯最終可能步向宗師的一代名伶田瑞生,卻輸給了大名鼎鼎的跨國富豪秦選農,藝術難渡商海,真情最終不敵財富,真是當今社會環境下愛情沉淪的寫照啊!
這件事,自然而然就被認定為「佳人已死,情郎也不獨活」的悲劇愛情故事了。以此章為精彩的句點,也成就了名伶那充滿戲劇色彩的一生,可歌可泣,可悲可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