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宛珂記得,母親去世以後,小姨就時常過來,有時談談母親,也說起田瑞生,可更多的,是講母親和田瑞生演過的戲,也唱唱戲詞,甚至有時候,還扮上行頭,舞個一個半個小時。
小姨過完了她的戲劇隱,總是嘆著氣,不無惋惜地說,母親這輩子,可惜了,要是她有母親一半的才能,她絕對不會離開那個閃著五彩光華的舞台。每當那時,她的臉上,總會浮現出與她實際年齡不相匹配的滄桑和凝重。
小姨是寫文字的,她對戲有著和文學同等程度的熱衷。宛珂有時會想,小姨愛的,究竟是戲呢,還是迷戀她親姐姐的那個唱戲的田瑞生呢?抑或是愛那些寫得凝練精彩的戲劇文字,又或者,她是愛著那個有著執迷不悔情與愛的虛幻戲劇世界呢?
小姨她曾經在自己的書中寫到,她的心,早已經給了那高台樓閣里唱過的愛情,所以,早已失去了現實中愛的能力。
宛珂小時候不懂那些情情愛愛,年歲大了就都懂了。唉,上輩子的人們那些愛恨情仇,宛珂已經不想再去回首琢磨了。
「嫂子,我和你說話,你怎麼總是心不在焉的啊?在想什麼呢?」慧茹不樂意了,說話間,眼前的嫂子就自己神游了。
慧茹的話,把宛珂飄到遠方的思緒又扯了回來。「哦,沒什麼,我在想,待會應該點什麼戲好。」宛珂的回答自然是蒼白的,引得慧茹側目。
「嫂子,既然這樣,你就快起來吧,和我過去看看啊。」慧茹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催促說。
宛珂望著這小女子,不禁感慨︰年輕真好啊,起碼心態好。我看她的處境百般沉重和無奈,她卻在平日里似乎無甚煩惱,還有心思來找我去湊熱鬧。
春喜和錦翠及時捧著秦宛珂的衣衫走進來,春喜笑眯眯地開口︰「大小姐,您急也得等著我們把少夫人妝扮好了再去吧。總不能讓您的嫂嫂,就這副模樣出去吧?」錦翠臉色緩和,卻默不作聲,只是靜靜地開始侍候宛珂穿衣下床。
「春喜你這丫頭,有嫂子護著,敢越來越不守規矩了。你就不怕我一個不高興,收拾你。」慧茹笑著威脅說。
春喜卻不卑不亢地反駁,「您收拾我,頭一個不願意的,是少夫人。少夫人要是不樂意了,少爺也跟著不樂意,您就不怕回頭是您哥哥來收拾你?」春喜說完這句,自覺有些失言,近幾日,關于少爺的話題,在少夫人面前,是禁忌。
春喜偷看了宛珂一眼,見自己的少夫人一臉平靜,才稍稍安心。可那邊的慧茹就順著這話叫了一聲,「好你個春喜!」說著兩人就在宛珂的閨閣里追追打打地鬧騰起來。
她們繞著宛珂和正小心翼翼幫宛珂整裝的錦翠,轉來轉去,嘻嘻哈哈地嬌笑不停,主僕間彌漫著不分彼此的融洽氣氛。慧茹和她自己的貼身丫鬟,卻沒有這麼親熱的緣分。
宛珂沒她們的好心情,見一旁的錦翠也是沉默不語。雖然,向來錦翠比起其他丫頭來,都顯得穩重許多,可正值青蔥歲月的她,應該如春喜和慧茹這般活潑才是。「錦翠,你看看她們,你也應該像她們這樣,不必拘謹的。」
錦翠淡淡一笑,小聲地說︰「小姐,要是我也那樣,誰幫您穿衣梳妝啊?」
宛珂一愣,這個錦翠,怎麼越發深沉起來,近來竟有些看不透她了。本是善意地希望錦翠能開朗些,卻不料讓話題添了些無由來的沉重。唉……究竟是哪里不對呢?宛珂也不說話了,由著她擺弄身上的衣飾。
春喜到底還是有分寸的,玩鬧了一陣,趕緊打住,過來幫忙侍候洗漱梳妝。不一會兒,就把一個神采熠熠的秦宛珂推給杜慧茹,讓她給拎著,出門了。
這當然是玩笑話了,秦宛珂可不是那種沒有主見,喜歡隨波逐流的人。她之所以同意和慧茹一起去瞧那戲班子,不能說跟她的母親沒有關系。可更確切的說,其實她對戲劇產生的興趣,是來自小姨對戲的執迷與依戀。
所以,宛珂有時候也覺得,自己能在這里安身立命地讀書習字,自己的親小姨功不可沒。要不是她在母親去世以後,經常給宛珂吟詩讀文,宛珂就不可能對古代的文學產生一絲半點的興趣。也虧得小姨,宛珂才把那字,給堅持練了下來。
兩人闖進了戲班子停駐的院子,就見很多人已經在院里忙活上了。
只見有的舉著道具,穿來刺去,幾人在旁默契地配合著接、迎、擋、避,打得鏗鏘激昂;有的呢,穿著水袖,翹著玉指,呀呀的邊唱邊舞;有的,則揮拳切掌,踢腿彈腳,哼哼哈哈地練著功;還有的呢,拉琴彈弦,敲鑼打鼓地練得熱火朝天。
除此之外,還有些沒有著裝的,在邊上吊著嗓,或是練武行基本功。這些,宛珂看著挺新鮮的,雖說母親曾經是粵劇的演員,可她一次,都沒有在宛珂面前唱過,就更沒有把宛珂帶到後台去看過演員們在幕後的排練了。